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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 顯靈

  凈一看了身邊的僧人一眼,卻是低聲訓斥道:“你身在佛門,焉能為區區三言兩語便動怒忘形,說出這般賭氣之言。”

  說話間,眼睛看向了張眉壽,平靜地道:“小施主,你若為論理而來,貧僧歡迎之至。可你這般存心挑釁,卻恕貧僧不能奉陪。

  再者,玄一師兄的肉身如今正受寺中弟子誦拜,不容攪擾。若小施主當真有心瞻仰,大可擇日再來,到時,貧僧絕不阻攔。”

  語畢,又朝著張眉壽等人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

  凈一的沉定大度,足顯高僧風范,這讓不少百姓又打消了那本就不多的疑心。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張眉壽等人若是再提及要驗尸的話,那便成了蠻不講理的糾纏。

  眾人滿含敵意地看著她,仿佛她再多說半句不敬之言,便要引起眾怒。

  張眉壽卻不急不躁。

  不給看且罷,反正她方才確實也只是隨口污蔑胡說,一則是為了試探這位凈一大師的虛實,二則,是拖延時間而已。

  但眼下看來,玄一大師的死,絕非偶然——正如祝又樘在路上所猜測的那般。

  她下意識地看向祝又樘,卻見他也在看著她。

  見她看過來,祝又樘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讓開!”帶頭的災民顯然已經沒了耐心,徑直舉著刀沖了過來。

  可他尚未能靠近張眉壽身前,便被一名黑衣隨從折斷了一只拿刀的手。

  “你們…”

  見男人倒在地上還想罵人,黑衣隨從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補了一掌,將他劈昏了過去。

  誰有時間聽他廢話。

  “你們竟然傷人!”其余的災民既驚且怒。

  驚的是那隨從快到不可思議的身手。

  這些人…究竟是什么來頭!

  祝又樘:“談不上傷人,只是自保罷了。若要傷人,他豈還有活命的機會?我們此番前來,是為救人,絕非隨意傷人性命。”

  看著黑衣隨從腰間尚未出鞘的長刀,災民們一時神情復雜。

  “你們救人?怎么救?眼下我們除了殺出一條生路來,別無選擇!”有人站出來悲憤地道。

  “沒錯,絹帛上的字,燒后方現,我乃親眼所見,分明就是玄一大師顯靈了!”

  “此乃天機指引,是我們唯一的生路!”

  “天機?若談天機,區區布帛顯字,能算得上什么天機?再者,彼時親眼所見之人又有幾個?難保不是串通起來,刻意撒謊蒙蔽大家。”張眉壽語氣刻意透出輕蔑。

  這下無需災民們反駁,多番受到質疑的凈一已是聽不下去了。

  只是他尚未來得及開口,又聽張眉壽說道:“我自幼便有幾分佛緣,昨夜突然夢到玄一大師,大師托夢于我,于夢中指出了殺害他的真兇,也就是——凈一大師。”

  災民聞言議論紛紛,下意識地看向凈一。

  凈一眼中閃過不屑。

  他還當是什么了不得的說法,原來竟是這般拙劣。

  托夢?

  呵,人皆可說,拿什么來證明?

  “小施主,口說無憑。”他平靜地提醒道。

  “口說自然無憑,然而我于夢中與玄一大師已有約定——若我今日能順利抵達云霧寺,他便顯靈于人前,以證我話中之實。”張眉壽道。

  “顯靈?怎么顯靈?”

  這下且不論她話中真假是否可信,單是這般說,便引起了災民們的獵奇心。

  凈一也在看著她。

  卻見女孩子輕輕搖頭。

  “此乃玄一大師所言,至于究竟要如何顯靈,我亦不可知——想來只需靜候便可。”

  這話說得愈發玄乎,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多。

  “該不會是真的吧…”

  “凈一大師可是玄一大師的師弟,同是佛門中人,豈會加害!”

  “再者,凈一大師有什么道理要去害玄一大師…”

  “怎么沒可能?比方說被人收買,比方說未剃度前的陳年恩怨,再比方爭奪主持方丈之位?”一位話本子資深愛好者說道。

  “不過這小姑娘瞧著倒真有幾分不尋常…”

  “哪里不尋常了?”

  “你們見過長得這么好看的小姑娘嗎?”

  “…確實沒見過。”

  眾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著,不覺間已是一盞茶的功夫過去。

  四周并無半點異樣。

  “不知小施主方才所說的靜候,還須再等多久?”凈一問道。

  “就是!莫不是要等到來年不成!”

  一名災民悄悄藏起腰間的藍布條,站出來咬牙切齒地道:“我看你們就是衙門派來的,在此刻意拖延我們!說不準趁此時機正在設下什么埋伏,好將我們一網打盡!”

  這話立即引起了惶恐。

  “別著急。”張眉壽看著他,笑微微地道:“這便來了。”

  她話語剛落,便是一陣山風乍起。

  山頂之上,狂風大作,枯葉飛旋,衣物也被鼓動的獵獵作響。

  “這便是玄一大師顯靈?”

  “山風而已…照這么說,玄一大師豈不每日都要前來顯靈了?”

  “下雨了!”有人驚呼道。

  “真的下雨了…”

  “他娘的,怎么又下雨了!”

  一道道聲音充斥著驚恐和無助。

  “貪官欺壓我們…就連老天也要將我們往死路上逼嗎!”有人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張眉壽心下滋味復雜。

  路上,在馬車里商議對策之時,祝又樘與她說,今日會有一場大雨。

  阿荔好奇地問了一句朱公子怎么知道的,他只笑著說是自己昨夜觀天象所得。

  可張眉壽知道不是。

  她亦記得,上一世各處談及災民暴動的起因時,除了賑災不利之外,還有極重要的一條——暴動當日,下了場大雨。

  許多人不解,洪澇時下雨不是常事嗎?一連下了那么多天,怎么忽然只在那一天爆發了暴亂?

  此時置身此處,張眉壽方才能感知到這種心情。

  有些雨是及時雨。

  相對而言,這場雨卻是足以壓垮處于絕境中的災民們的最后一根稻草。

  雨水冰涼,落在災民身上,仿佛催命碎骨的毒水。

  情形一時變得更為混亂嘈雜。

  “別害怕!”雨水中,張眉壽盡量大聲地說道:“玄一大師在夢中與我說了,這場雨乃是洗劫之雨,雨水一止,湖州此劫便要休止了!”

  眼下,玄一大師是最具有支撐性的存在。

  一把青竹傘,撐過她的頭頂。

  風雨交加,祝又樘舉著傘,看著她。

  她轉過頭,亦看向他。

  四目相對,他們心底皆藏著一份、放眼這天地之間,唯獨有對方能夠感同身受的心緒與慶幸。

  她忽然懂了上一世他的許多、在其位謀其政盡其責的執著與堅持。

  他懺愧之余,心下卻是前所未有的開懷。

  “玄一大師,玄一大師究竟在哪里!這天上若真有神佛,豈會看著我們這般受苦!”一位婦人抱著緊緊閉著雙眼的男童,哭喊著道。

  凈一看著站在雨水中的祝又樘和張眉壽,唇邊浮現一抹冷笑。

  他還真以為這兩個古怪的孩子有什么本領——

  然而,只一瞬間,他的笑容便凝固住了。

  四下忽然變得寂靜。

夢想島中文    喜上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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