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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4 江山和美人

  “伯父怕是誤解了。”

  少年聲音平緩清潤似撞玉,沒有急切,卻也沒有猶豫。

  “晚輩方才言及,天下之大,唯有一個蓁蓁——而終此一生,晚輩亦只想守著這一個蓁蓁,護著這一個蓁蓁而已。”

  此意昭昭。

  且除此之外,他再無它想。

  張巒聽得大怔。

  這話,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臣愚鈍,還請殿下明示。”

  到底此中之意過于叫人意外…他恐是自己想岔了!

  “除蓁蓁之外,晚輩此生不會有其他嬪妃。”少年依舊沒有遲疑。

  且語氣中,并不似在做什么保證。

  更聽不出是在付出與讓步之意。

  仿佛就只是在陳述一件,自己想去做,且有把握定能做好的事情一般。

  張巒徹底窒住。

  他從未想過會聽到這樣的話。

  此事放在尋常富貴人家,已是尤為難得,且若由女方提出,還會顯得極善妒不通情理,是不為世俗所接納的。

  可既安身為太子,卻有此打算…

  張巒從震驚中回神,壓下心底翻涌,卻是復雜地笑著嘆了口氣。

  “殿下有這份心,是微臣從未敢想過的。殿下用心良苦,實叫微臣動容而欽佩。”

  “可此事真要做起來,只怕不知要引起多少麻煩與揣測爭議…無論是對殿下,還是對蓁蓁,都是弊大于利。”

  他感動歸感動,但到底還是冷靜理智的,深知此事的艱難。

  歷朝歷代,他從未聽過哪個帝王的后宮之中,僅只有一個女子的。

  便是再專情的,至多也只是于無數妃嬪中,獨寵哪一個罷了。

  但即便如此,還是會被人詬病。

  思及此處,張巒不禁在心底感慨一句——身為帝王,實則也有許多身不由己之處。

  “晚輩以為,利與弊,端看如何把控局面了。”祝又樘道:“未有先例之事,也未必就一定做不成。天下之事,對錯之分,亦不能只看一面——正如辯賽,身為辯手只要有心有力,肯用心下苦功去鉆研,那么無論是持正或持反,皆不足為懼。”

  世間萬事,皆離不得情理法三字,而情字既擺在頭一位,自有其道理在——身在皇室,一夫一妻,也并非是十惡不赦之事。

  這一點,便注定了此事并非不可扭轉的死局。

  聞得這番話,張巒深覺意外。

  細思之下,不禁覺得極在理。

  可是——

  “請恕微臣直言,大靖文官,向來有幾分尖銳守舊…殿下可曾想過,會因此招來文官的針對,乃至天下百姓的質疑?”

  張巒嘆氣道:“殿下生而不凡,正如坊間傳言,乃是真龍出世之身,日后得以施展,定能興國安邦,穩固大靖江山社稷,若因此事而…”

  余下之言,他沒敢說出口,只慚愧地道:“到那時,反倒是張家和蓁蓁的罪過了。”

  他不是感性到無腦之人。

  既安待蓁蓁用情至深,他深覺感動。

  但卻不能忽略因此而帶來的弊端。

  他先是一位父親,后也是大靖的臣子。

  不過這么一說,好像是要殿下在美人和江山之間做抉擇似得?

  呃,還真是殘酷又狗血啊。

  “伯父思慮周全,目光深遠。”少年先是道。

  張巒無奈地笑了笑。

  都這個時候了,殿下還能分得出心思來拍馬屁,才真正是思慮周全。

  可少年接下來一席話,卻是叫他覺得,一個人所擁有的到達極致的從容與冷靜,皆是需要強大的頭腦與底氣來堆砌支撐的。

  “晚輩認為,此二者并不矛盾。蓁蓁與江山,于晚輩而言,一私一公,無輕重,卻有先后——人立于世,先成家后立業,唯有先使小家安穩,方能分得出心神去治理國之大家。”

  只是他的眼光與運氣皆太好了些,尋著了一個極想要去保護的姑娘,是注定得在這個小家之上,多費些心思了。

  他會用心做好一名儲君,乃至一名皇帝,盡己所能,為大靖江山謀一份太平盛世。

  這是他的責任所在,他不會逃避。

  但在此之前,他先要做好一名丈夫。

  他有耐心有恒心,亦有把握,使二者不生出不可控的沖突。

  張巒聽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覺得心神在一味動蕩著。

  一私一公,不矛盾,無輕重之分,卻有先后——

  而私在前。

  他如何也想不到,會聽到這樣滿意的答案。

  他年輕時,也看過許多話本子。

  什么要美人不要江山,或是要江山舍美人的都有。

  他彼時看著,只覺得少了些什么,卻也未有深思,只當是少了一份兩全的圓滿,叫人心生遺憾。

  可此時聽罷既安的回答,他卻是才明白過來——

  原來,他是覺得那些話本子戲折子里的男角兒,大多都缺了一份應有的擔當。

  確實,世事難兩全。

  可拋開那些于生死之前,當真沒得選的且罷,有些分明還有得選,卻已經撒手放棄,只因不堪承擔重負——

  尤其是那些要美人不要江山的。

  仿佛只有拋去江山不管,才能將他顯得足夠癡情且脫俗。

  說白了,那在某個意義上來說,已不能稱之為付出,而是無能的逃避。

  且那樣的付出,于美人而言,也未必公平。

  擔上蠱惑帝王的惡名,對著面前的男人,心負罪惡愧疚,恐一輩子都無法輕松開心的起來。

  當然,心大的除外——可他家女兒顯然不是那等心大之人。

  且,若真因此被人以昏聵之名從皇位上給趕了下去,真做不成皇帝了,只怕連命都保不住,又要拿什么去保美人?

  到時美人還要跟著丟掉性命,哪怕僥幸活下來,倆人要怎么過日子?

  財米油鹽,這不都是事兒?

  哎,如此一想,這些話本子,寫得未免太不務實了。

  張巒想著想著就遠了,但靈感卻還在源源不斷地冒出,叫他直想叫人取了紙筆來,好對這些價值觀不正確的話本子給予一番痛批。

  “前幾日,晚輩還曾與謝大人說起此事,相談甚歡。”少年講道:“謝大人亦覺得,后宮紛爭,多半牽涉朝堂,實是有違后宮不得干政之祖訓也——弊端甚多,不勝枚舉。”

  張巒不禁感到驚詫。

  怎么…

  聽這意思,竟是已經開始為日后有可能會面臨的局面準備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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