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愣了愣,唯有笑著點頭:“好。”
“告辭了。”
蔣令儀未曾多言,福了福身,便帶著丫鬟離去了。
少年看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低頭去看手中的帕子。
卻是自顧揚唇,笑了笑。
他瞧著這位蔣姑娘倒不像是傳言中那般不濟,反而是個極柔弱心善的。
到底這京中的風波向來不少,想來未必不是以訛傳訛,或是受了別人污蔑設計——
相較于聽到的,他倒更愿意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
且她性子這般內斂,見到他連話都不敢多說,更不必提是如那些膚淺之人一樣,恨不能借機多攀一攀關系,拍幾句馬屁——
想到這里,少年唇邊笑意更深幾許。
他將那沾了些泥點的帕子折了折,放入了袖中。
張眉壽幾人剛從大永昌寺內出來,便從旁人耳中,隱隱聽到了宴真被降罪的消息。
她們今日出城之時時辰尚早,故而此時才得知此事。
“這么快?”秦云尚略吃了一驚。
從御史彈劾,到降罪,竟只隔了兩日而已。
“自然是越快越好…”徐婉兮低聲說道:“叫她作惡多端,這下總算有報應了。依我看,還罰輕了呢。”
但不管如何,總算是解氣了。
且如此一來,再不必擔心她事后再報復為難蓁蓁了。
想到這里,徐婉兮不由心情大好。
一轉臉,卻見張眉壽正目含興味地看著她。
“蓁蓁,你瞧什么呢?”徐婉兮有些不自在地問。
“沒瞧什么,就是忽然覺得,我家婉兮又長高了——”張眉壽笑瞇瞇地說道。
不止長高了,也要長大了。
這么好的小姑娘,也不知要便宜哪家公子呢?
張眉壽忽然有幾分希冀,卻又有幾分憂慮感慨——
當母親,大抵就是這種感覺了吧?
幾位姑娘分別上了馬車,回城而去。
待近了東長安街,張眉壽吩咐阿荔去買些點心小食捎帶回去。
今日應當是鶴齡和延齡回家的日子。
阿荔應下,忙地去了。
待回來時,兩只手提的滿滿當當。
棉花遠遠瞧見,便上前要幫她提。
阿荔連忙搖頭:“不用不用,這些算得了什么,我自己姑且提得動——你趕車也累了,且歇著吧。”
雖是拒絕的話,可語氣卻是出奇地好。
棉花愣了愣。
為何忽然待他態度這般好?
好固然是好…可他怎么莫名覺得有些不安呢?
阿荔提著東西上了馬車,卻同張眉壽說道:“姑娘,奴婢方才在點心鋪子里,瞧見十一了,他也去買點心呢。”
張眉壽便問:“他的腿可好些了?”
“奴婢瞧著是好了許多了,只是右腿還有些跛。”
張眉壽點了點頭。
她本領有限,也只能幫到這里了。
且說十一買罷點心,卻是朝著京衙大牢而去了。
他取出一小塊碎銀子,送到獄卒手中。
獄卒聽他要探視之人也并非什么重要的犯人,便就收下銀子,放了行。
牢中昏暗潮濕,十一被領著來到一間牢房前,輕輕敲了敲牢欄。
“公子。”
坐在牢房中一角出神的鄧譽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待看清牢房外那張團臉,不由大怔。
“十一!”
他微微瞪大眼睛,猛然起身,大步走了過來。
“公子,是我。”十一咧嘴笑了笑。
“你還活著…”
鄧譽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從牢欄縫隙中伸出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
“是張姑娘救了小人。”十一眼眶微濕地道。
當初他傷上加傷,極不容易保住了一條性命,接連換了幾位大夫卻都斷言即便恢身體復了,下半輩子也不可能下床走動——
可張姑娘不知用了什么靈丹妙藥,又不惜耗費重金給他養著身體,竟是醫好了他。
如今右腿雖還有些毛病,但已經不妨礙什么。
鄧譽聽他說罷這些經過,神情一時復雜之極。
“都怪我連累了你…”他慚愧地道:“是我識人不清,自以為是。”
到頭來害了自己,更害了身邊之人。
“公子,都已經過去了。”十一笑著將手中的油紙包遞了過去:“小人買了些往日公子愛吃的點心,公子快嘗嘗——”
鄧譽動作有些遲緩地接過。
手指觸碰之下,隔著油紙還能感受到溫熱,這點心顯然是剛出鍋的。
“你如今以何謀生?”他開口問道,聲音有些澀然。
“張姑娘見小人的腿有些毛病,在外頭不好找活兒,便叫小人留在了張家大太太的陪嫁鋪子里做工。”十一笑著道:“那是個漆器鋪,里頭的掌柜也十分照拂小人,從不叫小人做重活兒,反倒還教了小人好些手藝呢。”
鄧譽見他談及此事,眼中一派神采奕奕,原本沉重的心情不由跟著明朗了些許。
“如此就好…”
他放心下來。
“鄧家…現下如何了?”片刻后,他開口問道。
這一年來,他在牢里偶爾也會聽獄卒們將鄧家之事當作閑談來說上幾句,只是到底不完整,也不知真假。
十一臉上的笑意淡了淡,神情有些猶豫。
“我遲早也都會知道的。”鄧譽看著他,勉強笑了笑。
十一這才開口。
“當初老爺和太太出事之后,太太的娘家便來了人,和同薛姨娘理論家產之事…”
具家打著鄧譽仍是嫡子的旗號,要暫時保管家產。
薛家則說鄧譽害了鄧家,使鄧家蒙羞,已不配為鄧家子,這些家產理應歸到薛姨娘的兒子身上。
兩家為此僵持了許久,甚至不惜大打出手,還鬧到了公堂之上。
鄧譽聽罷這些,苦笑著問:“后來呢?”
“老爺在出事之前,已有御史在彈劾了…因此,沒過多久,便被查實以權謀私,官風有失,定了貪墨之罪,查封了家產。”十一越說聲音越低。
鄧譽手下微顫,垂下了眼睛。
父親死后坐實了這些罪名,只怕是被大國師當作棄子推出去了。
但父親…確實有錯。
眼下這般結果,也怪不得旁人。
“少爺,您快嘗嘗吧。”十一岔開話題,笑著催促道。
鄧譽動作有些僵硬地拆開油紙包。
切得整齊方正、一塊塊碧綠晶亮的綠茶糕,映入視線。
他已有許久,不曾見過這樣鮮亮的顏色了。
馬車在小時雍坊張家門外停下。
張眉壽剛由阿荔扶著下了馬車,轉眼一瞧,只見門口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并兩輛騾車。
騾車上滿載著箱籠等物,一群仆役正在往下搬挪。
張眉壽眼中頓時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