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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一章 荷蘭災難年(五)

  但是本廷克伯爵這么想,也有些過于強人所難。

  現在這個局面,作為君主執政官,換誰來也是沒用的。

  況且威廉四世說的也很在理。英國能為了荷蘭,讓蘇格蘭的叛軍長驅直入攻入倫敦?

  除非荷蘭是英國的爹媽,否則沒有這么無私的。

  雖說現在小王位僭越者登陸蘇格蘭只是個傳言,還未真的實施。

  但是,蘇格蘭人還是支持斯圖亞特家族的,甭管是天主教徒,還是假裝信了新教的蘇格蘭貴族,真要是登陸蘇格蘭,還真的可以拉出來一支幾千人甚至上萬人的隊伍的。

  在大順下場之后,這一整套完美的組合拳下來,實際上荷蘭已經沒有活路了。

  唯一的翻盤點,是普魯士再度跳反、俄國收了英國的錢幫助奧地利。

  只是這個翻盤點,現在看來遙遙無期。

  上一次調停,普魯士退出了戰爭。這才兩三年又再度宣戰,普魯士的信譽也讓荷蘭這邊看不出普魯士能再度退出戰爭的可能。

  劉鈺和法國大使在俄國搞政變,使得俄國的外交態度也難猜測,很難說俄國女皇到底會不會因為中法的人情選擇中立。

  都不用站在法國一邊,只要選擇中立,英荷就很難受。

  因為能拉的盟友都拉到了,在大順也在東南亞下場之后,歐洲各國現在勢均力敵,唯一能改變戰爭走向的,就剩一個北方的俄國了。

  可是,因為劉鈺和法國大使在俄國的一系列活動,使得俄國的態度此時相當不明確。

  威廉四世其實已經做好了跑路英國的打算了,才當了兩三年執政官就當出了意興闌珊的感覺,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執政官殿下,您現在應該振奮精神。現在的局面,讓英國人不要將尼德蘭的駐軍撤走,就算做不到,仍有第二種解決方法。”

  看著威廉四世意興闌珊的樣子,本廷克伯爵還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找出了辦法。

  “要對付法國,只有將荷蘭、奧地利、英國的力量集中起來。但現在,奧地利的軍隊忙于對付背信棄義的腓特烈。”

  “現在中國人襲擊了東南亞,荷蘭也陷入了嚴重的困難。這種情況下,我們完全可以向奧地利說明我們的困難。”

  “同時,如果法國人繼續高歌猛進,漢諾威也會受到威脅。英國上一次就試圖調停,這一次一定也會想辦法調停,讓奧地利割讓西里西亞。”

  “如果我們能夠與英國一起,聯手對奧地利施加壓力,迫使其割讓西里西亞,喂飽普魯士,從而讓普魯士退出戰爭,依靠英國奧地利的力量,荷蘭還是可以保全的。”

  這算是一個非常高明且有可操作性的外交手段了,與荷蘭之前那種一廂情愿的外交和平設想并不一樣。

  英國的敵人是法國。

  奧地利的利益,是可以出賣的。

  之所以這一次普魯士又不宣而戰,顯然是因為當初割讓的土地不夠多嘛。多割一點,普魯士不就滿足了嗎?反正割的既不是英國的地、也不是荷蘭的地。

  要是奧地利不愿意,非要頭鐵繼續打,那就直接斷絕援助。沒有荷蘭和英國的錢、沒有英國荷蘭在尼德蘭地區拖住法軍,你奧地利憑什么打普法同盟?

  普奧如果能夠停戰,那么法國的局面就瞬間難看了。再度陷入了“戰略反攻”之前的局面,四面皆敵。

  大順這個非常強力的盟友,是否全面參戰且不提。就算參戰,那也是有心無力,西班牙運不了兩萬士兵到大明、大順也運不了兩萬士兵到歐洲。

  若是這樣,至少荷蘭是可以被保全下來的,漢諾威也就沒有了威脅。

  英國國王很在意漢諾威,他首先是漢諾威選侯,然后才是英國國王,而不是反過來。畢竟喬治二世的父親,作為英國國王,連英語都不會說,也根本懶得學。

  當了十幾年英國國王,英語還不會說,這真不是簡單的笨、或者母語是德語這樣的理由能解釋的。

  打仗肯定是要花錢的。

  奧地利的統治方式,借國債可不好借,而且眼瞅著要打輸,誰肯借錢?

  現在奧地利全靠英國與荷蘭的資金援助撐著,本廷克伯爵認為,只要能夠說服英國下定決心,這還是完全有可能的。

  況且荷蘭現在也是真的混亂不堪,再繼續往外送錢,老百姓真的要氣炸了。

  就在威廉四世覺得本廷克伯爵出了個好主意的時候,有人從外面慌慌張張地進來,告訴了威廉四世一個非常可怕的消息。

  “殿下!殿下!弗里斯蘭爆發了反對七省比例稅的暴動!格羅寧根和澤蘭,爆發了反對包稅商的‘叛亂’!”

  報信的人,一臉驚慌。

  剛剛燃起一絲希望的威廉四世,剛振奮起來的精神瞬間萎靡。

  外部的事情還未解決,內部又出事了。

  其實不只是反對包稅商的暴動和叛亂,實際上在荷蘭南部、以及奧屬尼德蘭地區,已經出現了大規模的“羅賓漢”式的嘯聚山林的土匪。

  在歐洲號稱最富裕的尼德蘭地區,出現了數百人打家劫舍的土匪,這本身就已經說明幾近崩潰了。

  而荷蘭內部的種種矛盾,其實一直壓著,并未解決。

  早在劉鈺來阿姆斯特丹的時候,通過和底層百姓、行會成員、有自己武裝的城市行會自衛軍團那里,根據閑聊和詢問,就知道這種武裝反抗是早晚的事。

  首先就是這個分省比例稅稅制。弗里斯蘭當年是個農業省,大家都種地的時候,農業省理所當然要貢獻比較高的賦稅。

  比如大順,河南、山東的稅,可是大順重要的稅源。

  但是自從一百五十年前定下來各省比例之后,這么多年就一直沒變過。

  如今荷蘭與英國、薩克森、波蘭、奧地利,建立了五國同盟條約,一起對抗法國和普魯士。

  打仗得花錢。

  錢得靠交稅。

  各省比例不變,交的稅比以前要多,這就讓弗里斯蘭的農民有些承受不住了。

  以前大家要么種地、要么捕鱈魚,種地的未必就比抓魚的差。可現在,商業時代了,弗里斯蘭還是種地,依舊要按照比例繳納只比荷蘭省低的比例稅。

  劉鈺雖然走了,可是煽動情緒這種事,可是一直留著人呢。

  比例稅問題,百姓不滿。

  包稅制,更別提了。

  包稅,本來就是個反人類的收稅方式。

  花錢包稅,不是為人民服務的,是為了賺錢的。花十塊錢包的稅,不賺二十塊錢,都對不起荷蘭之前這么高的投資回報率。

  荷蘭人民對包稅的武裝反抗,也不是說受到大順的煽動和蠱惑,更不是荷蘭人民這么聽話地配合大順和法國的行動。

  而是,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壓了很久,在這種時候爆開,也是完完全全的“理所當然”。

  荷蘭百姓反對包稅制嗎?

  當然反對。

  荷蘭百姓有反抗精神嗎?

  當然有,當年可是靠著“要把每一座城市都修成棱堡、讓西班牙人在每一座城市死傷慘重”的一寸山河一寸血,換出來的獨立。

  為什么之前不武裝反抗,非要等到現在反抗?以至于看起來很像是受到大順和法國這些境外勢力的資助和蠱惑?

  因為…奧蘭治家族。

  荷蘭人民對奧蘭治家族,還存在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自從1702年,威廉三世從馬上摔下來摔死到現在,43年時間,奧蘭治家族都沒有上臺執政,荷蘭也沒有執政官。

  一切都是寡頭派、攝政派、議會派的人在主持荷蘭的政策。

  最開始的時候,荷蘭的日子也不是過不下去。

  有一說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全世界都知道荷蘭從黃金時代結束后,就開始持續的衰落。

  但是,之前的底子太厚,即便衰落,那也是別的國家可勁兒追幾十年、十幾年才能追上的。

  底子厚,包稅什么的也還可以忍受。

  然而隨著荷蘭的持續衰落,到劉鈺到訪阿姆斯特丹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對包稅制不滿了。

  但是,荷蘭人民還有希望。

  因為,這四十多年,都不是奧蘭治家族在執政,而是那些寡頭們。

  所以,很多人會幻想,如果奧蘭治家族上臺,是不是一切就會好起來?

  就像是錫蘭流傳的那個諺語一般:扔了生姜,來了辣椒。

  可是,也如錫蘭一樣,在沒有經歷過荷蘭的統治之前,誰知道荷蘭人會比葡萄牙人更操淡?

  “辣椒”沒真的到來之前,所有人都覺得,扔了生姜,會來甜棗呢。

  而奧蘭治家族在荷蘭的地位如何?

  當西班牙人蹂躪尼德蘭的時候,是誰站出來,帶領荷蘭人民反抗?

  是誰在海牙喊出了“人人皆知,上帝命令君主珍愛其臣民,猶如牧人看管羊群。當君主沒盡到這個職責,當他壓迫其臣民,踐踏他們的權利和自由并待之若奴隸時,那他就不是君主而是暴君”的口號?

  當法國人攻打荷蘭,荷蘭岌岌可危,不得不掘開河堤阻擋法國人;當荷蘭即將毀滅,有人出面斡旋勸降,讓荷蘭投降、放棄一切的時候。

  又是誰,站出來高呼“我的國家是很危險,但是我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失敗,因為我會戰死在聯合省的最后一條壕溝里”,帶領荷蘭人民奮戰到底?

  當英國人的艦隊游弋在荷蘭的海面上,讓荷蘭的每一條商船、每一條捕魚船都面臨英國人威脅的時候。

  是誰,發揮出強大的外交天賦,以重金游說英國議會,激起了英國上下對天主教的恐懼,一舉拆散了英法同盟,使得英國與荷蘭站在一起對抗法國?

  當然,軍事之外,政治經濟也是一樣。

  當英國因為常年戰爭出現危機的時候,又是誰發揮了經濟才能,成立了英格蘭銀行、吸引荷蘭貸款、任命牛頓為鑄幣廠廠長穩定了英國的國內金融,并且讓英國的國力迅速上升?

  只不過,這是以英國國王的身份,但也不差,能管好英國,當然也能管好荷蘭。

  奧蘭治家族上臺了,一切就好了;奧蘭治家族上臺了,青天就有了;奧蘭治家族上臺了,荷蘭就重回黃金時代了!

  人們之前,普遍都是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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