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白了,移民問題的兩條路線,就是“為大順”還是“為華夏”的區別。
李欗對這兩個的區別,還是分的清楚的。
劉玉現在搞得這種不溫不火、一步一步來、不急不躁的移民方桉,是為華夏。
因為,這種移民效率,說句難聽的,別說解決最頭疼的河南的人地矛盾,只怕也就解決一下“黃河新道”的問題。
靠著金礦搭臺子,一年移民也就三五萬。
幾十年后,加上移民、加上移民的滋生,幾百萬的人口是有了,占著北美西部那是妥妥的。
日后再移民也好、再遷徙也罷,無論是成本、文化等方面,都方便的多。
但是,對大順而言,卵用沒有。
一年三五萬…能解決大順的人地矛盾?
大順一年不說增加的人口,就是棄嬰、溺死的,只怕都比三五萬多個幾倍。
壓根是解決不了大順的內部問題的。
也不能說完全不解決,這不還有個黃河問題嘛,也算是給大順解決了一些問題。
真要是黃河忽然北決,那可就麻煩大了。
而要“為大順”的話,靠劉玉現在這種有些保守的移民方式,肯定是不行的。
真要保大順,那就真得下狠手,搞均田,照著一年大幾十萬的人口來移民。
甚至可以說,把大順每年用于維穩的錢,全都投入到移民上,靠移民來緩解內部矛盾。
照著一年大幾十萬的數量級,再加上工商業改革、均田永業不得售等等政策,這肯定可以延續大順的命。
只不過這個藥方可是過于烈了,搞不好大順吃下去,病沒治好,直接死了。
李欗內心很清楚這兩者的區別,但他仍舊不愿意摻和。哪怕從某種意義上講,大順真的是他們家的。
這幾個年輕人說的激進思想,李欗聽的多了,又不是一天兩天新出來的想法,這些年就有不少談此事的。
想著這里面的麻煩事,李欗只能笑了笑道:“你們懂個什么?朝廷的事,自有天子大臣,其中利弊,豈是你們想的這么簡單的?”
“本王知你們是一片為國為社稷之心,但終究還是年輕了。”
“如今朝廷自有對策,按部就班。至于日后如何,你們如何知曉?”
“如今圣朝大勝,西夷束手,現在正在談判戰后事,形勢一片大好。就算移民,也不急于這一時。”
“你們做的事,本王記在心里了。這事就休提了,暫且退下吧。”
這幾個年輕人無奈,也只能行禮退出,暫且休息。
待這幾個人退出,李欗搖搖頭,趕忙提筆開始寫奏折。
把今日的事,說了一下,提了一下這幾個年輕人的拳拳真心,也不忘加上最后這幾個年輕人的話。
因為這事瞞不住,他統兵在外,雖是海軍,但身邊肯定無數眼睛盯著。該怎么說就這么說,若是不說,日后說不定就是麻煩。
奏折寫完,心里忍不住滴咕起來。
他內心要滴咕的事可多了去了,仗基本打完了,海軍的命運、他的命運、將來他爹死后自己的地位,還有自己這個蛋疼的皇家里實學派的代表人物的另一層身份。
許久,終于也只是嘆了口氣,放下這些心事,只將幾個人叫過來。
“你們明日便啟程,去一趟巴黎,給那邊的談判遞個話。”
“我看,別的都不用變,就是和法國的邊界談判,這事不必太急。”
“就先把大略定下,日后具體的邊界線,還是要測繪之后再定。就按照今天這幾個年輕人的想法,兩邊談點具體的利益。”
“法國既是要人參貂皮,那么我們保證他們的壟斷專營之利。但我們的墾荒地,法國也得承認。兩邊可以先把這個大略定好,達成共識。”
“具體的界線,不急于一時,到時候兩邊各自派人,效咱們和羅剎勘界故事來。畫線的話,日后免不得全是麻煩,況且畫線的話咱們說不得還要吃點虧,這樣又能多占一些。”
這幾個要前往巴黎的,也知道了這件事,一人道:“依屬下看,朝廷還是應該早做準備,準備一筆錢,早早遷民。卡住三岔口之類的地方,先把衛所建起來。”
“這幾個年輕人談的很好,法國人那邊提供牛馬,咱們出人,便可省許多麻煩。而且越早占住,日后扯皮的時候也越方便。”
李欗點點頭道:“這話說的在理。界可以慢慢談、慢慢勘,但事卻要早早辦。法國人要搞專營公司,先把這事敲定了,咱們那邊的人也早點到。”
“興國公肯定是不在乎那些金礦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是能靠著法國的專營公司之利,先把邊界的墾荒搞起來,畫地為牢,慢慢充實內部,他那邊也定暢快支持。”
旁邊一人笑了笑道:“殿下,有句話,屬下覺得還是要說一說。”
“興國公對金礦,那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是明顯的事。但實際上,他對劃界,也不甚關心。”
“其實于大局來看,興國公就斷定了,法國人要拿東虜貿易品,這英國人要控十三州,至少三五十年內,局面都很穩。”
“既是如此,其實即便只靠金礦,那么三五十年之后,西海岸的天朝子民,也足以和東海岸人口相抗。”
“是以,這件事,無非錦上添花。可能原本需要五十年才能達成的人口數,加上這個,也不過縮到了四十八年,也就這樣了。”
“興國公對這事,要說暢快支持,那肯定也支持。錦上添花也是好的嘛。”
“但只怕,興國公內心,未必不如那些年輕人那般想,好好做一番大的,用些大手段加速移民。解山東河南等地的人地之困。”
“如今,這么搞,最多也就是開疆拓土,為三五百年、千年計,利在千秋…”
“可若真想利于本朝,還是要大變、大革,集國家之力,靠外部的幾十億畝土地,完成均田,則可真成興周八百之大功績,成‘五口之家、百畝之田’的小康之世。”
李欗聽聞這話,呵呵一笑,搖了搖頭,反問道:“你們真覺得興國公這么想?我看不然,興國公根本就沒這么想過。”
“他若真這么想,那么實際上這場戰爭就沒必要打的這么麻煩。又是拉十三州的豪強、又是扶阿卡迪亞人復仇。”
“搞出如此多的制衡、平衡、牽制。”
“可就算這些事都不管,就算英國簽了自由貿易關稅約定,海量人口涌入十三州,因著地都被先來的豪強占了即便說,土客矛盾沒有爆發,而是穩住了,全力向西開拓。那么,只怕也得三十年,方能占到西海岸吧?”
按照大順這邊的叫法,他們把新來十三州的移民、和十三州老地主的矛盾,稱之為土客之爭。
而李欗這么講,給定了個三十年時間,眾人想了想,也覺得合理。
紛紛道:“殿下所言極是。即便不管、即便不設如此多的的制衡牽制,也需得三十年時間。”
李欗笑道:“若真能變革成功,均田十一、集舉國之力,分田、造船、移民、緩解人地矛盾。不要說三十年,就算第二十五年搞成,剩下五年時間,你們覺得能移過去多少人?”
“能不能把那些人反推回東海岸?”
“只怕真要搞成了,五年時間,就足夠移民百萬不止,到時候那零零散散的西進農夫,豈能相抗?”
“興國公能連這個都算不清楚?”
“可偏偏,這一次興國公極力要求在北美制衡、平衡、限制。你們想想,這是為何?”
說到這,李欗搖搖頭嘆了口氣道:“只怕,在興國公看來,內部的事,就算真的要辦,三五十年內,是辦不成的。”
“正因為他覺得三五十年內,怕是難成,故而只怕他壓根就沒那么想。所以才要盡可能搞平衡、搞限制,靠這種低效的移民,爭取三五十年時間。”
“但凡他覺得,三十年內這事能辦成,那他絕不會如此麻煩非要搞這么多。”
“所以,他壓根就沒考慮過這種可能。”
“三十年后…或許可以,或許不能,那就天知道了。但三十年后,按照這個移民的態勢,想來西海岸也有個百十萬人了,到時候怎么都好說。”
“變,則可年移大幾十萬。反正地方已占、糧食亦足、先期發展也已完成,移民成本極低,若鯨海故事。”
“不變,則慢悠悠地移,加上本地生聚,總還是有人口優勢的。”
這話,李欗說的很隱晦了。
其實若是說的更明白點,也便是說,李欗覺得,劉玉認為,這事不管是改革也好、亦或者政變也罷,都很麻煩。
想要完成均田、征稅、并且維系一個高效的中央朝廷…甚至或者重塑一個朝廷,并且保證天下歸一。
三十年內,全無指望。
這里面,既包括改革,即便假設朝廷真的下決心去改革。
也包括…造反、政變、起義、革命…
無論是改、還是革,沒有個三五十年,是不可能成功的。
李欗對此深信不疑。
甚至他有時候甚至懷疑,劉玉其實根本并不在乎天下大亂。
只不過,李欗懷疑,劉玉是盤算了一下,覺得天下大亂,也未必三十年就能成事,真的完成均田等一些列事,最終內部安定,朝廷全力去做移民大事。
所以才要在北美做這么多局,甚至從很多年前就開始鋪法國的貿易局,為的就是爭取一個至少三十年的緩沖期。
陰暗點想,三十年后,西海岸也有一二百萬移民了,到時候地方都卡住了,太平洋另一邊是不是天下大亂,也就無所謂了。即便天下大亂了,三十年后,這邊的一二百萬移民,也足以抗住東海岸的西進。
如今戰爭已贏,凡爾賽那邊的談判即將全面拉開,大順基本可以拿到戰前想要拿到的所有東西,北美的制衡也已成型,只怕三十年內,肯定是亂不了的。哪怕用錢砸,只要坐在椅子上的新君不要徹底昏了頭,有什么亂子用錢砸也足夠砸平了。
三十年后的事…
李欗心道,自與羅剎開戰算起的三十年,已然是日新月異年年不同;從現在往后算的三十年,豈是人力所能知的?算來算去,既是他都覺得三十年內亂不成也亂不得,我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忠臣宗室吧。
若是這一次在大西洋的戰略,沒有這么復雜,也不是花了大力氣拉北美豪強搞制衡,李欗內心說不定會有些別樣心思的。
若是一切正常,別有什么堪比王莽的操作,興國公的人,承其志而為老保守派,死保三十年不亂的話。三十年后,自己多半都躺土里了,去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