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布羅陀。
參與了巴哈馬會面的貿易大使來到這里的時候,直布羅陀圍攻戰已經結束一段時間了。
他抵達的時候,兩艘巡航艦和幾艘法國私掠船,也恰好從外面返回,還拖拽著一艘俘獲的英國軍艦。
上岸的水手正在那排隊等著分配戰利品。
李欗等海軍高層,并未參加慶祝或者分配,而是直接見了從巴哈馬回來的貿易大使。
不過不等貿易大使詢問,李欗等人還是很高興地說起來剛才入港的那些船只。
而且,用了一些其實有些羞辱法國、若是傳出去可能引起外交風波的評論。
“你看,法國的船長里,也是有一些有尻蛋的人嘛。這弗朗索瓦·圖羅特,雖不過一小校,卻比法國不少海軍都有膽。”
既是陜西出來的,語里,此尻非彼尻。尻蛋者,睪也。
雖然其實大順這邊非常理解法國海軍的戰略,甚至從來都認為法國海軍的戰略是正確的。
既是陸上威脅多,那么海軍慫一點、盡可能保存自己的實力,能打就打打不了就跑搶下風向之類的由戰略衍生出的戰術,實在無可厚非。
只不過,道理歸道理,暗地里沒有外人的時候,也難免調笑幾句,說法國海軍膽子太小,海軍將軍都是娘娘腔之類。
貿易大使不知何事,問道:“此人做了什么?”
“前些日子,他若領兵八百、巡航艦一艘,他有信心繞開英國海軍主力,走隱秘水路奇襲愛爾蘭。不想竟真的做成了,帶兵在卡里克弗格斯登陸,一連十日,愛爾蘭守軍擔心其‘聲東擊西’,怕我等主力奇襲都柏林,竟是一直縮著不敢動。”
“如今他耀武揚威返回,這回英國的艦隊怕是要更加分散、四處巡邏。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昔日皮特以此手段襲擾法國海岸,竟讓法國海軍不得不分兵巡航,被各個圍困;如今反過來,英人也無可奈何啊。”
貿易大使知道若只是帶個七八百兵登陸愛爾蘭,李欗等人斷不會如此興高采烈,心下一估計,忙道:“敢問殿下,可是攻心之法奏效了?”
李欗笑意盈盈,點頭道:“奏效,奏效的很。昔日興國公在荷蘭,多喜作文章扇動情緒。興國公所遺不少人物,若叫他們寫點正經文章,怕是難。但若寫一些小作文,扇動情緒,那真是一等一的高手。”
“抓了些愛爾蘭的俘虜,又將小作文四處張發。雖不少叫愛爾蘭人簞食壺漿來迎,卻也足夠愛爾蘭士兵不滿。”
寫這種小作文,和扇動不滿情緒,劉玉當初在荷蘭時候,著實是培養了不少人才。這些人,干的就是這一行,拿錢辦事。
如今再用,只要給上錢,略加指導,雖不說勝過雄兵百萬,卻也足夠讓英國焦頭爛額。
扇動嘛,九分真、一分假。
這一次法國的膽大船長帶兵偷襲,戰斗也不激烈,回來的時候遇到了兩艘英國戰艦,順手抓了一個。陸上的戰斗,基本沒怎么打。
大順主要就借著一件事,來扇動,就是之前華盛頓在北美打的那場敗仗,莫農加希拉戰役。
主力是愛爾蘭人組成的第44和第48步兵團,被法國人和印第安人打了個大敗,幾乎全軍覆沒。
戰敗的原因也很簡單,戰術死板,指揮列陣線戰,照著歐洲大平原和戰術,在森林里和印第安人打。
被印第安人從森林側翼偷了,一波亂射,印第安人用火槍壓制了英軍,直接把英軍側翼打崩。
英軍主將布雷多克,被印第安人用斧子把頭給剁了。副將和北美民兵指揮華盛頓跑路。
事倒不大,就是主將無能、戰術死板。
但關鍵是第44、48兩個步兵團,是愛爾蘭人組成的。這就給陰謀論提供了大量的寫作空間。
英國人不相信愛爾蘭人,愛爾蘭人在軍中受歧視,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內部矛盾本來就大。
之前的《愛爾蘭羊毛法桉》,更是直接掐死了愛爾蘭的手工業和紡織制造業,矛盾日深。
戰爭開始之前,又剛爆出來“有大量秘密的愛爾蘭天主教徒加入軍隊”的事,導致了一場對愛爾蘭團的清洗。
這樣一來,寫點扇動性的文章,不要太簡單。
這和北美的情況是類似的:革命,不是革命家制造出來的,而是被統治階級逼出來的社會基礎。
愛爾蘭這邊受到的不公待遇,使得44團、48團的覆滅,成為了“一場借助印第安人來消滅愛爾蘭人的早有計劃的預謀”。
上岸之后,大順這邊的人就沒干別的,全程都是“張榜安民”、“演說大義”。又將被俘的愛爾蘭民團,教育一番,臨走前全放了。
最搞笑的便是幾個被俘的愛爾蘭軍官,直接私下里向大順這邊的人表示:自己是秘密的雅各布派,一直隱藏在英軍當中,為的便是有朝一日法國人帶正統歸來,他們屆時便會調轉槍口云云。
大順和法國這邊臨走之前,給愛爾蘭人留了句口號。
“要么自由貿易、要么武裝起義”。
其傳播之快、傳播之廣,當真是如野火燎原一般。
順帶還寫了一封《告愛爾蘭士兵書》。
大意就是,如果中法這邊進攻愛爾蘭,是來解救他們的,列舉了英國把他們當殖民地的種種罪惡,以及禁止他們發展紡織業、必須強制從英國進口高價商品的等。
如果不來,那么英國為了自保,一定會增加在愛爾蘭的征兵。到時候,參軍的愛爾蘭人,就應該團結、聯絡,結社、會黨,趁著英國需要你們當兵的機會,告訴英國人如果不給你們國民待遇、不給你們自由貿易,那么你們就要起義。
這種事,尤其是軍中私下聯絡、秘密會黨結社的事,說出來就不靈的。
但大順原本就不是要靈,而是要的就是把這件事說出來,逼著英國沒法出招。
這么一搞,愛爾蘭徹底亂套了。英國那邊也更慌了。
愛爾蘭雖不是英格蘭,但法國船主的這次冒險,配合上直布羅陀被攻克的消息,必然會在英國引發更大的混亂——不只是愛爾蘭的英格蘭之間的互相猜忌,還有英國的金融市場,徹底完了。
登陸愛爾蘭,這對金融市場的沖擊,可是巨大的。
上一次雅各布派起義,有為了“彰顯忠誠”的西班牙裔猶太人,購買國債、穩定了倫敦的債券市場。
結果用完之后,英國人反手就把這群人給賣了,說好了給他們入籍法的,又給取消了。
這回沒有猶太人救場,甚至猶太人這一次是準備報復,如今的倫敦金融市場的樂子可是大的很,天天都有自殺的。
貿易大使聽完,忍不住贊道:“古人云: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借直布羅陀天險被克,又有愛爾蘭登陸之威,英人心思必亂。”
“愛爾蘭既亂、蘇格蘭本就是雅各布派根基所在,如今英國唯差一個北美。”
“孫子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
“我軍雖不欲取愛爾蘭、亦或真的扇動十三州造反。然真所謂用而示之不用。想要拿十三州做籌碼,必要做出假裝要扇動十三州造反之行。”
“下官正要說此事:此番下官往巴哈馬,約見豪商,約在費城相見共商大事。然而,若是殿下能派人引輕兵急襲,約法三章、約束軍紀,然后再約見那些豪商鄉紳,此事便可大成。”
“如今英軍主力俱在北方,法軍危急。我軍卻有海軍優勢,縱橫往來,運兵遠勝英軍陸行。何不效彷昔日攻伐日本之法,登陸費城,引英軍回援,再以海運向北,助法人收復路易斯堡?”
李欗聞大笑道:“參謀部正有此意,倒是不謀而合。只是,不知以你在巴哈馬之見聞,糧食補給,可有問題?”
貿易大使微笑道:“殿下,這么說吧。只要拿出白花花的銀子,糧食要多少有多少。他們會搶著賣給我們的,只要我們付現銀。莫說糧食,便是牛羊肉朗姆酒,其價也遠低于別處。”
“返回之前,我也派人跟著走私販子去往他們海岸看了看,無甚防御。”
李欗點點頭,又忽然慨嘆一聲,嘖嘖道:“當真暴殄天物。若天朝近地有此四季分明、氣候宜人、平原開闊之處。而非南洋那等瘴氣炎熱、瘧疾蚊蟲多發之地…哎!”
貿易大使卻笑道:“有得有失,殿下倒不必這么想。至少還不晚,這西部地,若拿出十二萬分決心,拼著朝廷出錢每人補貼個百十兩路費錢,花個三五千萬兩,墾殖屯田、聚村城鎮,不消十年,百萬戶亦不在話下。”
李欗卻道:“我非僅僅感嘆此事說暴殄天物。只是感嘆,若本朝面對這等情況,斷不會如英國人般窘迫。所產布匹、金鐵等,何需什么航海條例嚴管?”
貿易大使嘴上笑著應承,心理卻道:“那也未必。我在巴哈馬大談自由貿易,人家反問我一句,聽聞你們福建產的茶葉,也不得自福州出海,非得往松蘇出海。這與《列舉商品法》有甚區別?若只談貿易,倒是簡單,于朝廷而,還不是想要多幾分海關稅收,若四處皆可出海,走私之廣,怕不是連海軍都養不起?”
“更不提因著擔心奪民之食、小農無業,除非東北南洋海外諸地,其余也都一如鹽稅一般廣設鈔關稽查。”
“今日事,只恐日后不好收場。屆時松蘇各地商人、工場主,依樣畫葫蘆,卻要國內市場、卻要取締各省鈔關,要將貨品沿江直上,沖擊男耕女織之格局,卻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