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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 國富論(六)

  喬治三世對兩人的看法,表示了贊同。

  尤其是在關稅問題上的看法,更是傾向于大順如果真能做到控制東方商品一家壟斷,從而確保各國按照銷售額分配關稅的話,那么他相當贊同這種貿易模式。

  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大順談“以史為鑒”的。

  英國也一樣談。

  尤其是他們更傾向于談更近的史。

  畢竟歐洲并不是一個穩態的社會,過去的歷史和現在相差太大,或者說生產力水平相差太大,社會結構也截然不同。太過久遠的歷史做鏡子的話,難免像是一個銹跡斑斑的銅鏡,怕是鑒不出什么。

  而以更近一些的歷史,喬治三世對于收稅問題,確實是有些心有余悸。

  當初導致沃波爾被眾人反對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沃波爾要加消費稅、降土地稅。

  又因為此時的技術水平之所限、英國四面都是大海走私如同冬天的泥墻一樣透風。

  由是引出了叫整個英國都非常討厭的《搜查法》。

  以及導致“城堡學說”大行其道的反彈,抗議這種拿著搜查令去家里搜查走私品的法令。

  這件事,不是簡單的所謂抗稅問題,也不知是個簡單的走私販子反抗的問題。

  而是本身英國的重商主義已經到了無孔不入的程度,英國人民,也包括愛爾蘭人民、蘇格蘭人民、北美人民的不滿和反抗,是有道理的。

  而之后,33年《糖蜜法》的失敗,也就是實行了二十年,基本沒收上來錢的現實,更是讓喬治三世對于征稅問題很是頭疼。

  簡單來說,因為此時的技術水平不足、緝私手段不夠、加上英國過于嚴重的重商主義導致走私利潤太大。

  是以,只能導致英國傾向于在生產端征稅。

  歷史上導致了愛國者黨的喬治·格倫維爾被哄笑的《蘋果酒法案》,也是這個問題的延伸——在銷售端、運輸端征稅,是做不到的。那么只能琢磨著在生產端征稅,也就極大地激化了矛盾。

  這種矛盾必然被激化,你想征收酒稅,又控制不住銷售和運輸,結果誰種蘋果就跑誰家里征稅去,這不扯犢子嗎?

  而生產端征稅,更是讓英國的一些產業,弄出了諸多奇葩的技術變革。

  比如玻璃稅,是在生產端征收的,而且是按照重量征收的。

  于是英國的玻璃產業,開始出現了“夾空”技術,降低了玻璃的重量。

  這種在生產端征稅的想法,有沒有可能實現?

  比如大順鹽政改革之后的兩淮鹽、川井鹽,就是標準的生產端征稅。

  但這個前提,是扶植大企業、扼死手工業,通過大企業的高效率、低價格、集約化,上馬蒸汽機、大曬鹽池等新技術,從而形成一個類似于“全國壟斷托拉斯”的機構,然后便可直接在生產端征稅,同時又依靠高效率和集約化生產使得產品價格并不比之前高。

  然而英國顯然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以《糖蜜法》為例,想要解決,怎么解決?

  漢密爾頓給出了解決方案,以暴力手段和稅收調控,逼死小作坊,壯大大工場,利用大工場的效率,確保在征稅后依舊對小作坊形成碾壓式的價格優勢,形成幾家大頭,然后即可降低征稅成本,在這幾家大頭征稅即可。

  這是純粹技術上的低成本征稅方案,要與此時的行政能力、緝私技術水平相適應。

  但現在,英國是做不到的。

  新英格蘭地區大大小小的釀酒作坊,雨后春筍一般,依托著北美、中美、加勒比、西非的市場,不斷壯大。

  英國既不敢征稅,也無力征稅,因為征稅意味著反抗。

  而此時的行政效率和技術水平,也決定了,要么搞東印度公司這種東西、要么在生產端征稅、要么就是如窗戶稅土地稅一般給不動產征稅。

  比如窗戶稅,房子蓋好了,你總不能把窗戶隱藏起來。

  而在外面查窗戶,又可以減少矛盾——城堡學說的存在,使得在大街上不進門就查窗戶征稅的行為,英國人的容忍度一般來說更高一些。畢竟查窗戶不用非得進屋查。

  這種情況下,大順提出了類似于“代收關稅”的行為,無疑在喬治三世聽來是一種可行的、靠譜的、不扯犢子、可以實現的好辦法。

  這種辦法,如果把茶葉棉布等,視作“每年六七月份在阿姆斯特丹定時刷新”的生產,那么這就可以視作一種高效的在生產端征稅的模式。

  至于說,這種模式,是不是“自由貿易”…

  這個,首先要定義一下什么叫“自由貿易”。

  不過,就算再怎么定義,這玩意兒與其說是“自由貿易”,倒不如說這就是個畸形的、伊里奇說的那種國際壟斷卡特爾。

  以歷史上非常典型的國際壟斷卡特爾,1884年世界鋼軌卡特爾來做對照。

  1884的鋼軌卡特爾,是因為生產相對過剩,各國坐下來談一談,最終確定英66、德27、比利時7。

  而現在大順搞得這玩意兒,確實就像是個畸形的卡特爾。

  以茶葉為例。

  原本是各國東印度公司無序競爭,各國的走私茶到處亂跑。

  而現在,大順直接壟斷了茶葉的生產運輸環節。

  在阿姆斯特丹刷新之后,全歐洲統一標準到岸價,其價格包含了統一的關稅。

  比如說,每磅征稅3便士。

  那么,各國政府拿到的關稅比例,就看各國賣了多少。

  也即是,歐洲各國的殖民地和本土總共有多少消費能力,那么各國的政府就能拿多少關稅、各國的商人也就拿到多少利潤。

  各國的政府,實際上也是“盈利”的受益者。

  而各國能賣多少,取決于各國有多少人口、多少殖民地、多少勢力范圍。

  當然,若不認為這是一種畸形的卡特爾。

  那么,也是可以認為是一種“自由貿易”。

  畢竟,到了阿姆斯特丹之后,到岸價是全歐洲統一的。

  理論上,這不就是比誰家的航運業成本更低、誰家的造船成本更低、誰家的航海技術更高,誰更有市場建設和銷售渠道嗎?

  如何解釋,不影響結果。

  誰收高關稅,那么不收茶稅的就會往高關稅地區走私。

  這里面的關鍵,在于大順能否保證每年六七月份,在阿姆斯特丹定時刷新?且別的地方不會刷新?

  這是兩個問題。

  前者,是大順的茶園生產端,能否確保足夠的供貨?大順的航海術,能否保證每年的航行?

  后者,是說大順能否做到,沒有其余人偷偷把茶葉運過來?

  前者,好說。

  后者,也好說。

  葡萄牙滾蛋、丹麥滾蛋、英國滾蛋、法國滾蛋之后,實際上大順已經可以做到,除了在阿姆斯特丹刷新外,好望角以西不會再在別的地方刷新。

  因為此時茶葉并沒有被人偷走到錫蘭和印度,大順也絕不可能放著湖南湖北等地的山地不管,跑去錫蘭種茶葉去。是以,茶葉想要以走私的方法流到歐洲,還是很難的。

  這,便是大順和英國可以談的現實原因。

  念經并不代表可以靠念經談判。

  關鍵是要一邊念經,一邊搞出一個不那么扯犢子的方案,并且要考慮到“國家還要存在、且政府需要稅收”這個現實。

  非要念經的話,說大順這么搞算是“自由貿易”,而并不符合因為生產相對過剩產生的國際卡特爾壟斷同盟的特征,也不是說不過去。

  既然在技術層面舉杯可操作性——實際上也具有可操作性,各國只能去阿姆斯特丹拿貨,拿貨就要登記從屬國以便于事后分關稅,那么實際上各國商人的銷售范圍,能也只能是本國和其殖民地。

  荷蘭之前走私茶猖獗的原因,是因為荷蘭徹底擺爛了,商人獲得了聯省議會的統治權,他們既不需要維系常備軍、也不建海軍、更不建軍港,所以荷蘭的茶葉沒有茶稅,自然可以賣的滿英國殖民地都是。

  雖然歷史上荷蘭這么玩的下場,以第三次英荷戰爭被英國打爆、強制荷蘭商業資本購買英國國債、歐洲金融中心轉移到倫敦為結束。

  但現在嘛…荷蘭不是活得好好的?誰說一定得有國防、政府的開支?

  大順在北美的行動,支援法國和支援印第安人,那是教育一下北美人民,讓他們更加認同富蘭克林的奧爾巴尼設想:沒有國防開支是不行的,北美的情況并不具備普遍性。

  但在荷蘭的行動,則是制造了另一種魔幻:沒有國防、沒有海軍、沒有常備軍,幾大強國都給我保獨,日子不也過的美滋滋?

  但是,實際上除了荷蘭人這么想,英法普奧俄各國都不會這么想。

  所以,大順的談判,在英國這兒才具備可行性,因為大順主動提出來要給英國關稅。

  至于讓英國征收關稅、或者說拿著關稅去干啥,那未免就過于險惡了。

  顯然,英國這些人自己也清楚,原本的舊體系一崩,很多產業都要崩潰,當然會出許許多多不愿做安安餓殍的人。

  手里沒關稅,沒錢,那怎么行?

  哪怕是之前的圈地運動呢,也不是靠著英國的民族性自覺,農夫自覺去給地主讓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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