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后灌入胸口的新鮮空氣,讓他們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季三通癱在地上一邊喘氣一邊說道:
“這地方既然留了密道,里面怎么不留氣孔。”
不見光線,連空氣也稀薄至極。
他們不過在里面走了小半刻就險些窒息,要不是后來找到出口,他都以為自己會被憋死。
謝于歸將纏在裙擺上的綠藤扯了下來:“這里本來就是萬不得已時的退路,剛才那條通道里面有十二條岔路,只有這一條是能走到出口處的,其他所有的路走進去后就會一直彼此來回的繞。”
“如果沒有人引路,任誰走進去后都出不來。”
懸崖上的機關是最后的生路,而山腹里面的密道更如同迷宮。
里面不留氣孔,不透光線,為的就是阻撓追兵。
就算真有人察覺崖上機關跟著他們一起跳下來,進了密道之后沒人引路,也只會一腳踏進迷宮之中,繞到最后將自己活活憋死在了里面。
季三通顯然聽懂了謝于歸的意思,往后看了一眼。
想起剛才在那通道里面呼吸微窒,整個人都喘不上氣來時的痛苦,忍不住的就打了個寒顫。
隨即他卻又像是想起什么,猛的看著謝于歸張了張嘴。
謝于歸不是謝家女兒嗎?
之前他去查謝家那姑娘的時候,知道她從小就在京中長大,性子溫順乖巧,直到嫁入皇家之前連這皇陵都沒有來過,她怎么可能知道這般隱秘的機關暗道?
之前盜皇陵,后來對付顧延,還有胡辛和自家王爺的異常。
想起剛才王爺讓她帶著陛下先走時說的話,他說的是“李頡”不是陛下。
謝于歸也好像習以為常,半點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的,抓著陛下時跟拎雞一樣,那樣子莫名就和很久以前的某個人重疊在了一起。
“你你你…是,長,長公主?!”
季三通瞪圓了眼。
謝于歸嗯了聲,“去看看外面有沒有人,想辦法聯系馮喚和禁軍,陛下和王爺都受了傷,讓他們過來接應。”
季三通下意識的應了一聲,等反應過來就張大了嘴。
謝于歸沒有反駁,反而默認了他剛才的稱呼,她真的是長公主?!
他嚇得一個趔趄,仿佛見鬼一樣,被韓恕掃了一眼之后才頭皮一緊磕巴了一聲,“屬,屬下這就去。”
天了個娘嘞!
見鬼了…
季三通攀著那坑洞墻面往上爬時,扭頭朝下看了一眼時,依舊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連忙朝外縱去。
等季三通走后,所有人都格外的安靜,唯獨阿來絮絮叨叨:“小姐,疼不疼。”
她看著謝于歸的胳膊呼了呼,心疼的眉毛都皺了起來。
謝于歸安撫:“不疼。”
她對上昭帝不敢置信的眼睛,只覺得有些頭疼,捂了這么久,想盡辦法的不想漏了身份,眼看著過上些時日就能離京,卻沒想到臨到跟前了被人扒了個精光。
“阿姐?”昭帝臉皮發顫,卻沒動作,“你是阿姐?”
不可能,阿姐早就已經死了,她死的時候他就在身旁,她怎么會是阿姐…
“謝于歸,你好大的膽子,敢冒充長公主?!”
他眼睛通紅,嘴唇顫抖的時候哪還有半點皇帝的威儀,只狠狠看著她時,滿是戒備。
謝于歸抿抿唇,試圖去撫他眉眼,指尖動了動卻又垂了下來:“我是她。”
“不可能!”
“我是。”
謝于歸看著昭帝,“永運六年,你生于景晨宮,皇祖父大喜賜名為頡,取頡頏之意,希望你剛直不屈貌。”
“永運十二年,宮中生疫,你和母后被溫妃所害身染疫癥,母后為疫身亡,太醫說你也活不下來,是我守了你七日才將你從閻王那里拉回來。”
“永運二十年,端王世子李意以北地汗血馬誘你與他對賭摔斷了胳膊,李意故意傷了你的臉,我便借口與他賽馬讓他斷了手腳,絞了他耳朵,皇祖父讓我認錯我不肯,后來還罰了我二十板子…”
昭帝眼睛漸漸通紅,謝于歸看他,“你小時候怕黑,怕冷,怕蟲鼠蟑螂,母后去后你日日須得我陪著你才敢入睡。”
“你腕間的珠子是我送給你的,上面刻著懷雍二字,那是母后當年替你取的。”
“阿姐!”
昭帝喉間顫了顫,下一瞬猛的將人拉進了懷里,狠狠抱著,“阿姐…”
“阿姐。”
如狼嗚咽,手臂抖的不像話,謝于歸被昭帝整個抱著時,雙手攤開就感覺到他抱著自己身子都在抖。
謝于歸有些無措,眼里既是無奈也是心疼,眼尾有些泛紅,半晌才拍了拍他后背:“哭什么,你都是皇帝了還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話。”
“我就哭,誰敢笑我就砍他腦袋!”
謝于歸哭笑不得:“誰教你的,照你這樣整個大晉的人都不夠你殺的。”見他側頭埋在她肩頭,明明老大的人了還跟以前一樣,她連忙伸手推著他腦袋起來,
“別給我瞎蹭,鼻涕眼淚的,臟不臟?”
“阿姐!”昭帝大氣,“你剛才還讓他蹭了!”
憑什么韓恕可以他就不行?!
說到這里他猛的反應過來,氣聲道,“你瞞著我不告訴我,可韓恕為什么知道?我還道他鐵樹開花真喜歡別的姑娘的,沒想到他居然打著這心思。”
“他居然還想騙著我給他賜婚,這王八蛋不安好心!!”
難怪他突然瞧上了謝于歸,又難怪這王八蛋突然對他好起來,還說什么皇陵里才遇見的,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他根本早就知道阿姐的身份卻還瞞著他。
居然不要臉的想要當他姐夫,還騙著他賜婚!!
他簡直做夢!!
謝于歸愣了下:“賜婚?”
昭帝氣得腦袋冒煙:“他騙我,說什么跟你兩情相悅,說你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還騙著我讓母后給你們賜婚。”要不是他這次知道了阿姐的身份,他豈不是稀里糊涂就把阿姐賜給這王八蛋了?
他就說韓恕怎么突然變得和氣起來,不僅不愛懟他了,還把穆恒和那大批大批的銀子都給他用。
感情他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盯著他家小白菜呢!
謝于歸微睜大眼,正想說瞎鬧呢,她跟韓恕怎么可能,就撞上韓恕的目光。
之前皇陵地道外他淚眼的模樣突然就出現在眼前,除夕夜時他說他答應了一人要護大晉平安的擲地有聲也在耳邊。
“他說他跟你兩情相悅…”
“你覺得本王與誰相配?”
“王爺問這個做什么,難不成還想替我做主求個賜婚?”“也不是不行。”
“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要護著她所庇護的天下,愛她所愛的子民…窮其一生,絕不亂大晉江山,我答應過她的,就絕不會食言。”
謝于歸臉上的笑一寸寸的消失,三年前她氣絕之前,他抱著她大哭時的模樣出現在眼前,她眼里頓時生出些狼狽來。
有些事情不去想時還好,可若細想,樁樁件件都留著痕跡。
韓恕喜歡她?
韓恕見她閃躲的樣子,眸色微沉了下來,而昭帝卻沒留意到兩人之間的不對勁,只絮絮叨叨自顧自的說著話,等著季三通領著人回來時,就見石室里幾人氣氛不對。
馮喚沖進來見到昭帝安然,只是身上帶了些傷時候猛的松了口氣:“太好了陛下,您沒事…您嚇死奴才了。”
皇陵里突然混進三個人打起來也就算了,后來居然又冒出來一撥刺客,馮喚知道有人混進皇陵駐軍入了山中刺殺昭帝的時候,嚇得腿都軟了。
見昭帝只是皮外傷,馮喚才扭頭看向厲王幾人,“王爺,謝小姐,你們沒事吧?”
“無事。”韓恕被季三通扶著。
謝于歸也跟著起身:“馮公公,之前那三人可有抓著,還有那些刺客呢?”
馮喚說道:“先前那三人從大佛寺那邊跑了,已經有人去追了,至于刺客那邊,他們下山的時候跟禁軍撞了個正著,殺了一些跑了幾個,許大人也帶著人去抓了。”
許四隱之前就在皇陵前守著,馮喚出去之后他便第一個繞去了那地道出處,也是第一個發現山中混進了刺客,命一部分人上山救援,而他自己則是帶著鷹衛前去追擊刺客。
馮喚扶著昭帝從下面出來時,外頭站著一排禁軍,領頭的季林見到昭帝時就蒼白著臉下跪說道:“臣護駕不利,請陛下責罰。”
昭帝臉色微寒:“今日這事怪不得你。”那皇陵地宮后門已經封了,誰也沒想到會有人知道阿姐當年留下的那條暗道,也是他未曾帶人入地宮,才會鬧出后面那些事情。
只是駱家那些刺客不得不查,“立刻擒拿尤舂、韋郎原,追查駱家余孽,查清今日之事都有誰參與其中,又是誰把駱家的人放進玉修山的!”
駱家的那些余孽如果只是行刺也就罷了,他們可以從任何地方打探消息提前布局,可他們卻混在皇陵駐軍當中,還穿著駐軍盔甲。
若非如此,之前季三通也不會誤以為他們是救援之人險些被他們砍掉半邊腦袋,還將他們幾人逼到那般境地。
要不是那懸崖下面有阿姐當年留下的密道和機關,他們幾人怕真就折在了駱家那幾個余孽手中,要不然就跳進灤觀江喂魚了。
季林連忙叩首:“微臣明白,這就派人去鎖拿二人。”
馮喚見昭帝身上有傷,韓恕被季三通扶著時更是臉色煞白,其他幾人也沒好到哪里去,“陛下,是先去皇莊歇腳,還是直接回京?”
昭帝捂著胳膊覺得渾身都疼,而且謝于歸腦門上青紫,身上也帶傷,他想了下道:“先去皇莊。”
皇莊那邊得知昭帝遇刺,所有人都緊張起來,當昭帝和韓恕他們過去時,太醫早就在一旁候著,瞧見幾人回來時就連忙迎了上來。
昭帝身上都是皮外傷,頂多就是后來在崖壁上摔的身上落了青紫,謝于歸和阿來他們也都差不多,身上有傷都不算重,就是季三通之前被人偷襲時挨得那一下有些狠。
反倒是韓恕,回到皇莊之后就直接倒下了,夜里更是起了高熱。
謝于歸原本還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韓恕,想著要不然先躲躲,還是卷了包袱偷偷跑路讓昭帝先扛著,誰知聽了太醫的話后,就匆匆跟著昭帝去了韓恕住處。
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韓恕,謝于歸朝著一旁太醫道:“怎么會這樣,你不是說他的傷勢不要緊,沒傷到要害和筋骨?怎么會昏睡不醒?”
那太醫被謝于歸氣勢鎮住:“謝小姐,王爺的傷勢的確不要緊,傷口雖深卻沒傷及要害,之前瞧著也只是多流了些血,可是剛才我替王爺看診時,才發現王爺血浮于表,體內卻是弱如殘燭。”
“本該是精壯之年,可王爺身體卻有了血虛之癥,如他這種情況該好好靜養才是,可卻又受了外傷失了氣血,舊疾引發之后這才身體承受不住,這才以至于陷入昏睡之中。”
“血虛之癥?不是說風寒?”謝于歸猛的扭頭。
昭帝也是皺眉道:“你沒看錯?他一個習武之人,怎么會有血虛之癥?”
韓恕之前身體好的很,瞧著精壯健碩,人也精神的不得了,他怎么可能會有血虛之癥?
那太醫垂頭:“微臣不會看錯,王爺臟腑、經絡、形體失養,面色淡白不說,唇舌指甲都無血色,且脈象浮于虛表,一看就是虛損過度。”
“這般嚴重的血虛之癥像是短時間內形成的,以至于人會快速消瘦,精力不濟,若習武之人更會內力暫失,畏寒畏冷。”
昭帝和謝于歸都是想起之前韓恕臉色蒼白,時常困倦的樣子,連說話都像是底氣不足,分明和這太醫所說完全一致,而且除夕到現在不過一個月時間。
韓恕不僅瘦了一大截,連帶著本該入春衣衫卻加了好幾層。
昭帝追問:“怎么會這樣?”
那太醫搖搖頭:“王爺這幾年的身子都是汪太醫替他調養,太醫院中其他人都進不了厲王府的大門,如果想要知道王爺的情況,還得找汪太醫才行。”
昭帝聞言頓時沒好氣:“汪鑫陽在京城,朕要是能找他過來還問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