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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六章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四)

  感覺要把黃膽都吐干凈的時候,船終于停下來了。

  “到南洋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這些光著身子、被暈船折磨了十幾天的蘇北漢子,聽到這話后紛紛要站起來。

  然而幾個提著棍子的人沖進來,朝著幾個起身最快的人就是一頓打。

  “誰叫你們亂動的?到了地方也不能亂動,一會挨個下船!明天還要把你們這一路吐的砂子都弄干凈,鋪上新的砂子。”

  “現在,一排排地往外走!”

  靠著棍子對秩序的維持,張皮綆這樣的人雖對陸地充滿了渴望,卻也只能老老實實地等著輪到他們這一組下船,才敢走出去。

  外面的陽光直照再臉上,讓這些在船艙里悶了十幾天的人,根本無法睜開眼睛。

  “乖乖,這都十一月了,咋太陽還在頭頂上呢?”

  第一次見到熱帶冬季太陽位置的張皮綆用手捂著眼睛,從指縫里看了看太陽,好奇地發出了驚嘆。

  上船的時候還是冷颼颼的冬季,現在卻是熱烘烘的夏天。雖然光著身子,但也不是很冷。

  和上船之前一樣,下船之后,也是被驅趕到一個大的簡單的木草建筑群內。

  晚上吃的是土豆,這個可以管飽,每個人能吃多少吃多少。

  第二天又被在船上把那些已經惡臭的砂子清理出來,然后清洗了船艙,撒上了石灰,又添上了新的砂土。

  之后大約七八天,都是在這種小屋里蹲著。晚上蚊子像是要吃人一般,每天晚上院子里焚燒的驅蚊蟲的草煙都不會斷。

  衣服仍舊沒發,據說是這里只是個中轉站。到了這里后,把重新分配。將人混雜開。

  同一個村的,盡量不在同一個種植園;同一個府的,盡量在同一個種植園,因為方言問題。

  有媳婦的、沒媳婦的,也要根據種植園所需勞動力的不同分開。有些種植園需要女的,有些則基本不需要女的。

  七八天的時間,張皮綆沒有了暈船的困擾,算是吃了這些年吃過的最飽的幾頓飯。

  干的有土豆。

  稀的有南瓜湯,有時候還能有幾粒米呢。

  這里的每個人,都是從稀拉拉的湯水里舀出米粒的行家,不是窮人出身是根本不會這項技能的。勺子在幾十人吃飯的大鍋里攪動,技術好的人只需要攪動記下,然后猛力一提,就能讓勺子里都是米粒;而技術不好的,則往往只能喝米湯。

  可以說,暫時來看,生活是幸福的。

  除了悶熱的天氣、晚上叫人恨不得把肉割下來的蚊蟲,別的都還好。

  幾天后,張皮綆知道這里叫椰林城,原來叫巴達維亞。他們并不是在城區,而是在郊區,等著第二批人到齊之后,會將他們分揀出來。

  根據身高體魄、家庭籍貫、有眷無眷,分到不同的地方。

  至于自己到底要來種什么,張皮綆還不得而知。

  自己的老婆在隔壁的營地里,那里都是些女人。旁邊有軍隊駐扎,但是當兵的并不急著騷擾這里的女人。

  聽說一來是管得嚴,上面專門打了招呼;二來是這里當兵的一般都花錢買老婆,從正經人販子的那花幾個月的餉銀,賣契什么的都齊全、父母文書都在,日后麻煩少。

  人販子在災區收,賺個差價。很多人販子當年在鯨海時候就是干這一行的,輕車熟路不說,各路關節也搞得通。

  不過這些張皮綆并不知道,他只是關心自己將來到底要去哪、到底種什么東西。

  這么一直忐忑地等了七八天的時間,第二批人也來到了這里。和他們一樣,也是光著身子,進來后先清洗船艙,然后清洗自己,最后還要搭建屋子。

  這里的人越來越多,管理的人也越來越多,一些穿著軍裝的人也開始在周邊出沒。

  張皮綆也是第一次見到南洋駐軍,從衣服顏色、模樣來看,看起來和在老家見到的軍爺差不多。

  但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

  南洋駐軍頭上戴的不是紅纓氈帽,而是一種木頭旋出來的像是氈帽的帽子,脖頸子地方帶著一個布簾子。聽說是用來防這里的蚊蟲的。

  有時候,也會有一些軍官在營地里轉悠。養成了上廁所習慣的張皮綆又一次就在廁所旁邊看見了幾個當官的軍爺,嚇得他趕緊讓到邊上。這些軍官一邊走,一邊在說些什么。

  “國公說,要把這種成千上萬人規模的海運,當成一種演練。我看只從運人和后勤上來看,咱們比那些西洋人要強一些。我估計,遠的不敢說,只說南洋,四五萬人規模的后勤和運輸,是沒有問題的。”

  “今年第一年,就搞得不錯。沿途補給、停靠、糧食準備這些,都很不錯。我聽說,英國人遠征,這后勤準備就出了大問題。人還沒上船呢,先死了幾百個。”

  “既然咱們這邊去公司的那群退役的,都能搞出這個規模。軍中要搞,規模肯定比這個大。”

  另一個軍官則道:“扯淡,這有什么用?南洋根本打不起來四五萬人的仗。海軍要是頂得住、防得住,最多也就是三五千人規模的仗。打打那些小國就是了。海軍要是頂不住,你一個人都運不過來,那不就和咱們打荷蘭人一樣了?海上一滅艦隊,各個島全成孤島了…”

  “至于不用海戰的,跟打萬丹似的,那不是隨便打?就打了一場野戰,隨隨便便就碾過去了。這種演練,要我說就沒啥用。真要去遠的地方,比如跟英國人似的從英國運兵到呂宋,咱們做的也未必好。肯定不一樣。”

  “除非打安南、暹羅、緬甸什么的,或能用得上…但我看也打不起來。真要打的話,咱們不得擴軍?總不能從北方京營調部隊來這濕熱之地吧?”

  幾個軍官一邊閑聊,后面跟著幾個人,提著個書本,東瞅瞅、細看看,不時寫點什么。

  張皮綆對這些話基本聽不明白他們在講什么,也完全不知道這些軍官在這里干什么,但總感覺這里和家鄉不太一樣。

  不管是當兵的帽子,還是軍官說的那些他根本沒聽過的詞,都覺得怪怪的。說不出到底是哪里的問題,也或許只是因為新來到南洋這個和家鄉完全不同的新環境的原因,總覺得不太一樣。

  等這幾個軍官走遠,遠處營地里的鐘聲響了。張皮綆不敢怠慢,匆匆往自己睡覺的屋子那跑,若是鐘聲停了還不到的話,就得挨打。

  等跑過去后,木屋前已經稀稀拉拉地站滿了人。

  一些穿著衣服的人站在前面,一些拿著紙筆但從打扮上一點不像儒生士紳的人在那等著。

  “點到自己號的,到這邊來!”

  等人到齊之后,穿衣服的人喊著一些數字,這些數字是每個人發的小牌子上的數字。雖然張皮綆不認得,但卻背的熟,他是張三六三。

  每天吃飯睡覺前都會有人按照這個點名,這些天他已經記得熟了。

  等了好一陣,點到了他的名號,他趕緊朝著那邊走過去。和自己一起來的那一家人,并不和自己在一處,也不知道安排到了哪里。

  這邊的人也沒見到自己村子的,全都打散了。

  點完名字后,張皮綆又重新被裝上船。這一次沒有上次那么折磨,只兩天的功夫,就下了船。

  下船的地方在一處河口,有個小村落。村子里的人都涌出來看,張皮綆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里的人,矮小又黑黢黢的,說一些他根本聽不懂的話。

  旁邊又是一堆木屋,這一次進木屋之前,終于發了一身衣裳、一套被褥、一套蚊帳,以及一個葫蘆水壺。

  “葫蘆水壺是主家送你們的,上工之前都得裝熱水,不能見水就喝。”

  “衣裳、被褥、蚊帳,先都記在賬上。主家心腸好,不算息。”

  “咱們先把賬算明白了啊。之前的船資、吃喝,你們一共需要干三年的時間。”

  “三年之后,愿意在這干的,工錢按照一個月六錢算,一年加上貼補,是八兩銀子。包吃住。”

  “干完三年后,給你們分小片份地,愿意種什么就種什么。要是不用包吃住的話,有長工、短工之分。短工按天算錢,到時候再說;長工的話,一個月是一兩三錢銀子。”

  “在這之前,吃用什么的,也都記賬、走錢。咱們也是明賬,不超過二兩就不算息;超過二兩了,按照2分的利算息。日后做工還就是。”

  “有媳婦的,話說在前頭,一個個管住自己。真要是懷了孩子,影響干活了,主家可不用。每天每個人有定量,完不成定量就別想拿工錢,到時候懷了孩子完不成定量,你就只能賒賬養老婆吃喝了。”

  “三年之后,若分了份地了,還完賬了,到時候也就隨你們了。到時候想攢錢蓋房子也行,都隨你們的便。”

  “一百人一個工頭,先有人教你們怎么干。丑話說在前頭啊,沒還完賬之前,吃不住苦就跑,這地方可沒地方跑去。林子里都是毒蛇猛獸,離了大伙,蚊子都能把你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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