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聽得臉色一沉。
張彥則已經舉起了巴掌,朝著長女揮去。
“豈有此理!出言如此悖逆不孝,看來當真是為父對你疏于管教了!”
張眉嫻躲開他的巴掌,張彥揮了個空,腳下趔趄了半步,可見是下了大力氣的。
“沒被管教好的是父親才對!父親沒資格打我!”
張眉嫻紅著眼睛轉身離去,對身后張彥的暴喝充耳不聞。
柳氏眼底閃過譏誚,很快掩去。
等她將眼下這件事情辦成了,再抽出手來好好管教管教這個不會做人的女兒。
當晚,柳氏便去了海棠居。
同時,讓人連夜去鄧家送信給鄧太太,邀鄧太太明早過門一敘。
鄧太太不識字,不放心讓別人讀,便去了丹房找鄧常恩。
鄧譽從沽春樓回來之后,已經將事情的前后經過如實告知了他們。
“依我看,定是張家大房弄出來的事情!”鄧太太憤然地道,“我如今是看透了,他們是想將女兒硬塞給咱們譽兒,故意演了這么一出戲…如今又送信邀我前去談話,明擺著是想借著私會這件事要挾咱們呢。”
而她越想著柳氏這般上趕著將女兒嫁過來,就越覺得是柳氏在高攀,隨之越發覺得張眉妍根本配不上她的兒子。
“真是丟人。”鄧太太自以為高尚地啐了一口,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樣,張彥雖說有機會在太子面前露臉,可太子年幼著呢,日后誰做皇帝還…”
她自覺說起朝堂之事是見多識廣,卻被鄧常恩皺著眉打斷:“住口!這樣的話豈是你我可以妄加談論的?”
傳到錦衣衛耳中,便是死罪!
鄧太太被他斥得有些后怕,遂閉上了嘴。
鄧常恩決斷道:“任憑張彥有什么兩全其美的法子,咱們也沒必要這么早就將譽兒的親事再次定下來——好不容易退掉一個,再來一個,圖得什么?”
他依附著的大國師繼曉在朝中一手遮天,他對自己日后的官途也極有信心。
于是又道:“今日之事,傳了出去丟人的是張家的女兒,譽兒是男子,有何妨礙?再過幾年,真到了議親的年紀,想挑什么樣的姑娘不行?張彥那個閨女,譽兒若真喜歡,到時討來做個妾就是了。”
鄧太太被他說得如夢初醒,又沾沾自得。
對啊,她凈想著張彥進士出身,都能給太子講經這一點了,卻不想來日方長,有什么好急的?
“你還是婦人之見,目光短淺。”
丈夫這么說,鄧太太也不氣,反而在心底生出認同來。
當初想方設法地給譽兒訂下跟張眉壽的親事,可不就證明她的目光不夠長遠嗎?
“老爺說得對,此事不必著急。”她心里有了決策,遂覺得底氣十足。
如此一想,她完全不必出面理會想要高攀的柳氏,任由他們著急去。
而且,這么一鬧,張家反而又落了一個把柄在她手中,正如老爺所說,男女私會,丟掉名聲的只會是女兒家而已——
張眉妍的名聲若是毀了,那受影響的可不單單只是張家大房。
書香門第,最注重的可不就是門風二字?
她那兩千兩銀子沒準兒還能趁機再漲上一番呢!
鄧太太越想越覺得運籌在握,當機立斷地將柳氏差人送來的信給撕了。
柳氏次日當然沒能等到鄧太太過來。
她此時是從所未有過的心焦。
昨晚她在宋氏那里竟也沒能討著好。
當時張巒也在,她剛一開口,張巒就下了逐客令。
她那些想拿來糊弄向來心軟的宋氏的話,根本沒來得及說出口。
想到近日來幾乎都是同進同出的二房夫妻,柳氏揉了揉疼痛的眉心。
就連腿不能行的三丫頭,甚至都沒聽到她為此哭鬧過。
整個二房的氣氛,仿佛一夕之間忽然變樣了。
她即便有心要使什么手段,卻有了一種無縫可入的無力感。
這情形跟她之前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二房這些年來,夫妻不睦,上下不合,宋氏耳根子軟,心里又藏著苗姨娘這根巨刺,所以以往只要她略施小計,宋氏必要大鬧一場。
張巒一顆心全系在宋氏身上,因此入仕不順,心性難振。
幾個孩子也跟他們不親近。
這樣分崩離析的二房,個個自顧不暇,焉有可能再顧及到其它?
柳氏原本想,將張眉壽患了腿疾之事透露給鄧太太,對這門親事早已不滿的鄧太太必會生出退親的想法來,她趁此表現一番,讓女兒取而代之——
只要她說服了婆母,四分五裂的二房還不好糊弄嗎?
可誰成想,不單不好糊弄,還反將了他們一軍,將她的計劃全打亂了!
先是張巒竟騰的出手來揪出了義齡縱火之事。
再有那日她與鄧太太談話時,張眉壽讓人送了阿蜜那個瘋丫頭過來惡心她,拆穿了她的算計,讓鄧太太心里生出了猶豫。
她正想著如何化解鄧太太的疑慮之時,卻又冒出了妍兒私下約會鄧譽之事——從事后態度來看,二房分明是早已得知,卻沉得住氣一聲不吭,就等著帶著老太太去抓現行呢!
做事向來沒有心底兒的二房這究竟是怎么了?
渾渾噩噩的一家子,是突然吃了什么清心凈竅的神藥不成?
柳氏越想越頭疼,疼得仿佛要裂開。
“去請郎中來!”
二房的人有沒有吃藥她不知道,但她真的得吃了。
張眉壽覺得,這世上最能清心凈竅的神藥,應是家人之間的愛和包容。
有了包容,就有了理解。
愛意越多,得到鼓勵,力量便越多。
力量充沛時,五感敏銳,思維清晰,自然什么牛鬼蛇神都難以近身了。
風邪入體,是因體虛。
雜談上也說,那些附身的惡鬼,多是選上意志不堅、神智不明、陽氣不盛之人。一身正氣者,往往讓它們退避三舍。
所以,強健體魄與心志,是辟邪和擋退小人的關鍵。
張眉壽一邊想,一邊扶著阿荔緩慢地走著。
午后,張秋池捧著一只長形錦盒來了愉院。
昨日張眉壽說想跟他學畫,他很高興,今日特地出門買了些顏色漂亮的彩墨。
張眉壽見他來,便讓丫鬟奉茶,又擺了新鮮的瓜果。
這些看似簡單的招待卻讓張秋池心里一陣暖意涌現。
他想到昨日三妹讓他跟著一起去沽春樓,顯然是出于一份信任,并未將他看作外人,于是眼底的笑意越發明朗起來。
張秋池剛要將彩墨打開給張眉壽看,愉院里卻來了客人。
鄧譽是頭一回進張眉壽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