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少女一雙微微泛紅的眼眶。
張眉嫻心心念念著自己的親事,并未過多留意到僧人,又去了一旁求簽。
僧人垂下了眼睛,低低地念了句“阿彌陀佛”。
“章拂法師,請隨小僧來,主持方丈正在殿后等候法師。”一名沙彌對著僧人說道。
僧人微微點頭。
待從殿后折回時,再途徑前殿,卻偶然在解簽的長案前,撿到了一只天青色繡粉蓮的荷包。
張眉嫻急匆匆地回到前殿,恰見自己的荷包被僧人撿起。
僧人聽她說明,便將荷包交還。
“多謝小師傅。”張眉嫻誠心道謝,然而待看清僧人的面容時,眼中卻劃過一道淺淺的疑惑。
僧人雙手合十,念了句佛,便轉了身離去。
張眉嫻卻盯著他的背影出神。
張眉壽和張眉箐回來時,便瞧見了她杵在那兒動也不動的模樣。
“大姐姐,你瞧什么呢?”張眉箐湊過來,好奇地問道。
“沒什么。”
張眉嫻說話間,卻看向張眉壽,連忙問道:“三妹,方才那位師傅為何與你說話,可是你認得的?”
她方才站在這兒,一直盯著章拂的背影瞧,是以也看到了章拂頓下腳步與張眉壽說話的情形。
“曾在大永昌寺附近有過一面之緣。”張眉壽并未提及章拂是繼曉親傳弟子的身份。
因見張眉嫻表情略有些異樣,便多問了一句:“大姐為何這樣問?”
張眉嫻若有所思地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荷包。
“只是見他長得有些像我幼時的一位故人…”
張眉箐驚訝地問:“那他為何會出家呀?”
張眉嫻無奈搖頭:“我只是說像,又并非真的是同一個人。”
她幼時認識的那位故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姐妹三人邊說話邊出了開元寺。
待坐上了馬車,張眉箐迫不及待地將手中提著的黃木食盒打開了來。
食盒里是剛出鍋沒多久的豆耙餅,香氣鉆入鼻子里,催得張眉箐垂涎欲滴。
“這是哪里得來的?”張眉嫻問。
“是寺院后廚里的師傅給我們的。”張眉箐笑得眉眼彎彎:“那師傅人好得很,聽聞我們想帶走些,便又尋了食盒給我們。”
她答應了那位師傅待得了空再來將食盒送還。
“大姐,你嘗一塊兒吧?”張眉箐拿帕子托了一塊兒送到張眉嫻面前。
張眉嫻搖搖頭:“我沒胃口,你們吃吧。”
天氣炎熱,她心中又裝著事情。
張眉壽因早上吃得少,此刻倒有些餓了,便吃了兩塊。
余下的,全進了張眉箐的肚子里。
張眉箐悄悄揉了揉肚子,有些懊悔地道:“本想給母親帶些回去的…”
張眉嫻和張眉壽聽了只是笑。
“姑娘,方才奴婢在外頭等姑娘時,從幾名車夫和小廝那兒聽說了一件今早剛發生的大事。”阿荔一邊去給張眉壽倒水,一邊說道。
“什么大事?”張眉壽隨口問道。
阿荔略微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禮部侍郎林葑死了…”
“誰?!”張眉嫻幾乎是瞬間瞪大眼睛看向了阿荔。
禮部侍郎?
姓林?
“禮部侍郎,就是接連死了兩位正妻的那位林大人。”阿荔自然不知柳氏有意將張眉嫻嫁給林葑做續弦的事情,只當大姑娘聽到死了人,心下驚異方才失態。
張眉壽卻是清楚地記得上一世張眉嫻分明嫁給了此人。
所以,此時聽到林葑的死訊,她亦十分驚訝。
“怎么死的?”她問道。
“說是被嚇死的。”
“嚇死的?”張眉壽不禁皺眉。
這是什么死法兒?
阿荔將自己聽到的大致復述了一遍:“說是當日四皇子放獅子出籠時,林侍郎家的長子林長運也在,還說是他慫恿的四皇子…今日一早,林侍郎帶著兒子去寧家賠罪,誰知剛出了寧家的大門,馬車上到一半,人就摔了下來,當場昏死了過去…待送到附近醫館時,就已經沒氣兒了。”
張眉壽聽明白了。
張眉嫻卻忽然捂住了嘴巴,眼睛里盛滿了驚恐之色。
她、她才在佛祖菩薩面前許了愿,轉臉便聽說對方死了,這…未免太過靈驗了吧!
所以,林葑會不會是被她活活咒死的?
畢竟,好好地人,怎會被嚇死呢?尤其都坐上禮部侍郎這個位置了,怎可能膽小至此?
這么一想,她的臉色不由地一陣陣發白。
張眉壽心中自顧思量著。
宴真郡主被獅子所傷,鬧得滿城風雨,連四皇子都受了罰,更何況是區區禮部侍郎之子,林葑受驚固然是真,可嚇死卻是不至于的——
所謂嚇死,不過是因為林葑有心疾在身,受不了大起大落。
她之所以知道這個,是因為前世已經擢升為禮部尚書的林葑忽然身亡,林家人將矛頭直指張眉嫻,說她謀害親夫,鬧得張家上下雞犬不寧。
彼時,張眉壽剛嫁入太子府不滿一年,大伯一家心急如焚地找上門,要她出面解決此事。
她那時因親事被張眉妍冒頂而記恨著大伯娘一家,根本不愿幫大房。可大伯娘心思活泛,找到了張鶴齡那里,攛掇著張鶴齡去找祝又樘。
祝又樘不知張眉壽的小心思,只覺得小舅子求上門,顧及張眉壽的顏面,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最后,經仵作驗尸,證實了林葑的真正死因,是心疾發作。
饒是如此,證明了清白的張眉嫻卻仍一條白綾吊死了自己。
后來,張眉壽偶然才從張眉妍那里聽說,張眉嫻嫁給林葑之后,過得極艱難。婆母刁鉆刻薄,丈夫背地里對她動輒拳打腳踢,就連幾位繼女繼子也不將她放在眼中,百般磋磨于她。
當時已嫁作人婦的張眉妍說這些時,沒有分毫同情,卻只道:大姐還巴巴地找到父親那里,父親不幫她,她便大鬧,卻也不想想父親怎能與禮部尚書作對?只叫她忍著,待將那老頭子熬死了不就好了么,現如今人極不容易死了,她也莫名跟著去了,真真是蠢。
想到這些往事,張眉壽再看面前少女惶恐的臉色,便有一種極奇妙的感覺。
上一世宴真郡主沒有被獅子咬傷,林葑也沒有因為去寧家賠罪而致使心疾發作,忽然早亡。
她并未去插手張眉嫻的人生,可張眉嫻的人生卻已經發生了這般翻天覆地的變化…
姐妹三人回到張家后,張眉嫻前腳剛踏進家門,后腳便被柳氏請了過去。
另一邊,張眉壽也被宋氏差人喊去了海棠居。
張眉壽剛走進屋內,就見得宋氏一臉喜色,沖她招手:“蓁蓁,快來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