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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七章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五)

  在張皮綆看來,是士紳家里的管家樣的人物說完了這些規矩后,他便見到了自己的工頭。

  說是工頭,年紀也不大,也就十七八歲出頭的樣子。

  說話也是北方口音,雖然口音略怪,但張皮綆也還能聽懂。

  晚上學會了怎么扎蚊帳,每每地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天才亮,就被叫起來吃飯。

  吃飯的地方,張皮綆看到了自己的老婆,這才放心。

  他老婆穿了一身新的棉布衣裳,和幾個女人在那做飯。

  張皮綆去問了兩句,才知道他老婆現在是廚工,主要就是負責燒水、做一些大鍋飯。

  “倒是個好活,餓不著她。”

  給了這個一個評價后,張皮綆吃飽了早飯,就被工頭組織著開始了種植園生活的第一天。

  燒荒。

  砍伐。

  燒出灰來,燒沒了草木,然后種東西、修水渠、挖田埂、栽木苗。

  工頭也不干活,就是告訴張皮綆等人怎么干,監督著,晚上數數人頭之類。

  第一個月就是在大規模點火,到處燒樹林。燒之前要先搞出來防火帶,據說這好大一片都是主家承包的產業,日后這邊的地里肥力沒了,就在沒燒的地方重新燒出來新地。

  就這么過了能有一個多月,張皮綆還是不知道這里到底要種什么。

  燒荒后的土地非常肥沃,一場大火也將大部分的草都燒死了,地上厚厚的一層灰。

  看起來不像是種莊稼,因為他們要拿著鋤頭修田埂,寬度也不像是種莊稼的架勢。

  直到有一天,張皮綆在那干活的時候,一群奇怪的人來到種植園里,在種植園里說了會話,張皮綆才知道這里種的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只不過也只是知道個名字,不知道具體什么樣。

  那天他正在那里挖田埂,慢吞吞地磨著工,每天的定量,張皮綆覺得要是給自己干,能干定量三倍的不止。

  但既是給別人干,干那么快也是干三年、干的慢也是干三年,只要恰恰卡在定量上就行。

  給主家做工的時候,得個“真能做”的評價,那是因著舂米之類的事,舂完了事。

  張皮綆和大多數一起干活的人一樣,雖然沒怎么見過世面,心里卻精明著呢。覺得若是干的多了,怕不是這定量明天就得漲?

  正磨蹭著呢,幾個穿著打扮有些奇怪的人就在他旁邊,指指點點這片土地。第一天來的時候像是管家樣的人物,跟在這幾個打扮奇怪的人旁邊。

  為首的一個,也是帶著一個木頭芯旋出來的盔帽,頸后也帶著被張皮綆等人戲稱為“屁簾”的防蚊頸簾。

  身上背著一個帆布包,腳下穿著一雙古怪的鞋。張皮綆這些年已經知道,這種古怪的鞋叫橡膠靴,據說能防螞蟥,還能防水。

  旁邊幾個隨從似的人物,手里提著一些看起來像是捕鳥捉蟲的工具。還有幾個身上背著槍。

  旁邊還有人牽著幾匹馬,馬背上卷著一個毛氈毯子卷成的卷,上面還有一些古怪的防雨用的披掛。

  管家模樣的人很討好地遞過去了煙,穿著古怪的那人接過去道:“你們老板既信得過國公,要干這個買賣,我自然也是給國公打了包票的。油棕這東西,確實三五年才能掛果,但只要掛了果,幾乎年年都能收。”

  管家模樣的人道:“其實我這心里也沒底。您是科學院的大人,說什么我們自是信的。但養著兩千多人,三五年后,一年吃喝拉撒加上工錢,就得四五萬兩銀子。這東西,之前這邊也沒人種過,荷蘭人也不曾聽說有種這個的…”

  穿著古怪的那人道:“荷蘭人每種過的東西多了去了。他們種過烏桕嗎?我作為科學院探險隊的,這幾年跑了好多地方,專門就是找這種能種、能賺錢的東西的。”

  “一年四五萬兩,你怕賺不回來?不可能賺不回來的。我在非洲那邊研究過,這東西一畝地產油比豆子、花生、胡麻、菜籽都多。而且掛果許多年,穩賺不賠。”

  “不只是能吃,更主要的還是一些工廠要用。你知不知道隨著鯨海那邊的開發,捕鯨的、捕海豹海象的,熬了大量的油脂,這才催出來肥皂、蠟燭之類的產業發展。”

  “但捕殺那玩意,終究跟不上用。豆油太貴,菜籽油也不太行,這東西產量大,又能吃、又能做原料。沒個賠錢。”

  “你要說種咖啡什么的,還得看西洋人的臉色,不知道賣的出去、賣不出去。還要和加勒比那群開種植園的競爭;或者種甘蔗,不但要面臨西洋人的競爭,還有廣東、福建、臺灣等地的也在種。”

  “但這東西,如今就沒人種。而且國內也賣得掉,這東西肯定有賺頭。”

  “你們也好好弄,我評科學院博士就指著這東西呢。要不我不是白在非洲跑了那么久?有什么種植上的問題,我來解決。每年我都來查看。”

  衣著古怪的人蹲下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捏了捏道:“爪哇的地,就是肥啊。你們只管種出來,榨油到時候也用不到笨辦法。我帶著半船的油果,回去自有師兄們幫我搞出來燒煤榨油的機器,也不難。”

  “你知道那些在鯨海捕鯨、海豹之類的,弄一船油,賣多少錢?三五年的投資而已啦,我也就是沒錢,我要是有錢我就自己干了。”

  “我跟你講,你得看日后的形勢。就看著天下形勢,蒸汽機一物,必會大興。一旦其大興,則蠟燭、燈油、潤滑這些東西,都得跟著大興。這些東西一大興,做工的人多了,肥皂之類的也賣的多了。”

  “若是看不清形勢,只看眼前,等著大興的時候在做,那黃瓜菜都涼了。先干的吃了肉,后干的也就喝口湯吧。”

  “這玩意兒怎么種,怎么栽,我都寫成小冊子了。工頭都是實學學農學出身的,字總是識得的,學起來也快。按著辦法種就是了。”

  “這幾年,一直到掛果前,我都會在椰城,有什么事找我就是。對你們來說這是賺錢,對我來說也是一樣,關系我的前途和獎金呢。”

  “我跟你們講,等南洋這邊的油棕種起來后,那些搞菜油的士紳土商,非得恨死我不可。我在那邊蹲了這么久,我是絕對有這個把握的。不管是產量、壓榨、還是運輸,都能打的沿海各處的菜油哭爹喊娘。”

  這樣的把握一說,管家模樣的人也松了口氣,笑道:“我不是不信你們,科學院的,都是有真本事的,我也是學過實學的,知道里面深淺。這也不是我問的,是主家叫我問的。估計是心里不踏實唄。可又不好去問國公,倒顯得不信國公似的。”

  “好說一年四五萬兩銀子的成本,本錢著實是大。估計心里也是虛,還是種棉花、靛草什么的,心里更踏實一些。”

  一旁在那磨工的張皮綆這才知道自己要種的這東西叫油棕,不知道到底什么樣,但是榨油的。

  聽的半懂不懂,聽懂的地方卻是暗暗咂舌,心道乖乖,這一年四五萬兩銀子的本錢。原本在家的時候,也不知那幾個大戶老爺,家產加起來有沒有四五萬兩?

  那可不是四五萬錢,而是四萬五萬兩啊…想著這個之前從沒聽過的巨額數字,張皮綆心里驚詫不已,心想這里果然和家里面不一樣。

  卻不知這種能榨油的東西,到底長個什么樣?張皮綆心道我見過菜籽、見過芝麻、這幾年也見過花生了,這東西倒還真是頭一回聽說。聽這意思,竟是從好遠的地方運過來的?

  他也不知道所謂非洲到底是哪,心中一開始還有些好奇,但隨著日后日子越發繁忙,一開始心中那點好奇也就漸漸散了。

  這里種植和在家里不一樣,本以為種是麻煩事,不想一直干了六七個月,都還沒輪到種栽呢。

  要么就是做穴、要么就是挖水渠、要么就是引水溝,和家里那種種地的方式完全不同。上千人被主家雇著,幾個月時間愣生生把一片燒荒后的林子,弄出來一片道路縱橫、水渠布滿的好地方。

  每每看到這,張皮綆心道,自己要是能有四五十畝這樣的地,水利齊全,土地肥沃,種上糧食,這輩子還愁?

  可惜,這地不是自己的。若是自己干,怕是一輩子也挖不出這樣的大渠、小渠、水溝、田埂。

  也不知日后分到的份地,能不能用現在主家的水渠引水用?

  上等的水澆地,竟不種糧食,張皮綆覺得當真是浪費了。

  等著水渠基本修完、田埂基本弄完,張皮綆覺得總算可以歇歇了。那邊已經開始培苗了,看樣子真的是一種樹。

  種樹嘛,種上估計也就不怎么用管了。現在水渠都修好了、地也整理的差不多了,之前又聽說得三五年才能結果采摘。

  便想著,三年還債期,實際上自己就剩下栽樹苗這個事要做了?只要把這個做完,那不就能歇上一陣?

  然而,很快,事實就證明,主家花錢雇他們,是絕對不能讓他們歇著呢。

  冒著下雨天,趁著水濕,挖好了坑把培出來的樹苗栽上。

  以為就能歇著了,結果栽完了樹苗,又得在樹苗間的空地上種一些苜蓿草。

  等這些苜蓿草種完,又要給主家蓋羊圈、馬棚、倉庫。

  等著這些東西蓋完了,苜蓿草就要收獲了。

  收獲完苜蓿草,又要曬干。

  曬干后要打捆。

  打捆后要運走。

  忙完了苜蓿草,又要重新把地鋤一遍。然后再種新的。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似乎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

  每天要干的定量,也是逐漸增加。

  每個月都有死的,或是這種病、或是那種病、或是蚊子叮、或是蛇鼠咬。

  每年十月份到過年期間,都會來一批新人,然后重復來了死、死了再來新的過程。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

  新奇的東西不斷在種植園出現,

  比如。

  他們的工作里,多了一項把煤運到往水渠提水的蒸汽機房中。

  或是漸漸的,種植園周圍出現了小販。吃的、喝的、酒館、煙草、女人。

  實在忍不住想吃點好的,便去工頭那先支點錢用,給的也不是銀子、更不是銅錢,而是幾張紙鈔,卻也真能用。

  但在張皮綆眼中,這些新奇的東西并不會引來他們多少興奮,甚至與他們無關,也并不會讓他們要做的事少一些。

  只是漸漸習慣了那些新事物的存在。

  就像是習慣了這里的太陽總是高高的在頭頂一樣。

  似乎,不管是種植方式、勞作方式、新的機器等等,都和過去他所熟悉的一切都不一樣。

  可仔細想想,卻又覺得,對自己來說,好像又和過去一樣,沒什么太大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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