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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木牛流馬(二)

  皇帝聽到這個回答,也是很滿意地嗯了一聲。

  他倒是沒有懷疑過劉鈺,主要是劉鈺在松蘇的改革過程,也是一直避免其改革涉及到內地諸省的。

  當然兩邊的思路不一樣,但皇帝并不了解這其中意識形態的區別。

  正如劉鈺和顏李學派在土地問題上的分歧,兩邊看似都是均田派或者國有土地派,但實際上兩邊的思路可以說完全相悖。

  這種不經意地測試之后,皇帝對于牛二提出的印度問題,也就基本上沒什么不滿的了。

  既然劉鈺打了保票,說英國人短時間內不可能增兵,因為體制問題,英國那邊做不出這樣的決定。

  那么,再拖一段時間,問題也不大。

  至于說攻取印度之后怎么辦,牛二的思路,皇帝整體上也是認可的。

  主要是牛二用大順這邊方便理解的角度,大致介紹了一些印度的賦稅制度、土地所有制這些問題。

  而皇帝也明白劉鈺說的,大順和印度之間的矛盾、大順與英國之間的矛盾,二者之間的區別。

  故而,印度問題,那也就真的不再是個單純的收稅問題了。

  如果防止將來印度的都督自立?

  如何把印度拉入到大順的體系之內?

  這又繞回到了霸術里的輕重學。

  要對印度進行全面徹底地經濟改造,讓印度作為原材料生產國和消費地,這樣才能讓印度綁定在大順的天下體系內。

  否則的話,不進行全面的改造,那么印度更喜歡和歐洲人混在一起,因為他們生產的東西,正是歐洲人所需要的;跟著大順混,那些織布的、織綢的、原本收布收貨的商人,都得去吃屎,人家自然不肯跟著大順混。

  故而考慮到穩定,那么自然就是要把印度搞成一種“印度紡紗,大順織布;印度繅絲,大順織綢;印度黃麻,大順麻袋;印度種米,大順吃米;印度缺布,大順賣布”的模式。

  這種模式越深,印度這邊在大順的天下體系內也就越穩定。

  按照劉鈺的說法,歐洲人就算種棉花,那在北美種棉花,豈不美哉?更近,地也更多。到時候,總不可能放著更近的北美棉花不要,跑到大老遠的印度來買棉花吧?

  反過來說,印度的產業全面與大順的工業手工業對接,那么大順不要這些東西,他們賣給誰呢?

  舊的賣布的商人,紡織工匠,或者被餓死了,或者被槍斃了。

  新的繅絲的作坊主、買棉紗的商人,便是心向大順的買辦了。

  這是治本的辦法。

  而治標的辦法,則是不用印度土兵,而用大順的兵,且維系一種穩定的退役授田制,無論誰在印度當都督,那也沒有自立的資本。

  皇帝的腦袋,只要離開了能威脅龍椅的范圍,大體上還是清醒的。

  只要天下的核心區沒出問題,天子就沒問題。剩下的天下范圍內,現在依然沒有能當天子的勢力了。

  這種遠地方,作為皇帝設想的內外分治的重要一環,便無需有那么多的顧慮。

  遂道:“那西拉杰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走投無路。他既來朝貢,朕自是要開導開導他的。”

  “不過,暫時,還是要盡量低調一些。如今他既在已在天津,那就先來京城,暫時住下。”

  “印度諸事,樞密院還是要多研究研究的。具體怎么弄,也需得多問多想。至于整體上稅收之類的對策,既是外事,那也不必在朝會討論。不過,你的報告,大有道理,行與不行,你這些日子還是往樞密院去多討論。”

  “西拉杰的事,便不用你們管了。既來了天朝,那就要按天朝的禮法法度來,禮政府自會安排,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既是這樣說了,牛二心想反正人是給帶回來了,樞密院那邊的參謀部,更肯定是早早就定好了進攻計劃。皇帝既說自己的想法大有道理,日后用不用自己,那雖難說,但至少自己為將來的模樣,奉獻了己力。

  之后皇帝又問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也沒有繼續再問到底是修鐵路還是移民的事,便讓二人退下了。

  從宮里出來,牛二也沒有再打聽印度的事。

  樞密院有樞密院的規矩,他的級別,以及這一次去印度辦事的緣故,才堪堪知道印度計劃。

  至于作戰方面的事,牛二覺得還用不著自己提什么意見。

  當初在爪哇,一切都是按照計劃來的,還是非常順利的。

  他覺得大局已定,自己的想法皇帝似乎也不反對,心情大好,便想著去看看鐵路,這個他心中相當大的事。

  “國公,我正要去看看從門頭溝到京城的鐵路,料想這種東西定是有來有回的。來的時候必要裝載煤炭,回去的時候多半空著,不知可以乘坐否?”

  “昔者我讀三國,每每讀到上山下領、各盡其便;人夫不勞,牛馬不食的時候,便想著,若是諸葛武侯的木牛流馬之法傳至今世,該是多好的事啊?”

  “如今雖不得見木牛流馬,但竟是能在聽國公說完蒸汽車之后,有生之年竟能得見,下官心中實在是…五味雜陳。”

  劉鈺也不想再糾結剛才在宮里是修鐵路還是移民的事,笑道:“五味雜陳,是什么意思?按說應該興高采烈才是?”

  牛二苦笑著搖搖頭道:“國公于松蘇、下官于爪哇,所做之事,其中過程,只怕非得用五味雜陳才能說清楚。”

  劉鈺哈哈一笑,說道:“罷了,今日無事,我便與你同去西直門那邊看看。反正樞密院里也沒什么事,每日清閑。”

  說罷,自在遠處尋了車馬,便往西直門而去。

  火車肯定是不能入城的,這里面又關系到風水、又關系到安全、還有一些其余的奇葩阻礙,能讓修到西直門已經不錯了。

  途中,牛二便問道:“卻不知這修鐵路,貴嗎?”

  “呵…不好說。60里的鐵路,花了63萬兩白銀,折下來,一里路一萬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若是一年能多得個二三千萬兩,地勢再好一些,按照一萬兩銀子一里路來修,倒也不是修不起。”

  牛二暗暗咂舌,心想似乎確實是貴了些。但再一想,又覺得似乎不貴。

  他又不是沒有見過鐵路,之前一些地方修了不少的鑄鐵軌,用馬車來拉。那也不需要考慮太多的載重,是以雖然還沒到從西直門到門頭溝的鐵路,便也知道肯定耗費更大。

  只是,六十多里的鐵路,單單是那些軌,不管到底是鑄鐵還是鍛鐵,這可都是實打實的鐵。

  一里路的鐵軌,怕不是要三四萬斤,而修個六十里,單單是鐵,便要個二百多萬斤。

  雖不甚多,但也足見這些一些冶鐵采煤之類的行業,已然是發展起來,一下子拿出來個二三百萬斤的鐵,竟也易如反掌。

  固然說這條鐵路不能單算經濟賬,和京城有關的事,就沒法只算經濟賬。不管是南苑還是煤炭,都是如此。

  他又大致問了問這條鐵路現在都運些什么,得知除了運煤之外,還運石灰、水泥、木料。

  這條鐵路算是大順的第一條正式的鐵路,雖然機車的動力其實一般,但畢竟花費也不算太多,不能只算經濟賬。

  但修起來之后,這經濟賬自然而然也就不得不算了。

  本來就是為了供應京城用煤的,路線也不長,途中加水加煤也方便。

  門頭溝地區除了有煤礦,還有野溪附近的石灰礦,產量也很大。

  這些東西,都是京城所需的。畢竟京城是個消費城市,要取暖,要鑄錢,也要死人墊石灰,還要修房子之類的。

  不管是煤,還是石灰,只要價格下來,用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朝廷選擇建這條鐵路的目的,一開始也不是為了錢,主要還是為了維穩。為的還是保證京城的煤炭需求,不要出現燃料飛漲的情況,京城是萬萬亂不得的。

  也雖然皇帝琢磨著用印度的稅收,按照搞驛站的方式,搞一些根本不算經濟賬的鐵路。

  但這種事,劉鈺的態度,向來是要勾引資本的投資意愿的。

  幾乎是鐵軌才鋪完,那邊的石灰窯什么的,也進行了原本的小石灰窯的合并。

  形成了一個煤、石灰、水泥的簡單的工業復合體,圍繞著京城這個特殊的消費城市,已經引來了許多人的注目。

  六十里路,只需要跑大約四五個小時,而且不需要太多的人力,很多人都已經發現了其中的商機。

  如果載重量再大點。

  如果這六十里路,只花個三四個小時、或者兩三個小時跑完。

  到時候,肯定會有許多人樂于修筑的。

  大順有個天然的優勢,那就是北方缺水,所以運河在南方非常密集,但是北方的運河終究稀缺。

  而黃河,泥沙之大,也確實沒有啥修運河的機會。

  運河多了,修鐵路的意愿就小。

  鑒于皇帝的態度,劉鈺覺得,這件事還是有辦法的。

  只要鐵路被證明有利可圖,在一些被皇帝認為可以修鐵路的地方,大可以讓皇帝選擇一種作死的辦法。

  想辦法忽悠皇帝,讓皇帝問商人借錢,或者商人參股但無經營權,日后拿分紅即可。

  就像是他給出的“駐印軍隊退役后授田南大洋”一樣。

  只要皇帝,或者想要吃到其中之利的官員,等到將來分紅給利的時候,琢磨著“憑本事借的錢憑什么要還”;或者“憑什么要把錢給別人”這樣的想法,那就可以解決許多事。

  沒有矛盾,那就制造矛盾嘛。現在看起來看不準,誰知道以后上去的那位,或者局勢一變,會不會做出這等事呢。

  這事兒,即便皇帝想的挺奇葩,那也不是說就沒有解決之道的。還是得想辦法琢磨皇帝的心思,順著來,引誘著他一步步作大死才行。

  要不然日后弄得,資本全跑管的寬松的印度去修路去了,那就真欲哭無淚了。那地方早晚要覺醒的,也壓根不可能同化,真弄成這樣,可真是把自己家的錢,給別人去留遺產了。

  請:m.tangsan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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