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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七章 荷蘭災難年(一)

  這既是劉鈺毛遂自薦,也是皇帝意有所屬。

  既要足夠鎮得住場面,又要得讓那些商人信任有點信譽,還得和西洋人打交道,朝中上下資歷足夠的也就這么一個了。

  這可不是小事,就從東印度公司的賬目上來看,這可絕對是個朝廷重要的錢袋子。

  若弄得好,朝廷可不只是那點干股分紅的收入。大量的白銀涌入,朝廷也可以征收鑄幣稅,搞廢兩改元、發行貨幣,乃至于適當發行一些元明紙鈔。

  就算不考慮這些更復雜的東西,單單是南洋香料、靛草、咖啡等的收入,也是一筆巨款。

  更不要說下南洋緩解南方日益嚴重的人地矛盾;以及在廢漕改海之后,將一批人扔到南洋去,免得在國內鬧事。

  按照宋朝的經驗,是要把一些青壯編入廂軍的。青壯挑走,剩下的老弱病殘,又如何起事民變?

  南洋的問題,長久看,關乎國運。

  如今正需開拓,穩定局面,皇帝也不覺得還有更合適的人選。

  看上去好像是南洋好多都是劉鈺這邊的人,但所謂烈火烹油。日后待南洋的局面好轉,漸漸就把這些人都拉回朝中。該封爵的封爵,該入樞密院養老的養老,倒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只要海軍還捏在李家手里,南洋造反,比在山東、河南造反還要難。

  開拓事難,待南洋安頓下來,也就不需要非得這么有能力的人了。只要蕭規曹隨即可。

  若如三國時候,孫仲謀比之父兄自是差得遠,開拓江東不行,可守成守業,倒也還行。

  只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都是與荷蘭人合作的事成功。

  若不成功,皇帝只能選擇在馬六甲賣香料,到時候也著實不必讓民間資本參與,只要如鹽鐵專營一般壟斷即可。

  皇帝想了想,又將這封奏折放到了一旁。

  心道此事雖好,但也不能急。荷蘭人那邊尚未有消息,這南洋公司之事,需不需建尚未可知。

  算算時間,如今荷蘭那邊當應知曉南洋被天朝攻占的消息了,卻不知荷蘭那邊反應如何?

  數萬里之外。

  荷蘭的反應,遠比皇帝所能想象的更為崩潰。

  夏日的阿姆斯特丹,沉浸在一種極端絕望的氛圍之中。

  這不只是大順這邊發力影響。

  今年的4月13日。

  自從路易十四之后,一直沒有打出大勝的法隊,在一個外國人的帶領下,爆發出了驚人的戰斗力。

  豐特努瓦一戰,薩克森選侯的私生子,法國的外國人元帥赫爾曼,一舉擊潰了英王喬治的兒子、年僅24就為聯軍元帥的坎伯蘭公爵。

  英荷聯軍在奧屬尼德蘭的野戰部隊崩潰。

  至此,基本上,奧屬尼德蘭地區,可以算是落入了法國人的手里。

  只是時間問題。

  野戰部隊敗了,那些城市堡壘,陷落都是早晚的事,尤其是法國這邊還是棱堡攻城法的創始人,打尼德蘭體系的棱堡,易如反掌。

  很多年后,拿破侖評價這場戰役,說“這場戰役,為搖搖欲墜的波旁王朝,又續了三十年的命”。

  此言不虛。

  路易十四打了那么久,都沒有拿下奧屬尼德蘭地區,現在看來這一戰幾乎可以確保拿下了奧屬尼德蘭,足以振奮法國民眾的戰爭熱情。

  如果這一戰敗了,法國的革命可能還要提前不少年。

  這一戰勝了,法國在后續的談判中,才能保住自己在北美、印度、加勒比的殖民地。

  至此,荷蘭的南大門,洞開無余。法國已經開始準備圍攻奧斯坦德和布魯塞爾。

  如果法國想要打進阿姆斯特丹,荷蘭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再度掘開河堤,以水代兵了。

  僅此一戰,荷蘭人被奧蘭治家族鼓動起來的愛國狂熱,再度消退。

  七省到處都在傳聞,法國將要攻入荷蘭,要把新教徒都強迫改回天主教,還要將聯省執政官、英王的女婿抓到凡爾賽宮去跳舞。

  荷蘭人曾經是愛國的。而且是全歐洲最狂熱愛國的。

  窮人頂著全歐洲最高的稅率和間接稅,富人頂著全歐洲最早的遺產稅,一批批的人懷著對祖國的熱情穿上軍裝。

  然而,荷蘭終究是個小國。

  腚大點地方,相對大國少得可憐的人口,動輒拉出八萬、十萬、十三萬軍隊;一二百條戰艦,上萬名水手。

  和西班牙打、和葡萄牙打、和英國打、和法國打,被這幾個國家持續不斷地放血。

  荷蘭打不起。

  人口在那擺著。

  荷蘭拉出十三萬大軍,以人口比例來算,相當于大順拉出400萬標準的線列軍團。

  這比例是可怖的。

  荷蘭的血,早已經流干,那些愛國的狂熱激情,也一并消散,如同一戰后的法國。

  荷蘭裁軍、荷蘭削減艦隊、荷蘭四十年不設置聯省執政官,不只是寡頭派的操控,更是因為荷蘭民眾已經受不了了。

  只是,時間慢慢過去。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的流血、之前法荷戰爭的死亡,這些記憶漸漸消散,年輕一代成長起來,忘記了當初的厭戰情緒。

  借著這種對過去的遺忘,劉鈺在阿姆斯特丹逗留期間,用卑鄙的手段,再度點燃了荷蘭民眾的愛國激情。

  靠著侮辱、惡心、羞辱,讓荷蘭人民把奧蘭治派推了上去,決心讓奧蘭治派重現黃金時代的輝煌。

  本來,朝貢問題,可大可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

  就像是葡萄牙與荷蘭,根本不是朝貢,但朝中假裝他們朝貢;又比如琉球,朝中很多大臣其實知道琉球被日本控制了,但假裝不知道。

  說是侮辱國格、有損國體之類,其實關鍵還在于情緒引導。

  劉鈺借著黃色小報的煽動力,反向發力,在準備離開荷蘭之前,將“朝貢”這件事上綱上線,直接到了侮辱荷蘭國家之尊嚴的地步,瞬間引爆了荷蘭民間的情緒。

  再加上,當時普魯士已經答應了英國的調停,退出了戰爭。

  大便宜就在眼前,奧、荷、英等國,打沒有了普魯士幫忙的法國,這還不是大便宜嗎?

  然而…

  普魯士人的信譽,是如此的廉價。

  正如劉鈺當初和法王路易十五分析的那般,法國采取戰略防御之后,奧地利人一旦強勢起來,普魯士一定會再度開戰的。因為,普魯士吃了西里西亞,如果讓奧地利人贏了,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但如果法國人高歌猛進,普魯士反而會主動退出戰爭,因為普魯士也不希望打贏了奧地利,再來一個插入神羅的法蘭西。

  果然,去年,在法國開始戰略僵持、奧利地人高歌猛進的時候,普魯士再度對奧地利不宣而戰,兵入捷克。

  當初在荷蘭看來撿大便宜的事,瞬間成為了爛泥潭。

  普魯士再度攻入布拉格。

  本來對法國全面反擊的國事詔書聯軍,瞬間被動。奧地利部隊迅速回撤,直接將駐扎在奧屬尼德蘭的英荷聯合的側翼敞開。

  隨后,便是法軍開始反擊,攻入奧屬尼德蘭,豐特努瓦一戰,英荷聯軍潰敗。

  當初狂熱的荷蘭民眾,激情慢慢消退。這么大的危險就在眼前,難道真要和法國人死扛到底,以水代兵水淹阿姆斯特丹,以自殺的方式防止被別人殺死?

  豐特努瓦戰役的壞消息帶來的震撼才剛過去不久。

  4月30日,豐特努瓦戰役的風波已經開始在阿姆斯特丹發酵。

  在海牙的大順使節,忽然向聯省執政官遞交的戰書鑒于荷蘭拒絕了勘合貿易,使得大皇帝受到了侮辱,大順正式對荷蘭東印度公司宣戰,準備將荷蘭人的勢力徹底從東南亞趕走。

  因為威廉四世不敢住在阿姆斯特丹,阿姆斯特丹依舊是金融資本和寡頭們統治下的省份,他這個執政官也只能去海牙。

  大順這邊顯然是蓄謀已久,這有些太過明顯在劉鈺來歐洲之前,只怕大順就已經定下了下南洋的政策,否則不可能在4月份就遞交戰書。

  隨后,8月12號,第一艘帶來的東南亞消息的船只,將巴達維亞陷落、科倫坡陷落、賈夫納陷落、井里汶陷落、荷蘭東印度公司艦隊全軍覆滅的消息,帶回了阿姆斯特丹。

  同時,不久前,有消息傳來,法國將支持斯圖亞特王朝的小王位覬覦者,返回期待他王者歸來的蘇格蘭。伶仃洋事件大順侯爵私人支持其家族的一艘戰列艦,也已經在法國建造完畢,正式交付。

  英國立刻將在奧屬尼德蘭的軍隊召回,同時通過大使告知荷蘭,必須要履行《英荷共同防御條約》,讓荷蘭出兵6000,前往蘇格蘭。因為根據條約之規定,如果英國本土出現了威脅新教、威脅英國正統王位統治、或者遭受了第三方登陸攻擊的時候,荷蘭必須要出兵。

  就算荷蘭不出兵,英國把駐奧屬尼德蘭的軍隊召回,那荷蘭也是死路一條。本來就是英荷聯軍,而且豐特努瓦之戰,還被法國人擊敗了。奧地利人忙著和普魯士打仗,根本無暇幫忙。

  一下子,全亂套了。

  劉鈺抓住45年這個關鍵節點,借助歐洲各國的矛盾,將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瞬間讓奧蘭治的威廉四世,陷入了極端的被動。也讓荷蘭,瞬間陷入了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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