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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四章 拆教廷、碎天下(上)

  這番在宗教信徒看來,有些過于奇葩和駭人的話說完,即便是傳教最狂熱的西班牙、以及置身澳門問題中的葡萄牙,也沒有對劉鈺評價羅馬教廷和耶穌會一事直接出言反駁。

  啟蒙時代,意味著“天下”的瓦解,民族國家的誕生。

  這個天下,既是儒家圈的天下,也是基督教圈的天下。

  誰啟蒙,誰瓦解。

  教權、政權、國家、天下之間的關系,是現實的利益。

  此時世界上最有組織力的組織是啥?

  實際上,是耶穌會。

  三萬多會士。

  正規軍事化組織管理。

  自下而上的組織結構。

  自小接受的成體系教育。

  入會要發下絕財、絕色、絕愿的誓言。

  跨域各國的人才培養體系和組織結構。

  為了傳教,從皚皚雪地,到南美的熱帶雨林。

  一些槍炮都未曾殖民的地方,這些耶穌會士已經在那里扎根百年,真的建起來了巴拉圭印第安神國,嚴重阻礙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擴張和奴役掠奪。

  他們能頂著日本的禁教令,往日本跑;能在明末就深入到四川等地,并且組織起數萬人;能在炎熱的雨林里忍受氣候和瘟疫,把一輩子都放在那。

  他們還能審判國王;公開諷刺法王找情婦的行徑;干涉西班牙的大臣人選;控制葡萄牙的教育體系。

  甚至真有提著火槍,帶著南美印第安人和西班牙殖民者開干的。

  多可怕。

  各國王權的崛起,都在試圖尋找一個類似于被馴化的儒教而非儒家一樣的東西。而不是一群有組織、有信念、有知識、有軍事化組織、以苦為樂、干涉各國政權的一群類似先秦一些學派的玩意兒。

  這些東西,是真的可怕。

  思想的宗教反動空想社,組織術的極端先進,揉搓出來的這么一個怪物,真的是各國王權,以及各國的啟蒙者最大的敵人。

  就這么說吧,他們在巴拉圭搞得那玩意兒,太平天國的圣庫和田畝制看過之后,都會感嘆自己保守了。

  簡言之,法國對耶穌會和羅馬教廷,本來就不感冒。

  而葡萄牙與西班牙,在南美殖民統治問題上,也確實被耶穌會搞得巴拉圭神國嚇到了。

  耶穌會為了能在南美傳教,給當地印第安人,每人交了一比索的人頭稅,然后獲得了傳教特許。

  深入到雨林之后,他們干了這么幾件事。

  蓋學校。

  墾土地。

  種茶葉——馬黛茶,不是中國茶。

  教手工。

  搞民兵。

  造語言。

  搞貿易。

  因為南美的印第安人比較落后,所以私有制概念還不是特別深。

  故而耶穌會在南美搞的東西,還是很容易猜到的。

  紡織合作社、種植合作社、畜牧合作社、集體勞作制、收入平均制、收益公共建設支出等等。

  他們當然也往羅馬教廷交錢…因為他們控制著貿易。

  相對于別的地方被奴役的南美印第安人,巴拉圭神國的這群南美印第安人,肯定比那些在殖民地當牛做馬的要強。

  相比于西班牙和葡萄牙在南美的掠奪式殖民,耶穌會這種可持續薅羊毛的發展式殖民,應該說比西班牙和葡萄牙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說他們反動,那是相對于已經有了工業革命曙光的大順、相對于西班牙葡萄牙本土的情況。而在大順此時極端反動的一些東西,在南美是一種進步。

  耶穌會又是嚴禁其余歐洲人進入他們的神國的,而且發展起來的農業和手工業,巨大的利潤也讓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非常眼紅。

  本身耶穌會就是準軍事化組織,總會長的正式稱呼是“將軍”,而不是宗教職稱。

  數萬名被組織起來的南美印第安人,是有槍的、有組織的、有自己收入、有外貿產業、有村社經濟…甚至有了被耶穌會改造后創出來的瓜拉尼語。

  實際上,一個近代國家的雛形已經出現了。

  這也是后來55萬人的巴拉圭,敢力剛巴西、阿根廷、烏拉圭三國同盟,能打到最后剩下3萬男子、12萬婦女卻還沒有亡國的內因之一,民族國家的雛形早在百年前就已出現。

  而此時,西班牙和葡萄牙面臨的問題,是兩國在殖民爭端中,私下里做了交易,將這一片耶穌會控制的地區分掉了。

  并且本身,西班牙也眼饞這里的貿易品和手工業品、以及發展起來的農業。

  所以,這場巴拉圭神國對西班牙、葡萄牙的戰爭,實際上從去年已經開始了。

  歷史上,這場有反抗殖民性質的戰爭整整打了十八年,最終,羅馬教廷出賣了這里,解散了耶穌會,換來了西班牙和葡萄牙不退出羅馬教廷的承諾。

  而這里反抗的印第安人,要么被殺,要么全部逃進了山林,徹底荒廢。

  這場戰爭只是有反抗殖民的性質,卻不是反抗殖民的民族解放戰爭,因為最終主導權沒有在印第安人手里,最終也沒有打成巴拉圭的獨立戰爭,而是打成了一場羅馬教廷殖民地和西班牙殖民地的殖民地戰爭,最終耶穌會傳教士還是出賣了印第安人。

  宗教或許沒有祖國。

  但傳教士是有的。

  瓜拉尼人的悲哀,在于他們缺乏一段漫長的歷史,以及一個文明自我發展的國家階段。

  否則的話,像是大順這樣的積淀,真有這樣的開局——數萬有基層組織的人群、基本合格的經濟基礎,對歐洲人的仇恨——一群歷史積淀的野心勃勃之輩,是真能奪權、自立、一波把西班牙推下海建立國家的。

  此時,大順把攻訐的方向,直接指向了羅馬教廷和耶穌會,并且給了耶穌會一個蓋棺定論的評價,這讓西班牙和葡萄牙,都無法做出直接反對的表態。

  現在劉鈺的所作所為,等于是直接激化羅馬教廷和西班牙、葡萄牙兩國之間的矛盾。

  法國那邊是不需要激化的,啟蒙學派的興起、高盧主義的泛濫,以及普遍對教會的不滿,和法國國王與法國國王情婦之間的“七宗罪”問題,本就已經很不爽了。

  劉鈺就是要趁著這個機會,直接拆了羅馬教廷。

  一個沒有西班牙、葡萄牙、法國、那不勒斯、帕爾帕、西西里的羅馬教廷,是個啥?

  當各國的宗教都致于政權和王權的管理之下時,大順這邊面臨的被傳教的壓力,也會小許多。

  一方面,如果這些國家不給錢了,羅馬教廷就沒有錢了,沒錢傳啥教?

  另一方面,即便這些個國家和羅馬教廷妥協,最和稀泥的結果,也得是解散耶穌會之類的專業傳教組織,沒有了專業傳教組織,大順這邊的壓力也會極大緩解。

  這一次大順選擇最極端的驅逐方式,理由壓根不包括“中國禮儀問題”,因為羅馬教廷那群人有靈活的底線,萬一哪天翻出來蒙古時代的東西說中國禮儀可以,那反倒麻煩了。

  不如直接撕破臉,根本不給他們靈活傳教的機會。

  是以驅逐的原因,一個是不再進步而是反動;另一個就是教權干涉政權,這是決不允許的。

  既然現在歐洲洋溢著中國熱,那么中國熱除了能帶來貿易上、奢侈品上的優勢外,還能帶來這種最沉重皇冠的引領作用。

  羅馬教廷是否有必要存在?

  各國是否可以學習大順這樣,搞出來自己的宗教管理機構?

  因為大順富庶,并且輕而易舉地打敗了荷蘭,和大順的一切政策都是對的,是否有邏輯上的聯系?

  這種需要腦子的思考,是比較難的。絕大多數人會有那種慕強心態,覺得強者一定是對的,這正是個可利用的因素。

  當然,這一次劉鈺要直接拆羅馬教廷,一共倆盟友。

  一個,就是前面說的各國王權勢力,政權希望管控教權,并且最好是政教分離,從而加強集權。

  另一個盟友,則是歐洲此時已經彌漫的啟蒙勢力。

  啟蒙勢力,肯定是反耶穌會的,而且也是反羅馬教廷的。

  劉鈺選的這個拆羅馬教廷的時間點,也算是一種挺惡心的吃人血饅頭,也就是即將發生在里斯本的那場大約是8.5級的地震。

  他吃人血饅頭的方法,倒是不會去搞什么天譴論、天人感應、上天預警之類的東西。

  事實上,一些“民科”的“科學教”的謠言,已經開始在歐洲四處流傳。

  這些小冊子正高效地在啟蒙圈子里傳播。

  彗星和地震有關系嗎?

  應該是沒有的。

  加上復雜的數學符號計算、奇怪的壓根看不懂的公式、引力計算、潮汐胡扯之類的東西,可以有關系嗎?

  那就可以有了,反正就是編嘛。

  總之,編的內核就是:這是一場自然現象,是可以通過科學、數學來計算或者預測的,和神、天之類的玩意兒沒有一丁點的關系。

  而能用這種方式吃人血饅頭,加速啟蒙,甚至直接拆掉羅馬教廷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啟蒙運動此時彌漫的“樂觀主義”。

  不是那種望文生義的樂觀主義。

  啟蒙運動的特色天真樂觀主義,是個特殊的理念,屬于是時代特色。

  大致怎么理解,就是里斯本的地震之后,一些諷刺哲學家看法的歸納:

  (地震)服務于總體的好,不能看個體。那些死去人的后代,可以提升他們的命運;泥瓦匠會在地震的重建中掙更多的錢;野獸可以吃廢墟下掩埋的尸體;活著的人將會在以后更知道如何應對災難…總之,這是必然的原因,導致的必然的結果。你自己的不幸不算什么,因為這將有助于整體的好…

  這種思潮,整體上,來自于萊布尼茨。

  萊布尼茨對“上帝如果是善的,為什么世間還有惡”的一種哲學上的樂觀主義的解釋。

  即:神是憑借理性創造和安排這個世界的,而理性的最高宗旨就是善,嚴格遵循這一宗旨的結果就是,已有的現實世界是最好的世界。復雜的公式下,這就是所有可能中最好的結果了…

  而這場地震,也導致了最終最激進的模式:理性圣殿、法國的破四大舊、砸教堂、滅教士等等一系列的激進舉動。

  哲學家可以那么說,說什么“整體服務于好的”。

  但在現實的災難面前,面對著廢墟、死亡、痛苦、鮮血、絕望,這種對世界的樂觀的、整體是好的解釋,是誰也不可能接受的。所謂的“神愛世人”的善、樂觀的現實是最好的結果,等等,將伴隨著這場地震,徹底出局。

  現實不再是最好的,那么現實就是可以被打破的。

  請:m.gdbzk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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