原來真的不是夢啊。
寧夏重重地倒在榻上,手臂搭在眼中上,似是這樣就能重歸黑暗,以逃避某些真實得可怕的東西。
昏睡的這些天里,夢中眼里都是一片血紅,一會兒是凄慘的嘶吼,一會兒又是輕柔的聲音,有人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著死亡的威脅,又見著一個瘦弱的身影擋在她跟前。
可她在這夢里卻什么都做不了。雙手、雙腳、軀干甚至于大腦都沒有聽從她的指令。
無論她怎么努力都沒法動彈一下手指頭,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身影一次次擋在她跟前,一次次遠離,在一片白光中消失直至不見。
她在夢里嘶吼、怒罵、不斷的吶喊著那個人的名字。重寰…
卻這個往日里無比溫順,比誰都要聽她話的人,卻一次都沒有回過頭來看她一眼。一次都沒有。
她只能一次次目送他離開。
寧夏的心情一次比一次絕望,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人消失,離開,永遠不再出現在她的眼前。
直到有一天,她麻木地看著對方再一次擋在身前,就在她以為對方又循環重復著之前的景象時,忽然…
他回頭了。
這是這么多次里,他唯一的一次回頭。
那雙眸子正輕柔地望著他,眼里溢滿不舍的情緒,喜愛、敬意、珍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情感交雜,叫她身體僵了一瞬。
寧夏忽然發現自己又能動了。這么多天來,第一次,她動了動自己僵直的手臂,嘴唇顫抖:“重寰…”
“嗯。我在。”他笑彎了眉眼,這是她從未在對方臉上看到過的情緒。
寧夏渾身顫抖了起來,拔起自己跟上了鎖鏈一樣的腳,踏出,一步一步地走到對方跟前。
對方也不動作,神色柔和地看著她吃力地走過來,看起來…很親近又很遙遠。
寧夏停在離對方幾步的地方,頓住了,不敢再向前。不知道是在害怕還是不愿意面對什么。
她聽見對方唇邊逸出一聲輕笑,然后這個一直站著的人緩緩緩緩朝她都來,來到她的跟前,完成了她未曾完成的動作。
相見的人來到跟前但不知道為什么,寧夏卻是不敢抬頭看她了,微微低垂著頭,不肯看對方的臉。
一只溫熱的手掌輕輕落在她發頂,癢癢的,叫她鼻頭有些發酸。
濕熱的液體在眼眶里轉悠了下沒留住,迫不及待地涌了出來,糊得她滿臉滿面都是淚水。不用看也知道十分狼狽,寧夏的喉嚨發哽,忍不住嗆了下。
她越哭越委屈,就像對著可以依靠的家長一樣,就差沒嚎啕大哭了。
寧夏不合時宜地想道。這身上明明流著金屬的血統,一身劍骨,可為什么他的手會來得這么溫暖?
可是這么好的一個人為什么又要遭受那些?為什么要奪走他的性命?
寧夏知道自己在做夢。就是知道才越發難受,即使在夢中也沒忍住哭得不能自抑。
太丟臉了。這可是她的夢啊。
也有可能是她唯一能見到重寰的地方,唯一能跟對方說話的地方。她怎么就不會跟他說說話呢?
“你啊…來了都這么久了。怎么就不肯抬頭看看我呢?我還想…跟你說說話啊。”少年的聲音輕快,不復之前的陰郁與沉重。
寧夏認識他以來,哪怕是他最高興的時候,都不曾有過的輕松表情,帶著解脫與不羈。仿佛整個人都被解放了一樣。
淚眼朦朧,寧夏有些驚異地抬起頭來,撞進那雙燦若星眸的眼睛里,愣住了。
果然是夢么?重寰是不會有這樣的表情的。他是痛苦的,壓抑的,即使在快樂的時候也是帶著克制的。又怎么會有這樣的表情?
“啊,終于肯看我一眼了方。我都以為主人你要這樣送我走了呢。若真是這樣…那那我可就傷心了、可傷心。”
少年微笑著擦了擦她的眼淚,發現這樣越擦越多后,他目露尷尬地停住了,又撫上了她的頭。
然后一股輕柔的推力將她往前推動了下,被對方整個人抱在懷里。
重寰的人形是個少年,但身量頗高,對方抱住寧夏就跟抱著個洋娃娃一樣。
寧夏也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落入了這個溫涼的懷抱了,隱隱透著金屬般的寒氣,卻不迫人。她瞬間愣住了,沒有動彈。
“一直都想這樣做。之前你曾經抱著我的本體,讓我很安心,很舒適。我也很想試一試,抱人,還是什么感覺。原來是這樣的啊…”
“可惜以后再也不能陪你了。”他的語調略帶遺憾與不舍:“我要走了。”
“真想陪你就這樣走下去。可是,沒辦法了。我是時候要離開了。”
被抱住后忽然安靜下來的寧夏忽然暴起:“不要!”
“你這個傻瓜。誰叫你這樣做的?明明都不用為這樣的人渣陪出一條命,不是么?”
“你這么就不相信我呢?那顆行火陣石…”
“好了,乖哈。那些都過去了,沒有意義了。別讓咱們最后的會面變成這樣。我想給你留下最好的回憶。”他蹲下來柔和地看著寧夏,眼眸深處隱藏著某種堅不可摧而又神秘的東西,訴說著他的決心。
對上對方的眼睛,寧夏忽然間頓住了,什么也不想說。
良久她的眉宇松懈下來,滿臉無奈,悶悶地道。
“好孩子。”
“我是時候該走了。也許…早就該走了。”
“我也很舍不得你。可我真的沒法再陪你走下去了。”
“這些天,謝謝你,我過得很開心,也很充實。著大概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真的,謝謝你。”
“我要走了。也沒什么能留給你的,只有那個了,就當留一個念想罷。可惜我不能把它完全地留給你,雖然缺了點什么。不過也夠了。”
對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頓,寧夏安靜地停著。兩個人的角色仿佛瞬間調轉過來,曾經那是她在說,對方在聽的。
寧夏不爭氣地又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