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女孩子精致動人的側顏,朱希周此時尚有些混沌的腦子里緩緩浮現了諸多思緒。
此次入京之后,哪怕不愿承認,可他當真看清了許多以往不曾看清過的東西。
以往在蘇州,朱家乃是有名的書香門第,他祖父與早故的父親,皆極得江南文人敬重。他幼時的先生,個個皆是名望在外的文士。
他曾覺得,即便到了京城,憑借朱家的名望,想要結識那些大儒或是朝中文官,必是極簡單的事情。
可他卻想錯了。
他慢慢發現,那些愿意見他的人當中,哪怕出于文人的謙遜,并未曾對他流露出任何輕視之意,但他亦能察覺到——那不過是看在了定國公府的顏面上。
蘇州朱家如何,他們似乎根本不在意,更不曾真正看在眼中。
在京城這處地界,所謂書香門第,好似不過是一件華而不實的外衣罷了,若無實力作為支撐,想要真正融入那些利益關系錯綜復雜的圈子里,幾乎是癡人說夢。
而朱家,已有三代不曾出過進士了…
有一位大儒倒是極喜歡他,在文章上對他指點頗多。
可有一回,他卻偶然聽見那大儒同定國公的談話,原來是對方是將他誤當作了定國公替徐二姑娘物色的孫女婿人選,定國公聽罷,忙笑著否認了,道只是故人家中晚輩,很有幾分才氣,才想扶一把。
自那之后,他再去拜訪對方,對方態度固然不變,可許多細微之處的變化他卻仍能感知得到。
諸如此類的事情,他經歷了太多,一樁樁一件件已成了他心底的刺。
而明日祖父便要離去,他日后獨自一人在京城,若無祖父替他謀劃,他怕許多事情會變得舉步維艱。
定國公府固然稱得上仁義,但他終究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而已…
便是徐二公子,近來對他似乎都不比以往那般熱絡了。
再看向面前的女孩子,朱希周的眼神不禁起了變化。
今日之事,不是他的算計。
門已被人外面上了鎖,他此時亦是渾身無力,即便想要脫困也根本毫無辦法。
出去之后,他會將一切向定國公府如實解釋清楚,絕不會妄言玷污徐二姑娘的名聲就是了——
形勢所逼,他只能做這么多了。
香爐里略顯濃重的香氣被吸入口中,無力感再次襲來。
朱希周手中微松,那瓷瓶便滾落至了榻下。
設壽宴的廳外,偶有賓客開始離席告辭而去。
更多的賓客仍在廳內敘著話,畢竟今晚前來赴宴者非是權貴便是名士,是個相互結交的好機會。
廳外廊下,謝遷聽完蓮姑的話,皺眉道:“找不到人了?”
蓮姑面帶急色地點著頭:“是,婢子找了許多地方,都不見姑娘…唯有來問一問謝大人了。”
畢竟今晚姑娘流露出的‘異樣’,顯然與謝大人有關,她便想著,姑娘會不會又獨自來找了謝大人。
“她不曾再見過我。”謝遷當即道:“帶我去她最后呆著的地方看看。”
蓮姑連忙點頭。
二人一同往園子里走去。
“便是這處涼亭了…姑娘不愿回去,說想一個人靜靜。以往姑娘也會偶爾一個人來園子里散步的,我想著是自家園子里,我來回取一件裘衣來,走得快些,左右也不過大半刻鐘罷了…”
謝遷截斷她的話:“這園子里她有沒有喜歡的去處?”
“有幾處姑娘愛去的,但都找過了,不見人。”蓮姑有些著急地道:“姑娘手里沒提燈…”
若白日里她也不會這般擔心,且姑娘今晚的心緒又這般地不平靜。
見謝遷一時未說話,只望向四下,蓮姑道:“謝大人,要不婢子去叫些人過來幫著找?”
謝大人雖不是府上的,但興許是因為姑娘的緣故,她不覺間也十分地信任對方,且此時已將對方視作了主心骨來看待。
謝遷點頭:“自要叫人來找,且人越多越多——”
無論如何,先將人找到才是最緊要的。
越多越好…
蓮姑猶豫著道:“可如此一來,怕是要驚動府上賓客…對姑娘的名聲恐有不利。”
謝遷顯是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此時道:“先將此事告知國公夫人和世子,讓世子出面同賓客們解釋,有竊賊欲趁定國公壽誕之際竊取財物,如今府中正搜找著——為了諸位賓客不受到驚擾,讓他們都先聚去前廳,或是依各人意愿送出府去。”
蓮姑邊聽邊思索著。
如今宴席本就要散了,這么做也不會掃興,且又能免去賓客們離席之后在府上四處走動…
“謝大人思慮周全…婢子這就去尋世子。”
蓮姑沖著謝遷匆匆福了一禮,便快步離去了。
謝遷站在原處,視線在四周緩緩移動著。
不遠處的觀鶴樓燈火通亮,安安靜靜地矗立在夜色中。
此時,一陣腳步聲并年輕男子們說話的聲音傳來。
謝遷走了過去,只見是徐永寧一行人。
“謝大人也來園子里散步?”徐永寧笑著問。
謝遷不置可否地看向一群朝他打招呼的子弟,問道:“怎不見朱公子?”
“朱賢弟…他沒跟著一道來啊。”徐永寧道:“謝大人尋他可是有事?”
謝遷負在身后的手動了動,搖了搖頭道:“隨口一問罷了。方才聽聞府中混進了竊賊,眼下還未能抓得到人,諸位還是先回前廳為好,以免遇到了賊人,再受了驚擾。”
“賊人?!”
眾人意外不已。
這竊賊好大的膽子,竟連定國公府都敢偷?
但轉念一想,興許是想趁著定國公壽誕,出入賓客眾多,借機摸點兒好處。
畢竟年底了,賊也要過年啊。
然年輕人膽子大,只是區區小賊,對于他們而言也沒什么值得過分害怕的。
便有人不大在意地提議道:“那咱們去觀鶴樓里待會兒吧?”
外頭呆得久了有些冷,去那暖閣里吃口茶暖暖身子也是好的,說不定還能順便看看抓賊的熱鬧呢。
徐永寧正要點頭時,只聽謝遷在前面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