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誰都不想擔“趙構”之名,那就只能嘴炮升級。
法國要引渡華盛頓受審,因為那份法語認罪書上,寫的清清楚楚,而且有華盛頓的簽名。
那英國就只能升級,說是法國人鬼鬼祟祟,像間諜一樣,否則人家為啥殺你?
兩邊的輿論一升級,這些消息便跟隨大順的商船漂洋過海。
樞密院的參謀部也不是傻子,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法國人不想打,英國人想打。
戰爭,只能在兩邊都不想打的情況下,才有可能不爆發。
法國人不想打的原因,很簡單。
既然已經拿到了貿易上的優勢,那么法國人只是追求俄亥俄谷地作為緩沖區,保證自己在北部的人參、貂皮、“東珠”貿易即可。
法國人此時占便宜,當然不想打。
而英國資本顯然眼紅,當然想打。
根據上次人參戰爭的情況,可想而知,戰爭的主動權在英國人手里,因為英國人把握著制海權,而且人口更多。
只有握有主動權的人,才有資格決定打還是不打。
既然握有主動權的這一方,很有打的意思,越發高調發動輿論——對此,大順還是非常熟悉的,前朝的袞袞諸公,的確是可以讓一些弱勢的皇帝不太好應對輿論。
崇禎皇帝剛上臺,還不是很適應皇帝身份的時候,面對朝堂爭論,一時插不上嘴,還留下了“容小弟說完你們再說”這樣的千古名句。
能發言的人,還是有力量的,雖然不太一樣,但大順這邊也能理解大致是個什么情況。
況且,此時的英王還是個“異族”,異族為王,一般來說比較害怕這種發動戰爭的輿論,以為只能比英國人更激進才能不被罵。
大順這邊眼看著這種嘴炮升級,加上劉鈺一直以來都在說,要復刻奧王繼承戰爭大順下南洋的故事,篤定歐洲一定會打起來。
現在,“曙光”初現。
只要英法開戰,估計很快就會亂成一鍋粥。
一旦歐洲亂起來,就是大順奪取印度的機會,也就是皇帝夢想的印度土地稅、人丁稅、鹽稅三大稅作為內帑銀,全面加強皇權統治力量的機會。
皇帝已經老了,他要為兒子留下足夠的白銀,和穩定的財源。
有錢,有很多錢,未必一定能統治的好。
但至少,比沒錢窮的要上吊,更穩妥一些。
是以,皇帝是以這種嶄新的“天下”視角,夾雜了舊天下的視角,而又蘊含了新天下的視角,來做這一次南巡之事的。
選定的時間,也非常微妙。
選在了六月中。
按說,六月中,往江南跑,那就不正常。正常來說,六月中應該留在北方避暑,跑江南去干啥?
但六月中,是西洋各國的貨船幾乎全部到港的日子。
法國的、英國的、西班牙的、瑞典的、荷蘭的、羅剎的…
一場盛大的演出,怕的是沒有觀眾。
而一場有著明確政治意義的演出,怕的是希望看到的人沒來。
所以,皇帝一反常態,選擇了六月中旬這個并不是很適合去江南的日子,南巡松蘇。
舉辦閱艦式。
明明,最適合搞閱艦式的地方,是威海衛、旅順衛。
但,在那里大閱,人家看不到啊。
大順決策圈的戰略,是劉鈺制定的,很標準的“待其兩敗俱傷,天朝再出兵摘果子,勾引法國出讓印度‘上黨歸趙’,拖延下去直到英國國債崩潰”。
大順在歐洲組織了武裝中立的貿易同盟。
那么,怎么保證這個同盟,能夠在戰爭期間大發橫財,而讓對方“暫時隱忍”呢?
閱艦。
把大順海軍的家底,全部搬出來,在長江口搞一場大規模的閱艦。
以此,來警告各國,最好不要把大順牽扯進來。
如果大順的商船,在戰爭期間走私什么的,你們最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萬一大順下場了,多不好。
至于能不能把歐洲各國嚇得就此和平?顯然也不可能,現在這個情況,已經到了不打不行的地步了,上次幾大矛盾啥都沒解決,早晚要打的。
大順的戰略廟算已經定下,戰爭前期全力發財。
你們互相劫船,大順沒有任何意見,甚至樂見此事。互相劫船,意味著大順即將在歐洲戰爭期間,獨霸歐洲的東西方貿易市場。
但走私干的太過分,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所以就要考慮讓對方針對武裝中立同盟不勝其煩的時候,能夠壓下火氣,繼續勝其煩。
同時,也是給將來一些國家傳遞一些信號。
經過劉鈺引導的法國,此時其實很容易做出決定:是他媽繼續在基本沒出成績、整天賠錢的印度折騰?還是在每年大量的人參貂皮換白銀的北美,保持優勢?
雖然,劉鈺說過,廟算中,英國應該扔掉印度,取代荷蘭的位置,用印度來瓦解中法同盟,用取代荷蘭地位的東西方貿易聯絡大順結盟,在波斯灣畫條線瓜分世界。
但,現在的情況是英國在印度的利益很大,之前就已經被劉鈺以貿易制裁的方式,逼著英國東印度公司全力向印度。
而北美,又不交稅,走私又重,實際上真不如一個加勒比的蔗糖島嶼值錢。
相反,作為主力債權人的東印度公司,是叫東印度公司,他的核心利益在東邊。
當法國面臨選擇的時候,法國可以選擇放棄印度,拉大順下水,從而保住日趨值錢的北美,同時拉到一個盟友。
可英國不可能做出此時看來這么“智障”的決定,東印度公司所有投資打水漂、股東破產來放棄印度。
法國的東印度公司,都破產好幾次了,法王可以直接召回東印度公司的人,因為法國集權很重。
閱艦式,也正是為了讓法國人在必要的時候,做出必要的讓步,從而扭轉整個戰局的勝負。
當然,在傳統天下觀儒生的眼中,這一次閱艦或者大閱軍隊,只是為了做給日趨重要的江蘇看的。
讓已經極為重要、且扮演著財稅重地的改革后的江蘇,明白朝廷的力量有多么強大。
哪怕再擴展一下,也就是聽說告知了朝鮮國、琉球、日本、越南,以及南洋諸國,都要履行“諸侯”義務。
天子大閱。
諸侯要干啥?
諸侯要帶兵參加,深刻體會一下什么叫天子、什么叫諸侯。
這本身,也是合乎禮法的。
天子閱兵會盟,諸侯按照爵位出兵參與會盟,這本身就是古禮。
震懾威懾,自不必提。
但舊天下觀下的理解,也就到此為止了。
實際上能想到這一步的,已經少之又少了。
然而,其實對大順的決策圈而言,這一次固然有威懾一下江蘇本地商賈士紳的意思。
但更多的,還是希望取得商賈的另類支持。
這種支持,是以大順還未發行的國債為基礎的。
一旦若是大順開戰,商賈能支持到什么程度?
支持到只要覺得大順能打贏,就能繼續支持,尤其是很多與西洋貿易息息相關的產業。
如果能壓到7、8的利息。
大順以鹽稅、壟斷貿易買撲年費、毛皮貿易買撲年費等等這些東西作為利息抵押,弄個一億兩,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對大順來說,撐下去,就是贏。
撐到英國國債崩盤,大順就可以宣布獲勝了。英國身上還有將近三億兩的國債,財政收入的大半,都要支付國債利息。
贏了吃肉。
輸了吃屎。
那么,怎么讓商賈對朝廷開戰有足夠的信心、踴躍接受比較低的利息購買國債呢?
自然是讓商賈直觀地看到,大順自己的軍事力量,有多么強大。
不但可以打贏。
而且可以打贏。
越直觀越好。
越簡單越好。
而最直觀、最簡單的展示方法,就是陸海大閱、周邊來朝、萬炮齊發。
松蘇的商賈和新興階層,知道大順有海軍,有歐羅巴的那種巨艦,甚至時不時就能看到。
可到底有多少呢?
其實大順的軍艦噸位,未必太嚇人。
但一旦聚集到一起,卻是可以帆檣如林的。
叫那些外行的、不知道投送距離概念、難以理解戰爭邏輯的商賈,在必要的時候,會有充足的信心。
至于對商賈的提防,對皇權來說,不是沒有,但也就那么回事吧。
皇帝內心一直確信一件事。
不管是鹽業,還是海貿,越大,越好管。
分散經營,要靠高端的統治術。
大而聚集,只要朝廷不崩,三個獄吏、五個廠衛,就直接能解決。
在大順這種地方,皇帝從來就沒考慮過所謂的財閥奪權之類的可能。
別看現在大順這邊的紡織業、鹽業、海外貿易業有幾大所謂的財閥巨頭,其力量在歐洲小國或許足以呼風喚雨,然而在大順的皇帝看來,兩個廠衛就能解決——當然,按照正確叫法,大順沒有廠衛,那叫孩兒軍。
大順有大順繼承的傳統和歷史邏輯,至少在皇帝看來,是這樣的。
劉鈺也認可,只不過他不覺得蘊含狂暴力量的是這些大商巨賈,而是他們反面的另一支力量——以史為鑒,自然也就觸到了皇帝的盲區。
不過皇帝對這些大商賈的看法,是正確的。他們就是個屁,幾個廠衛就能解決的人而已。
反倒是,如果不弄成這種大型壟斷公司的模式,那反倒需要極強的控制力、統治術。
比如鹽。
鹽政改革之后,在皇帝看起來,管起來可比之前容易多了。
小而全面發展勃勃生機的工商業,以大順的控制力和統治力,確實也管不太明白。
管十萬個分散的小的,和管幾個集合的大的,哪個容易,是不言而喻的。
是以威懾的確是有,但對江蘇商賈和新興階層的威懾,還真排不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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