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強行將兄長的思緒拉回來,沒話找話地問:“大哥可怪我嗎?”
這個時候再說怪與不怪,根本毫無意義,但穩住兄長的情緒才是要緊。
“我怪二妹作何?”張秋池苦笑一聲,盡量清醒地道:“那時我正值秋闈,又中毒未愈,二妹若同我說了實話,別說考試了,受驚之下,只怕一命嗚呼都是有可能的…”
那時他單單只是猜測,就已經要嚇得魂不附體了。
張眉壽微微松了口氣。
看來大哥上回即便打消了懷疑,可心中好歹也比父親多了一份準備,眼下狀態還不算太差。
兄妹二人不緊不慢地走了一會兒,張秋池又忍不住問道:“二妹,你既是早已知道了既安的真實身份,為何還能那般從容?”
換作他,只怕根本裝不下去吧。
甚至眼下他回想起來,只覺得劉大人等人,都比不得二妹演得那般圓滿,甚至稱得上是毫無瑕疵。
他不止覺得二妹面對既安之時毫無懼怕之意,甚至前幾年還暗下覺得二妹待對方十分疏離冷漠。
當然,若是細說,倒并無失禮之處。
但二妹待誰都不曾失禮,這也無甚稀奇的。
張眉壽輕咳一聲,道:“我也不知為何,興許…是見他脾氣好吧。”
張秋池聽得默然片刻。
莫非這就是傳聞中的欺軟怕硬么?
二妹果真很坦誠…
“對了,我聽聞父親他昏倒了,此時可是還未醒來?”張秋池遲遲回過神,才連忙問道。
到底他回來時已聽下人說了,據大夫稱并無大礙。
張眉壽微微點頭:“還未醒。”
張秋池嘆了口氣。
自家父親的心思,他隱約也能看得懂。
眼下既安忽然成了太子,父親定然是最難以接受的那一個。
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的張巒,直到天黑才醒來。
他睜開眼睛時,就見妻子坐在床邊,正低頭做著針線活兒。
張巒沒急著開口,而是眼神有些茫然地看向妻子手中之物。
妻子在納鞋底——
他記起來了,前些日子他同妻子說起過,既安獨自一人在京城,雖不缺什么,可貼身衣物之流,總歸比不得自家人親手做的妥帖——妻子聽后,便道要親手做一雙春靴給既安。
他將此事說給既安聽,既安雖先是婉拒了一番,可也看得出是發自內心的欣喜。
真是個惹人疼的好孩子啊。
思及此處,張巒無聲扯了扯唇角,笑著問道:“可快做成了?”
突然聽得這聲問話,宋氏被驚了一跳,手中的粗針險些刺破手指。
“你醒了?”
她忙看向丈夫。
卻見丈夫臉上掛著極平和的笑。
宋氏眼皮子一陣狂跳,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芩娘,我做了場極荒唐的夢…竟夢見既安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說到此處,張巒壓低了聲音,道:“而是當今太子殿下。”
說著,笑了一聲。
“你說這荒唐不荒唐?”
宋氏艱難地笑了笑。
荒唐的倒不是這個…
又聽丈夫笑著說道:“在夢中,你和母親可是嚇得當場昏厥過去了——直叫我好一陣忙活。”
宋氏眼神怪異地看著他。
“那不是夢…”宋氏盡量聲音和緩而無奈地道:“昏過去的人是你,若不然你此時為何會躺在床上?”
雖然有些殘酷,但事已至此,總也沒有哄著騙著的道理。
“什么?”
張巒腦中轟隆一聲響,不可置信地看著妻子。
而此時,在外間聽到說話聲的張老太太忙問道:“老大可是醒了?”
宋氏應了一聲,便有下人打起了簾子,蔣媽媽扶著張老太太走了進來。
“老大,你覺得如何?”張老太太語氣關切之余,又有些無奈。
現在的年輕人承受能力不行啊。
雖說同樣是暈倒,可她是裝的,老大卻是真暈了。
畢竟當時那種情形,實在叫她無法面對,她只是想裝暈緩一緩而已。
適當的逃避現實,也是養生的手段之一。
“母親,我還好…”看著和以往一般精神抖擻的母親,張巒慚愧地笑了笑,雙手撐著坐了起來。
“張賢弟,我來賠罪了。”
王華此時走了進來。
他一直也守在外間。
聽得這道聲音,張巒腦子里忽然重現了今日在花廳中的種種,一時只覺得再沒辦法欺騙自己那只是一場夢。
此時看著滿臉自責的王大人,他有心想質問兩句,卻已然沒了力氣。
前日里他還找到王家,操心著要給王大人指一條明路——
眼下,誰倒是能給他指一條明路…
張巒望著頭頂的床帳不語。
“張賢弟放心,太子殿下既說了不會追究,便斷然不會多作計較。”王華寬慰道。
張巒點著頭,無力地道:“好…”
這固然能叫他放心,可他付出的感情又該怎么辦?
哎,能保住命已經不錯了,還瞎想什么呢。
見他情緒還算穩定,王華才看向外間,道:“劉大人,你們都進來吧。”
一陣腳步聲傳入耳中,張巒僵硬轉頭,愕然望去。
劉大人,柳大人,蒼千戶都來了。
他們也都知道了?
看著好友們個個自責難當的神情,張巒腦中又是一陣巨響,眼神顫動。
不知道的…從來都只有他一個而已!
眼前忽然閃過好友們面對既安時的欣賞、甚至是無形的尊重——
張巒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曾經他天真的以為是自己眼光太好,選中的女婿萬中無一,惹得好友們過分青睞。
如今看來,不外乎心計二字而已。
見他半字不發,柳一清等人不由越發愧疚。
“張賢弟,你且罵哥哥們幾句吧。”劉大人聲音沉痛。
張巒緩緩搖頭。
“罷了,諸位大人亦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怪只怪我太過愚鈍,竟是毫無察覺。”
說著,看向一旁跟著進來的張敬和張秋池,語氣復雜地道:“二弟,池兒,且陪著各位大人去前廳說話,切記要好生招待…”
劉大人忙道:“那張賢弟好生歇息。”
雖然他覺得這句好生招待莫名令人瘆得慌。
柳一清猶豫了一瞬,到底還是將一早就搶到手中的雞毛撣子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也罷,他瞧著張賢弟眼下應當也沒力氣動手。
果然,最深的失望總是無聲無息的。
眾人跟著張敬和張秋池走了出去。
一時間,屋內只剩下了張巒夫妻和張老太太。
“老大,老大媳婦,我今日想到了一處關鍵來。”老太太屏退下人,正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