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什么時候入場,那就真的要靠腚力了,就是要坐得住。
但凡提前坐不住了,那就很可能導致英國不會對法國下死手。
之前杜普萊克斯來找杜鋒,這件事實際上就是英國在搞進退有余。
如果大順有動手的意思,那么英國就會信守承諾,維系在印度的和平,讓馬超爾特的用杜普萊克斯換戰爭不擴大的設想得以實現。
如果大順沒有動手的意思,那么英國當然不會信守承諾,杜普萊克斯在的時候英國尚有幾分忌憚,一旦杜普萊克斯滾蛋,大順的腚又沉的可以,自然會對法國動手。
這與誰先動手的“正義性”無關,都他媽的是殖民者、侵略者,誰有什么正義性?
主要還是大順對英國既不肯替代荷蘭當買辦、又在印度買貨搞取代的行徑,非常不爽。要干,就往死了干,要么就不打。
但在歐洲又必須依靠法國的力量,最起碼,就算大順把海軍拉到大西洋,也得有后勤、港口、泊靠、炮臺保護這些東西。
現在牌桌上的幾方勢力,一個個都精明的跟猴似的。
孟加拉世子想一箭雙雕、英國人想進退有余、法國人想綏靖避戰,大順則需要在這些勢力的各懷心思中,找準機會。
杜鋒的腦子還是可以的,他拒絕了杜普萊克斯想讓大順下場給法國站臺的建議。
孟加拉世子希望他能提供一支華人雇傭兵,
杜鋒也直接拒絕。
華人雇傭兵倒是好說,大順一堆退伍的曾經的“惡少年”,
對面開出的價又高,
而且因為宗教因素,
不是很喜歡歐洲的基督教雇傭兵,畢竟孟加拉世子的爹據說還是個“賽義德”,
法蒂瑪之裔,雖然多半可能是假的,但宗教信仰擺在那,
肯定對基督教的雇傭兵不是很信任。
杜鋒主要是對華人雇傭兵的戰斗力非常有數,怕真弄了些海軍陸軍退下來的雇傭兵過去,一波把英國人推了、順帶用馬穆魯克或者瓦良格衛隊這種外來雇傭兵把內部反對派清洗了,那就麻煩了。
畢竟大順這邊還等著這位小世子自己作死呢。
再者,雇傭兵嘛…人家那邊是真能給個小營級雇傭兵軍官,
開出來三五個縣的封地、一年六七十萬兩白銀稅收封地的價碼的。去干雇傭兵的,
到時候認得你大順天子算老幾啊?這得多有忠君愛國之情,
放著六七十萬兩一年的封建主不當,
回大順種地、做工,被士紳工場主像欺負狗一樣欺負?
從個人功名角度,
幫著孟加拉小世子搞一群華人雇傭兵,
是杜鋒個人覓封侯的嚴重阻礙。
既然有封侯之愿,也明白自己如果要覓封侯所要依靠的力量是啥,所以杜鋒對軍隊的訓練、軍餉的發放等,都是非常嚴格的。
軍隊不是他的私兵,但是他爬上去的階梯。能明白這個道理的人不多,但既然能夠被舉薦選拔為錫蘭都督,
顯然在很多人的考察中認定他大約基本上能明白這個道理。
混得好,
是三箭定天山、三戰定印度的低配版薛仁貴。好說也是當年天子親征北伐羅剎時候,躍馬提槍先登羅剎城堡而揚名的。
混不好,那就是被咔嚓的封常清,死前還得背個“貪污軍餉、盜賣糧草”的名聲,著實不想這樣。
既知大局,明白不一定什么時候就可能打起來;又懂個人奮斗,不可因小失大,封侯之后啥都有。
故而對練兵、軍法、軍中法度、不可徇私等事,守的很嚴。他對趙立本說軍法嚴苛,也是真心實意。
主動來到錫蘭地方的人,基本都是有故事的。那些被迫遷來的、亦或者被勞務派遣過來的,
不算。
或只是出于好奇,
畢竟一個看起來普通老百姓和一個朝鮮國小貴族的組合、外加劉鈺的書信,怎么都有些奇特。
杜鋒說完軍法之嚴后,又問道:“你弟弟如何跑到這里來了?這年月,買張來這里的船票錢,吃喝拉撒,平時用度,可是購買幾畝地的了。若有幾畝地,如何能來這里做工?”
趙立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終于還是很淡然地回道:“小人本是淮南鹽丁。”
一說這個,杜鋒拍手贊笑道:“哎呦,這是發財了啊。是去當海盜了?還是去婆羅洲挖金子?還是去關東采參挖金了?這年月,窮困到你這個份上的,想發財得第一桶金的,無非偷蒙拐騙、殺人放火。”
“你小子有本事啊。前一陣大赦,定是洗白了。當年我當邊軍的時候,還搶過興國公呢。你小子真的是有本事的,你看,錫蘭這邊鹽改后的鹽丁什么的也不少,現在要么在搓樹皮、要么在挖石頭,你小子這才混了幾年,都能坐船來錫蘭了。了不起、了不起啊。”
杜鋒的夸獎倒是真心實意,他骨子里終究還是個邊疆的惡少年。一個小時候就琢磨著搶劫發財的人,指望他對什么法律的神圣性有什么認可,那是扯淡。
如今大順的邊疆區,這種人多得是,各憑本事。
混得好,
就拿到第一桶金;混不好,就死了,或者被絞死在海盜船桅桿上、或者私藏金子被人打死、或者搶劫被人反殺。
逆天改命嘛,
只能那命賭,愿賭服輸。
谷鐎</span這都正常。
既是沒死,那便英雄不問出處了。
畢竟,漢帝國的鼎盛時期、唐帝國的擴張時期,邊境上成群的惡少年、良家子、罪犯、囚徒。
趙立本也只笑道:“都督高見。如今有了幾個錢,便想尋回弟弟,回家當個良民,好好過日子。想來弟弟也是為了軍功授田的三百畝南洋以南的四季顛倒田,也是盼著將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的。”
杜鋒嗯了一聲,前幾日杜普萊克斯帶來的好消息,加上今日遇到了意外打破了平日的無趣,心情好得很,便多說了兩句。
“盼著好好過日子是好事。朝廷最好的兵員,仍舊還是良民、百姓。只是漢唐時候的良民,與此時良民終究不同。彼時良民,家里需得有個百十畝地、能買得起佩刀、鞍羈、革甲、甚至有時候還需戰馬,方可謂之良民,方有從軍的資格。如今世道是變了,家里能買得起佩刀鞍羈革甲戰馬的,只讀書,又不從軍。”
“你們這種人,其實就該去邊疆闖一闖。等見了你弟弟,到時候或是留在錫蘭、或是去往扶桑,總之不要回去了。”
“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不要回到村子里卷那三五畝地了。”
說罷,他也不管對方聽沒聽進去,起身道:“好了,既如此,你自去尋吧。這位姓權的小兄弟,既是興國公來信叫他多看多聞,便先留下。你去尋你弟弟,既是在寶石礦招的兵,你出了城,沿著海邊的路往北,三五十里,一處地方叫泥干泊。軍營就在那里,你去了后,軍營是萬萬進不去的。但軍營外面,已成市鎮,去了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趙立本連聲道謝,出了門,權哲身也送了一程。
兩人終究不是一路人,只是順路同行,估摸著日后也難再見,便也沒多說些送別的話,只說日后有緣再見,各自祝福一路順風。
此后,權哲身在錫蘭參觀了水力動力的肉桂工廠,目睹了水力驅動的輪鋸打敗了之前英國人在這里投資的用鍘刀的肉桂工廠。
參觀了這里的均田村社、授田村社、和原始的種姓村社、以及贖買土地私有制的不同村社。
去看了捕珠人,曾經的強制勞作下的賤民階層,如何在世界貿易體系下面對著曾經的高種姓小農昂起了頭。
游歷了大順和康提王國分界線的要塞。
經歷了一場大順都督府因為任命了一個低種姓的錫蘭人做大象捕捉隊的隊長,而導致的高種姓暴動,以及大順是如何高效鎮壓高種姓叛亂的。
記錄了灰衣派僧團和紅衣派僧團之間的宗教“戰爭”,兩邊僧團的人干的熱火朝天的詳細過程。
臨摹拓印了永樂七年,大明皇帝遣太監鄭和、王貴通等人來到錫蘭后立的碑文,除了漢文之外,還將碑文上不認識的泰米爾文、波斯文等,一并記錄下來。
順便還算了算永樂七年歲次己丑二月甲戌朔日,距離現在已經多久了。
之后又跟著隊伍,去了康提王朝,游歷了佛牙寺,親眼看了看釋迦摩尼的牙舍利。
參與了大順殖民者,和英、法、葡等殖民者,圍繞著亭可馬里問題在康提的明爭暗斗。
理解了國王、貴族、宗教之間,互相爭權奪利的丑惡。
厭惡著不事生產的僧人寺院擁有大量的田產,清醒著高麗王朝覆滅之后選擇了興儒滅佛,惋惜著當初朝鮮國儒化和傳統之爭妥協的太多留下了太多問題。
漸漸,他真的明白了臨走前劉鈺說的那番話,明白了種姓制度和兩班貴族白丁奴婢之間的相似之處,也漸漸理解了劉鈺到底讓他來看什么。
確實,有些東西,若游歷大順,是看不明白的。因為,大順的人,早已經遺忘了什么叫王田制、什么叫良丁土地不得售賣、更是真的不理解什么叫嚴格的身份種姓職業制了。
反倒是這等落后與大順一堡之隔的地方,才更容易透過鏡子,以一種旁觀者的心態,想清楚朝鮮國現在最大的、且能解決的問題,到底是大順的強制開埠?還是朝鮮王兩班貴族和奴婢白丁種姓制?
大順強制開埠,當然也是問題,但這是個能解決的問題嗎?
期年間,權哲身竟然產生了一絲古怪的念頭…如果不能反抗,也不能改變那些不能改變的,為什么不接受這種不可改變的改變,去改變那些可以改變的不變呢?
于是,他也和許多年前的日本儒生一樣,開始思考那個讓日本儒生糾結了很久的問題——若孔丘為帥、孟軻副之,來伐日本,吾輩儒生當如何?若周天子興兵伐魯,夫子當戰?當降?當舉義而迎天子?當死戰以報魯恩?
另一邊,不可能想這么多的趙立本,正沿著一條兩三丈寬的運河,前往兵營的所在地,泥干泊。
大順在南洋方向的大部分軍營,都在海邊。既是為了方便運輸,也是為了方便吃魚,吃新鮮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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