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張巒忽然覺得自己真正看到了一絲曙光。
面前的少年,沉穩理智,有頭腦有謀略,只要認定了一件事,便會認真打算謀劃,而非是仗著一腔孤勇去橫沖直撞,全然不顧事實大局。
如此甚好。
哪怕未必能順利,但至少這份認真相待的心,是真誠而難得的。
今日,這個年輕人,委實給了他太多意外。
不,確切來說,是驚喜。
不愧是他一早就中意的女婿人選…
此時,他心中那些自認為是無解的死結,幾乎都盡數被打開了。
甚至還有點想和既安一同探討一下日后的‘對敵之策’…
他決定了,從今日起,就暗下偷摸替謝大人攢論點。
譬如哪家的大人,尤其是文臣,因后宅不安而鬧出事端的,他必要拿小本本給記下來,偷偷交給謝大人——
他幾乎已經想好大致該怎么辨了。
貴府因后宅鬧得不得安寧,卻還想將這一套照搬到后宮當中,這分明是用心叵測,其心可誅啊。
咳,沒辦法,家里有個辨師二弟,他在這上頭也就略微攢了些心得和思路。
對了,說到二弟,似乎也尤為可用——
二弟手下的那幫學生,或許值得‘深入培養’一下…
思及此處,張巒不免放低了聲音,暗示道:“殿下該是聽聞過一桐書院?那里頭可都是好苗子。”
話罷,不禁覺得自己這暗示太過明顯,仿佛…就等于是松口同意了這門親事似得?
且已經迫不及待地出上力了?
張巒暗自糾結了一刻,后在心底認命地嘆了口氣。
女婿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他心中也都釋懷了,也不必要再去拿什么架子了。
等等…
女婿?
張巒心底炸開一道雷,卻是給生生炸出了花兒來。
他當即坐得更直了些,下意識地想拿出長輩該有的沉穩模樣,還想捋一捋胡子,可剛抬起手,才想到自己并未蓄胡子。
那么從今日起,便開始蓄起來吧。
畢竟,也是要做岳父的人了。
在朝氣和英俊這一塊兒,也是時候該給年輕人多留些顯露的機會了。
咳,只不過留胡子這么大的事情,還是要先征得芩娘的同意才好…
張巒這廂面上不動聲色,內心的歡愉卻已近要按捺不住。
“伯父提醒的是,一桐書院若能加以善用,必是一份助力。日后,還要勞煩伯父替晚輩多加留意些。”
太子殿下附和著,半點沒提自己早有此意。
畢竟要給未來岳父大人多留些顯露睿智的機會。
張巒輕咳一聲,頷首道:“什么勞煩不勞煩,本是我該做的。”
往大了講,是為了大靖朝的穩固,他身為臣子,自是沒有推辭的道理。
而往小了說,都是為了女兒和女婿的小日子能過得順心些…做長輩的理應要多上心些。
“不知伯父的第三個問題是——”
祝又樘轉而問道。
張巒轉頭看了少年人一眼。
不錯,不曾因為見勝券在握就想著投機取巧,能少答一個是一個,反而主動追問上了。
“第三個,實則不是什么問題…”
說到這里,張巒的語氣變得復雜起來:“而是一個請求,但求殿下能夠應允。”
少年人正色以待:“伯父言重了。”
“殿下的誠意,我已盡數懂了,今日這允諾書,還請收回吧。”張巒沒急著說出那個請求,而是將兩封允諾書遞還給了祝又樘。
這允諾書好固然也極好,他也很喜歡。
只是,總覺得在某方面和免死金牌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放在家里,似乎有些叫人不安。
祝又樘微微愣了愣,復才抬手接過。
“是晚輩思慮不周,還請伯父勿怪。”
這一點,確是他做的有欠妥當…
張巒輕咳一聲,緩解尷尬,才往下說。
“微臣這個請求,許是唐突冒昧,但還是斗膽想請殿下準允——若來日,殿下與我那女兒,緣分盡了,未能走到最后,還請殿下告知微臣一聲…好叫微臣知曉,將她帶回家。”
少年人怔了怔:“伯父——”
張巒繼續講道:“微臣知道,和離斷是沒這個先例,也無意叫殿下為難…對外只道病故便可,換了身份送回來,我們到時舉家走得遠些便是了。”
蓁蓁與她母親說過一句話——不管嫁到哪家,都是有風險在的。
嫁進皇家這條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否好走,但從今日既安的態度上來看,至少是值得的。
他只求著,若實在不好走,女兒還能有一次回頭的機會。
片刻之后,祝又樘適才作答。
“我答應伯父。”
世事變幻無常,若日后真有什么他無法掌控的變故,給蓁蓁留一條后路,也是好的。
實則,若真有那一日,無需今日之諾,他斷也不會強求她。
于旁人,他向來是無意勉強。
于她,他有意勉強。
卻從來舍不得勉強。
“微臣多謝殿下。”
張巒起身,朝著少年長揖一禮。
少年亦起身,抬手虛扶。
“殿下的心意,微臣代全家領受了…只是那些聘禮,還請殿下帶回去吧。”張巒心中有了決定,便痛快地道:“殿下到底不是民間子弟,下聘也要經宮中經手,這般做,委實不合規矩,傳到陛下和旁人耳中,恐也不妙——”
少年一怔之后,旋即失笑。
目若星辰,笑聲清朗透著心愿達成的愉悅之情。
“伯父當真誤會了,那些東西,不過只是年禮罷了。”
他來時已經說了,年后登門,總不好空手。
只是,既是有求而來,理應要格外重視一些。
見張巒似乎不信,祝又樘又解釋道:“伯父伯母尚未點頭答應,晚輩怎會貿然送聘禮前來——”
伯父伯母未松口之前,蓁蓁一顆心亦是懸起,他有何道理會選在此時不由分說地下聘?
如此一來,同強買強賣又有何區分。
況且,他若下聘,又怎能這般輕視敷衍?
必要正大光明,由宮中出面操辦方可——這不清不楚,含含糊糊,對蓁蓁未免不公。
見少年人神情當真不似作假,張巒才松了口氣。
只是,即便不是聘禮,卻也收不得。
畢竟太貴重了。
他剛要再開口時,卻忽然聽得頭頂上方傳來一陣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