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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一章 恐嚇出來的費城會議(一)

  雖然漢考克不是很瞧得上這些和他平起平坐、約為兄弟的人中的一部分。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此時這群人,就是波士頓地區、甚至馬薩諸塞、乃至于新英格蘭的最強的,與政府無關的政治力量。

  涵蓋了馬薩諸塞州除了廣泛的自耕農群體外剩余的廣泛力量。

  比如有極端的宗教成員,如要建設山巔之城的極端公理會牧師。

  如新英格蘭三角貿易、甚至說新英格蘭“發鈔行”的奴隸販子。

  他這樣的家族廣大的走私商人。

  印刷書商。

  銀匠、鞋匠、釀酒師傅。

  律師,尤其是律師。

  醫生,非常受人尊敬的職業。

  還有打手,或者叫惡少年頭領。

  這些人聚在一起,一共萬把人的波士頓,他們完全可以一手遮天。

  誰敢收稅,就弄死誰。

  這種事已經出過不止一次了,馬里蘭州前一陣不就出過類似的事嘛。一個愣頭青的的海關人員,居然真的收稅而不受賄,不久就死在了家里,而且找不到兇手,從那之后海關人員再也不敢收稅只敢受賄了。

  干這種事,需要有人出錢、有人提供情報、還得有人執行、有人萬一被抓到后還要有律師打官司。最關鍵的,還是馬里蘭、馬薩諸塞這些州的進出口問題,到底是那些人得益。

  站在馬薩諸塞的自耕農的角度來看新英格蘭與英格蘭的沖突,關鍵問題在于英國的《谷物法》。

  換句話說,是新英格蘭的自耕農、農場主,與英國地主規則之間的矛盾。好比新英格蘭的包米五塊錢一斤,而英格蘭的包米六塊錢一斤,英國的貴族和地主當然反對從新英格蘭直接進包米。

  當然,英國的工人、市民階層,手工業者,肯定也反對包米價格高。問題就在于,新英格蘭的自耕農,能否在英國的市民階層于梅諾卡島失陷后英國鬧“米騷動”的時候,去支援英格蘭的市民和手工業者以及工人?

  站在自耕農的角度來看這件事,北美的這場運動,是否是以盎格魯薩克遜民族,反抗貴族和地主利益、廢除谷物法,爭取新英格蘭的谷物擁有一個統一的國內市場、爭取英格蘭雇工和手工業者降低糧食價格生活成本的整體斗爭?

  顯然,不是。

  正如此時聚在一起的這些人,沒有一個農民,即便在北美地區實際上農民仍舊占據多數、甚至農民依舊是經濟體系中的主要生產者的前提下。

  而現實是,馬塞諸薩州,幾年前才和新罕布爾州,打了一場蔓延七八年的關稅戰;紐約州剛剛和中部州宣了關稅戰,禁止其余州的小麥和面粉進入紐約州,中部州也以其余商品向紐約州發起了反制報復,當然故事總是相似的,紐約州的面粉價格很快飆升且開始摻雜發芽麥和麩皮;馬薩諸塞州對亞麻麻繩和木料,給予4便士的補貼,康涅狄格州立刻就對馬薩諸塞州的木料產品和亞麻帆布產品增加15的反制稅…

  在馬薩諸塞州為首的經歷過三次大規模反政教合一大起義的、州政府只能從教會選拔的這種模式遺留下——甚至可以說,是濃厚的封建殘余。清教的小資產者和小生產者階級意識、以及其宗教的燒人傳統,在貴族橫行、條田制度、農奴制度、行會制度和天主教教會遍布的歐洲,是進步的;但在土地近乎無限、每個勞動者都能獲得自己的一份生產資料的北美,是反動的、封建和宗教迷信的溫床——不要說聯合整個十三州獲取一個統一的國內大市場、進而走向一個世界的統一市場,就是十三州各個州之間的關稅戰爭和保護貿易問題都無法解決。

  是以,在馬薩諸塞州正在和紐約州、新罕布爾州、康涅狄格州大打貿易戰和關稅保護主義的現實條件下。

  共濟會,算得上是為數不多的,可以在整個北美十三州、跨域了州與州之間沖突的一股政治力量。

  是個“全國”性的組織,而不是各個州之間的鄉紳聯合會。

  至少,此時是的。

  大團長、副團長、典獄長、各州小屋負責人、下層會員…這樣的縱橫整個北美的、上下的組織結構,是唯一能夠將北美的各方力量、各州力量聯絡起來的組織。

  這一點,大商人出身和自小跟著叔叔接觸商業問題的漢考克,是比這里面的大部分手工業者更能體會的。

  尤其是在巴哈馬見到了大順的那批人之后,這種更開闊的的經濟視角的認知,更是讓他隱約意識到共濟會的力量。

  之前的奧爾巴尼會議,富蘭克林提議十三州聯合一致,搞共同大議會的想法,遭到了很多的反對聲,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各州的利益完全不同。

  各州之間的矛盾如此之大、利益沖突如此之多,也就是類似于清教會、共濟會之類的可以跨越各州的組織,才能算是將來會有政治影響力潛力的組織。

  因為…至少,這個組織,是跨越了縣、市、州、乃至于大西洋的。而諸如波士頓律師協會、波士頓商人聯合會之類的組織,是無法跨越州的,就是個本地組織。

  此時共濟會的成員問他巴哈馬的諸多事,漢考克雖然對他們中的一些人瞧不太上,但雖然逼格的幻想破滅了,更現實的政治潛力的需求,讓他還是想要在共濟會中嶄露頭角。

  之前他是自我懷疑,去詢問了約瑟夫·沃倫,希望沃倫給他一個答桉,因為他覺得大順那群人說的很有道理。

  可大順那群人既是異教徒,也是迷信的無神論者,還是此時英國的交戰國,又是反基督的。

  這都使得,漢考克覺得大順那些人的說法,確實有點像是“惡魔的蠱惑”。

  但見到沃倫之后,沃倫給他的解答…

  只能說,一開始儀式感滿滿,自己確實挺期待的。覺得最起碼也得是總檢察長、富蘭克林之類的那樣的人物,自己入會之后直接就能和他們約為兄弟。

  然而等到看到這些熟人之后,漢考克的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再想想那些之前他從宗教情感上擔憂是“惡魔的蠱惑”的話,便又覺得有道理了。

  于是,他以新入會的小師弟的身份,將從巴哈馬那里聽來的一些話,加上他的理解,和這些人表述了一番。

  “我不能明確地說清楚中國人的態度。但至少,他們的一些話,我認為或許是有道理的。”

  “中華帝國的那群人,說我們需要看到一些事情的…”

  他想了一下當初在巴哈馬那里,大順那些人的話語翻譯之后的詞匯,并沒有用大順那邊直接翻譯的詞匯。

  而是,可能是無意的。

  亦或者是有意的,用了一個古希臘的詞匯。并且,他確定,這個古希臘的詞匯,至少他瞧不上的那些銀匠、鞋匠等人,是不可能聽懂的。

  “…本質。”

  在那幾個鞋匠、釀酒匠和銀匠顯然流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后,漢考克心滿意足地繼續說了下去。

  “他們說,關于北美十三州,要把十三州拆成新英格蘭北部、中部、和南方去看。而不能看做一個整體,至少在經濟和貿易上,無法看做一個整體。”

  “而現在英國的國債,在大順參戰、干掉了東印度公司后,已經不可能那么容易還上了。或許日后對北美的加稅還國債是必然的,因為皮特的愚蠢全面開戰政策徹底耗盡了英國的債務潛力…”

  “不過這是未來要發生的事。至少以他們的經驗來看,他們的前朝大明,財政困難的時候,就要增稅、出賣壟斷專營權來獲得收入。這個道理,東西方是一樣的。在南海泡沫和密西西比泡沫之后,因為過去的時間太短,所以用約翰·勞的方法平國債的手段,也是不可能用的,二三十年內沒人會信沒人敢信,或許以后會有,但現在肯定不行。所以,基本上肯定是要加稅的。”

  “當然,這件事是將來可能發生的。現在暫時還沒有發生,只是一種可能和預測。”

  “那么,只考慮現在。暫時不提十三州之間的問題,只把十三州作為一個抽象的整體,英國政府對于十三州控制的法律主要表現在《航海條例》上。”

  “而《航海條例》,又必須要拆開。拆成《航海航行法》和《列舉商品法》來分別討論。”

  說到這,漢考克深吸一口氣,將在巴哈馬那聽說后覺得非常有道理、但之前認為是“惡魔的蠱惑”的話,以一種不把自己摘出去的態度,公允地說了出來。

  “如果把《航海條例》分開。”

  “那么,《航海航行法》,是有利于抽象的十三州的整體工商業的。”

  “而《列舉商品法》,至少在二十年前,也是有利于抽象的十三州的整體工商業的。只不過,此時此刻,現如今,是絕對有害于十三州的整體工商業的。”

  “《航海航行法》,規定了所有前往殖民地和英國的商船,必須在英國或者北美制造、且船主必須是英國或者殖民地的有籍貫的人、且船員必須是至少75說英語的本國人。”

  “我作為一個商人,我必須要說,如果沒有《航海航行法》。那么,荷蘭人、瑞典人、法國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的商船,會讓我根本沒有成為商人的機會。他們的商船會在我們的港口橫行,而我們甚至根本無法擁有第一艘商船。”

  站在商人的角度,甚至一些工匠的角度,這話說的…應該是沒錯的。

  畢竟當初紐約并不叫紐約,叫新阿姆斯特丹。

  當初科爾貝爾的那一套的重商主義,被稱作“畸形重商主義”,過度重視工業、手工業標準化和航海業。

  而《航海航行法》,保障了北美的商人們,能夠掌控在英國殖民地貿易的航運業。

  同時,因為船員的籍貫要求、以及船只本身制造地的要求,也為北美創造了很多的工作崗位,以及極大地促進了北美木材加工業、造船業的發展。

  這一點,是不能否定的。

  海上馬車夫的死,不是因為死于什么保守、腐敗之類,恰恰是死于他們傻乎乎地相信自由貿易,相信只要自己的船只航運成本更低、運費更低,自己就能憑借競爭優勢占據大西洋貿易的航運。

  法國和英國很快就給荷蘭上了一課,告訴他們:傻吊,你的船造價低、你的運費低,并不是你能掌控航運業的原因。我的船造價高、我的運費高,但我有五一稅和高額商業稅支撐的海軍和陸軍,能讓你的航運業徹底完蛋。

  現在漢考克轉述大順這邊的看法,把《航海條例》給拆成兩部分,拆成了《航海航行法》和《列舉商品法》,其惡心之處也就在這。

  顯然,大順這邊試圖瓦解北美的反抗,將一個抽象意義上的獨立,瓦解成一個又一個的小問題。

  把一個更高層級的問題,拆成一個個可以討論的分支問題,從而瓦解北美的反抗以致,橫向將北美切成一個個不同的利益群體,而不是一個抽象的美利堅民族的自由。

  一旦開始這么拆分,只要第一個問題開始往“利益”、“妥協”、“商量”的角度上引,原本激情的反抗精神也就逐漸被瓦解了。

  現在,第一個問題拿出來,在場的有商人、有律師、有工匠…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如果這是對的,那么是不是就是說,《航海條例》本身只是有缺陷的,并不是要完全否定的?

  完全否定《航海條例》的全部,從法理上否定、從意識形態上否定,那么北美日后的任何反抗行為,便擁有了正義的大旗。

  而只要不完全否定《航海條例》的全部,不是從法理上否定、從意識形態上否定,那么北美日后的反抗行為,就會變得在正義性上非常不好解釋。

  大順這邊很惡心地把《航海條例》拆開,其用意之險惡,隱藏極深。

  現在,這種險惡的毒已經滲透過來,漢考克轉述完拆開的《航海航行法》后,眾人只能認為,這是對的。

  塞繆爾·亞當斯,是北美真正的經學大師,他是第一個發現北美的反抗的經書到底該怎么寫的人,也是他發現必須要把問題抽象化、堅決不能討論細節的。

  是他,賦予了北美“聞誅獨夫紂矣,未聞弒君”的正義性解釋,當然他不會用文言文,而是用的“如國民除反抗最高君主外無他法以自保時,如此作法是否合法”,實際上討論的還是那個“馬肝之辯”。

  然而,因為塞繆爾·亞當斯,是一神派,也就是否定三位一體異端派的,所以他并沒有出現在這里的共濟會集會中。

  理論的重要性,在共濟會的這次聚會中就體現了出來。

  沒有足夠高水平的理論、或者經書,他們很容易被大順那群辯了快兩千年的“食肉母食馬肝,未為不知味也;言學者母言湯、武受命,不為愚”的人,帶到了溝里去。

  這些人既然贊同,漢考克接著又道:“真正有問題的,是《商品列舉法》——那群人,把這個法律,叫做‘一口通商’。”

  “按照《列舉商品法》中的商品清單。”

  “棉花、靛草、蔗糖、煙草、雪松、斑點木、姜黃、染料木、大米、糖漿、海軍用品、海貍皮、朗姆酒等等列舉的商品,必須要運送到英國本土,征稅之后才能在指定的港口對外貿易。”

  “而進口的商品,如茶葉、絲綢、棉布、糖蜜、瓷器、金屬制品等,必須在英國轉口,繳納關稅之后,才能運到北美。”

  這個問題,正是此時北美開始探討的問題,起源就是《糖蜜法》。

  雖然,其實這個稅壓根收不上了,但是,正是因為這個33年的糖蜜法,引起了北美一些人的反感,開始討論起來母國是否已經開始阻礙他們發展了。

  當然,也是因為時間到了。之前因為貿易保護和產業扶植,導致了北美產業發展,商品增加。而英國的工業革命遲遲沒有爆發,使得英國已經吃不下這么多的北美原材料了,反對的聲音自然越發的大。

  然而,漢考克并沒有針對英國“一口通商”的問題,說對還是錯。

  而是轉述了大順那群人在巴哈馬說的另一番話。

  “在貿易體系中,《列舉商品法》,才是現在英國落后的貿易體系的精髓之所在。”

  “而皮特,正是這種落后的貿易體系的支持者、虔誠者、克倫威爾的繼承人。”

  “英國向北方加拿大地區的進攻、試圖和西班牙開戰奪取西南部的原因,也正是因為皮特繼承了克倫威爾落后的貿易思維、并且虔誠的實踐它。”

  “進攻北方,是為了擴大殖民地;試圖開戰西班牙,也是為了擴大殖民地。”

  “而擴大殖民地的目的,就是為了延續《列舉商品法》所隱藏的落后的貿易體系。”

  “通過更大的殖民地獲取原材料、而本國向殖民地傾銷商品,從而積累金銀,讓金銀向母國流動。”

  “而大順,正是要來糾正這種錯誤的貿易思維的!”

  這話一說完,在場的人立刻發出了贊同的聲音。

  按照他們的理解,大順要來糾正這種錯誤的貿易思維,顯然也就是說,大順要幫著北美爭取到去除《列舉商品法》和關稅。

  做北美殖民地的“解放”者?

  至少,正常人都該這么理解。

  然而,在一片贊同和歡呼中,漢考克卻用一種苦笑不得的語氣道:“兄弟們,請先不要過早高興。”

  “那群中國人說,既然奪取加拿大、和西班牙開戰奪取殖民地,都是這種錯誤的貿易思維的延伸…是要維系既有的重商主義的體系,再把加拿大和路易斯安納等地拉進這個體系中去。”

  “所以…他們覺得,要糾正這種錯誤的辦法…”

  “是出兵幫助法國奪回路易斯堡、資助印第安人奪回他們自己的領地、資助西班牙人打退英軍的進攻。”

  “不讓英國繼續擴大錯誤,把加拿大等地,拉進入到錯誤的的貿易體系中。”

  “他們,已經決定在出兵加拿大、支援印第安人一萬支火槍,并且正在奪取直布羅陀。”

  “這樣,就可以防止英國擴大自己的錯誤了。”

  一席話講完,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傻眼了。不少人還入股了對西部和北部土地的投機呢,這不扯犢子嗎?</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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