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這邊帶隊的,正是從倫敦返回了陳青海。
他護送那些俘虜去了倫敦,基本也沒干啥正事。
參加了一場葬禮。
然后參加了一場加冕禮。
再然后就是英國那邊旁敲側擊大順這邊的態度,他一律以文官決定政治、當兵的沒發言權為理由給搪塞過去。
之后去倫敦的金融街,看了幾場跳樓和喝鴉片酊自殺。
再然后就返回了直布羅陀。
大順壓根不想現在談,法國到底是要打要談還是別的什么勾心斗角的事,那是歸田平等外交部的人管。
陳青海就是攜直布羅陀攻克之威,去耀武揚威的。耀武揚威之后,他就回到了直布羅陀。
這一次出征北美、之后配合法國支援加拿大,都是由他帶隊。
陳青海見過大順天子,各種排場見的多了,又去倫敦轉了一圈,應對約翰·賓這樣的大地主,還是游刃有余的。
約翰·賓并不了解陳青海,甚至肯定都不認識,也根本沒聽說過他的名字。
但是,對于大順這個國家,除了棉布瓷器茶葉絲綢之外,他還是有所了解的。
甚至相當關注。
因為在賓夕法尼亞邊界的印第安部落,在之前就接到過大順贈送的武器。理由比較奇葩,非說這些印第安人是當年武王伐紂之后北遷的殷商后裔云云。
歷史是真是假,倒是無所謂。
轉贈武器是早先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的時候,劉鈺派人送過來的。
關鍵是現實狀況下,這些通過法國人轉贈的武器,使得賓夕法尼亞州的邊境亂成一團。
但約翰·賓也沒有上來就指責大順給印第安人提供武器。
而是先說了一下賓夕法尼亞的“和平盟約”。
大致就是說,賓夕法尼亞最開始是作為“神圣實驗”的地皮,這里講的是宗教寬容和無政府和平主義。
基本上,和印第安人的關系還行,和各個印第安部族都盟誓過,互不侵犯。兩邊也算是遵守和平條約的規定,總體上比較和平,至少比別的州強。
的確,可能在買地的時候,耍了點花招。但是印第安人不懂幾何學,買地的時候利用幾何學在合同上占了極大的便宜…但只能說這屬于不道德,但是從合同上講這也沒啥錯云云。
反正他是這么說的。
說到后面,就說到了他們和印第安人之間的邊境摩擦、說到了大順支持印第安人反抗的事。
“尊敬的中國將軍,您在萬里之外,可能不了解這里的情況。賓夕法尼亞州和印第安人之間的和平,從我的祖父時代就已開啟。”
“我可以說,十三州中,賓夕法尼亞是唯一一個和印第安人保持和平的州。”
“之前貴國的公爵來荷蘭的時候,因為之前喬治·安森在伶仃洋的無禮,從而做出了支持印第安人的決定。或許是私人支持的、或許是官方支持的。”
“但總之,我希望您能夠清楚。賓夕法尼亞的人,分為兩種,”
“一種,是舊賓夕法尼亞人,或者說,真正的賓夕法尼亞人。他們是愛好和平的、商業的、平等的,甚至是追求宗教寬容的。”
“另一種,是新的賓夕法尼亞人,或者說,他們不是真正的賓夕法尼亞人。他們是好戰的、野蠻的…”
“或許您不清楚…”
說到這,陳青海笑道:“不,我很清楚。實際上,自從我的同窗師兄前往哥德堡送還被準噶爾俘獲的瑞典戰俘那時開始,我們就在關注北美的情況。你們各個州的報紙,都有人專門收購,借著貿易商船送回國內。”
“我的老師,他會組織人翻譯這些東西,然后將這里面的很多事講給我們。當然,是以他的觀點來講的。”
“我們,很清楚賓夕法尼亞和印第安人之間的事。”
“因為了解,所以我們很清楚,要解決這你說的這些事,很簡單。”
“減租、減息、降低地價,就可以把這些問題解決掉。”
“只不過,你作為賓夕法尼亞的大業主、大地主,會接受減租、減息、降低地價嗎?”
這些話,看似沒頭沒腦。
甚至于,好像減租、減息、降低地價這種事,只應該發生在大順,放在北美似乎有些風格不合。
但,約翰·賓聽陳青海這么一說,頓時確信,大順那邊是真的研究過北美、尤其是賓西法尼亞的情況的。
的確,正如陳青海所言,賓夕法尼亞和印第安人之間的和平被打破、這些年逐漸增加的沖突,確實是依靠減租、減息、降低地價就能解決的。
先來的人,把地占了、把地圈了、把地買了、把地歸為自己的產業了。
后來的人,在東部買不起地、買不起這些已經被圈占的地,地租又貴、地價又高。
那咋辦?
只能去“邊疆”地區。
那里的地,是印第安人的,不是約翰·賓等先來了百余年的地主家族的。
印第安人好惹?
還是這些地主好惹?
百十號人、七八十條槍,就能在“邊疆”搶到一塊地。
尤其是那種人口不是很多的印第安部落,遇到這種拿槍搶地的,只能往后撤,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而百十號人、七八十條槍,要是敢問先來的地主要地,只怕還沒組織起來呢,先輩約翰·賓這樣的大地主給屠了。
惹不起地主,還惹不起印第安人嗎?
惹毛了印第安人,印第安人要是報復了,則可以舉大義——看啊,那些紅皮猴子,居然敢殺我們基督徒,你們這些人還不跟著我們一起把他們屠滅了?你們還是基督徒?還是白人嗎?是你們和印第安人簽的和平協定重要?還是咱們都是白人基督徒更重要?
這里面,又涉及到有人背后煽風點火。
貴格會早期一直在賓夕法尼亞的政治生態中,占據主要地位。
他們是和平主義者。
當然,主要是因為他們是先來的。
先來的,既可以先把地圈占了。
而長老會,則一直希望把貴格會這群人趕下臺,真正掌握賓夕法尼亞的政壇。
長老會可不是和平主義者,燒人也是燒的非常開心的。
他們當然慫恿著邊境地區的人,和印第安人開戰。
原因也很簡單。
邊境地區和印第安人開戰,印第安人肯定要報復。
報復的時候,印第安人還能先問問:哎,你是貴格會的?還是長老會的?你支持和平?還是支持對我們的屠殺?
肯定不會問啊,肯定是看著你是白皮我就殺,復仇嘛。
長老會就可以借此機會,大肆宣揚印第安人的殘暴、恐怖、野蠻,應該將他們屠滅。
這里面就有個問題。
貴格會,是和平主義者,他們的教義死板到連槍都不能拿。哪怕到了后世,一戰二戰打起來,依舊一群貴格會的人,寧可蹲監獄,也不服兵役。
而別的教派,可都是有槍桿子的。
宣揚了印第安人殘暴、野蠻、恐怖,是不是要自保?是不是要武裝民兵?是不是要組織軍隊?
一旦組織了軍隊,那么,貴格會是反暴力的,貴格會在民兵里有力量嗎?有發言權嗎?再說了…民兵里,怎么會有貴格會的人呢?
只要鼓動邊境的互相仇殺,那么貴格會早晚要失去政治力量,從賓夕法尼亞的政壇上退出去。
這不是說印第安人“忍一忍”、“他們殺我,我們不要報復,我們要講道理”之類,就能解決的。
你印第安人不報復。
那我不會雇人往臉上涂抹顏料、粘上羽毛、冒充印第安人,去把白人的商隊屠了嗎?
當然,這是陰謀。
而陰謀的產生,總有其原因。
為啥邊疆地區會有人定居?
賓夕法尼亞可是不小,人口才多少呢?這么大的地方,別說裝現在這點人口,就是再裝十倍,也容得下。為啥那些人非要往邊疆去呢?
這就是陳青海說的癥結。
約翰·賓這樣的先來者,先把地給占了、先把地給圈了、先把地給土地投機了。
新來的人又買不起這些已經別圈占的地,那咋辦?
中國有句古話:苛政猛于虎也。
賓夕法尼亞的情況,就是:地租猛于印第安人也。
這群后來的人,買不起地、租不起地,又打不過地主…或者說,他們根本不想打。
而是覺得,地是人家的,私有財產不可侵犯,我怎么能去搶先來者圈占的地呢?人家的地,人家要賣多少錢就賣多少錢。買賣嗎,坐地起價、就地還錢,人家不是不賣,而是我沒錢買,這不很合理嗎?
后來的人,既支持私有制不可侵犯,又買不起東部沿海的荒地,那就只能大家一起向西。
離開地主的地,去印第安人的地盤上,占一塊地。
這就又繞回到了那個“法權”問題。
憑啥這塊地是你的?
按照自然法這一套學說,比如說,這塊地,原本是荒地。我用勞動,把這塊地變成了耕地,所以這塊地是我的了。
這倒也不是說不過去,最起碼自圓其說。
現在是,很多地壓根就是荒地、壓根就沒有人類勞動的改造。先來的一群人扯了根繩一圈,說這塊地就是我的了,私有財產不可侵犯,你們后來的得花錢從我這買地…這就壓根說不過去了吧。
在“邊疆”的那群人,主要都是愛爾蘭人、蘇格蘭人。
愛爾蘭變成了英國的殖民地。
很多的愛爾蘭人、蘇格蘭人,被圈地運動、愛爾蘭種植園農奴化等問題,逼得只能離開故土,跑到北美。
跑到北美一看,好嘛,靠海的地都有主了。
又買不起,沒辦法,去邊疆吧。
去了邊疆,印第安人肯定不樂意啊。當初說好了,咱們互不侵犯,你們說要土地耕種,我們也給你們了,我們也按照當初的契約,退到了我們自己的地盤。
打打獵、學著種點糧食,和你們交易點的酒、火槍啥的。
從1682年你們趕走了荷蘭人和瑞典人開始,咱們兩邊就一直和平。你們信守承諾,我們也信守承諾。
現在你們的人跑到我們的領地去了、或者說跑到我們的國境去了,你們什么意思?
印第安人還是講道理的,和賓夕法尼亞的州議會說過這事。你們州政府,能不能管好你們白人?當初的盟誓,你們還遵不遵守?
貴格會能說啥?手里連個槍桿子都沒有,靠道德宣講,要愛、要和平,就能讓邊境的那些人不越界了?
歷史上,帕克斯頓男孩,屠殺了印第安人后,州政府的這群槍桿子都沒有的貴格會成員,最多也就嘴上罵幾句白人野蠻人之外,有啥辦法?
250人的叛亂成員,屠完了印第安人后,直接提兵上費城,要直接武裝政變,州政府連個對抗的兵都拿不出來。只能慫的請富蘭克林來調節調節,靠著威望講了一通道理,才算是把這件事壓下去。
現在,陳青海直接把事挑明了:印第安人比老虎還可怕,為啥那些人非要去邊疆?是你們賓夕法尼亞這十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竟沒有可開墾的地方了嗎?
真要和平,只要你們這些地主降低地租、降低賣地價格就行了啊。你們的愛好和平,是不是虛偽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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