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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五章 憂慮不安

  伴隨幾聲悶響,馬六甲的城墻被炸開了一個大大的缺口。

  擲彈兵迅速發動了沖擊,搶占了缺口兩側的城墻,控制了缺口。

  步兵隨后推進,輕便的野戰炮跟隨步兵占據缺口兩側的高處,工兵立刻修筑簡單的炮兵工事。

  全程就像是在演習,甚至還不如演習。大順軍全程都在努力地與空氣斗爭斗勇。

  當徹底控制了城門、缺口、以及面向東方的城門之后。

  在圣保羅教堂配合大順演戲的荷蘭人,也終于等到了可以投降的時間。若是再不投降,重炮對準圣保羅教堂,那可真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軍樂奏響,敲鑼打鼓,劉鈺帶著那些小國的使節入城,觀看了荷蘭人的投降,參觀了一下被炸開的城墻、被重炮轟開的角樓,這幕戲到此就算是完事了。

  馬六甲市既被荷蘭人早早放棄,老早就已經在大順的控制之中。如今旗幟往馬六甲城內一插,城中的華人、華裔和當地人混血的娘惹人,紛紛發出了叫好聲。

  其余的族群也不是很在意,他們既不是歐洲人,也不是歐亞混血人。

  而且,巴達維亞的本地人,支持荷蘭統治。但,馬六甲一直被荷蘭人壓制,商業活動和許多法令,都有濃濃的原教旨加爾文宗加正統封建式商業壟斷主義的風格,使得馬六甲的市民也感到了不滿。

  要不怎么說,生在哪都不如生在皇城腳下呢。巴達維亞亦算是東印度公司的皇城了,馬六甲失敗就失敗在地理條件實在太過優越,使得東印度公司不得不以強大的行政手段來壓制馬六甲的發展,

  如今馬六甲城從崇禎十三年至今,時隔百年,再換了個主人。可終究在馬六甲生活的人對中國都很了解,對大順占據馬六甲并沒有太多的恐慌。

  城中安頓下來后,劉鈺與李欗帶著一眾軍官來到了圣保羅教堂,這里有座小山,可以俯瞰馬六甲城和對面的馬六甲市。

  山不高,完全沒有一覽眾山小的氣魄。

  但包括李欗在內的一眾人,看著剛剛經歷過戰火的馬六甲城,都生出了一股子豪氣。

  崇禎十三年,馬六甲被荷蘭攻占,至今百年。

  崇禎十三年,大順太祖皇帝輕騎入河南,正式喊出均田免糧的口號。

  如今,當年流寇的后代,成了皇帝、公爵、侯爵、乃至于良家子。

  這種時空交錯的感覺,著實叫人有種說不出的豪情。

  這場仗打的一點都不激烈,大順這邊沒死人,荷蘭這邊出了圣地亞哥堡之內的守軍,也沒死人。

  單就這場戰爭的意義,不要說和井里汶誘騙荷蘭艦隊相比,就是比巴達維亞起義,都差得遠。

  可在巴達維亞,眾人都沒有太多的感嘆。

  在這里,卻感嘆連連。

  因為…這,就是南洋的大門。

  向西,就是南洋之外。

  大順將來如果走出去,艦隊將會在這里集結,艨艟彩旗,乘風破浪。

  若是不走出去,天朝再控南洋,拓土萬里。

  配合上地球儀的傳入,這些人已知地球的大小是固定了,如今這個從鄂木斯克到黑龍江口;從色楞格河到爪哇;從馬六甲到蘇祿呂宋的帝國,似乎已經足夠大。

  他們站在圣保羅山上,不是在看小小的馬六甲,而是穿越海上的水汽煙波,去看更遙遠的印度乃至歐羅巴。

  李欗忽然想到劉鈺以前說過的一句話,覺得用在這場下南洋之戰,特別合適。

  “我還沒用力,你就倒下了。”

  “這場仗,拓土萬里,豪取數國,不說萬國來朝,但若細分,湊個三五十個朝貢國還是湊得出的。”

  “可這一仗,于國內民生的影響,竟還比不上一場民變。三五千兵馬,便都解決了。也不需要大量的隨軍民夫。”

  “這樣的仗,天朝再打一百年,也不會傷筋動骨。”

  其余的軍官也都有這樣一種感覺,當真是還未用力,荷蘭人就倒下了。

  劉鈺卻道“你只當沒用力,卻不知我自當年于黑龍江口俘獲了維塔斯·白令、俘獲了羅剎人的亞洲美洲路橋探險船開始,入日本、參江戶、伙瑞典、辦新學…二十年磨劍,這一朝斬下去,自是毫不費力。”

  “只是,我覺得,磨的這么鋒利的劍,只用一次,用來割一塊豆腐,著實是暴殄天物啊。”

  他覺得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皇帝已經算是很信任他的決策了,同意了與荷蘭合作的計劃。

  可要是自己做了這么多,荷蘭那邊出了什么岔子,拒不合作,那恐怕,日后只能站在馬六甲的圣保羅山上,向西遙望而興嘆了。

  真要是此事不成,西進印度的事也得告吹。香料總得賣出去,真要是荷蘭人不合作,就只能在馬六甲賣給英國,因為就英國吃得下、賣的開。

  到時候一年白花花的銀子擺在皇帝面前,劉鈺這邊卻要和給皇帝“送錢”的英國人開戰,只怕到時候定是要搖擺的。

  之前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劉鈺可以變著法嚇唬英國,而英國對大順無可奈何。

  真要拿了南洋,那就穿上鞋了。英國就有了反制大順的手段,拒絕大順的貨物,大不了兩敗俱傷,可也比之前一點傷不到大順要強。

  到時候相互博弈,誰知道誰先挺不住?

  到時候,優勢就在英國那邊了。

  既可以鼓勵走私。真要是全面走私,很難防住的。堵住了馬六甲和巽他,人家還能走陸路運到別處。

  也因為東南亞的經濟體,和歐洲貿易綁定太嚴重,一旦斷了,大順統治南洋也必然不穩,本地邦國肯定對大順極為不滿,英國人稍微挑唆就能出事。

  所以與荷蘭的合作,就至關重要。荷蘭肯定沒本事拿印度的,大順與荷蘭之間,在南洋問題解決之后,也就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了。

  算算時間,要將目睹這一切的荷蘭人都送回去,要在歐洲停戰的時候大順也插上一腳,還有一年的時間。

  這就像是賭博,大小已經壓好,幾乎是全部身家。可骰盅卻要明年才能掀開。

  而且就算明年才能掀開,此時又沒有電話,傳到這邊又得多出一年。

  這確實會讓人抓狂的。

  李欗已知劉鈺的計劃,聽到劉鈺語氣中的躊躇滿志和對將來萬一心有不甘的恐懼,寬慰道“鯨侯莫要多想。昔者武侯算無遺策,依舊火熄上方谷,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所謀所慮,都已做到,余下便要靠天命了。天朝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已是有心無力。”

  李欗如今當然是支持劉鈺的西進計劃的,這關系到他的海軍、以及他在海軍軍官中的威望不能給海軍擴充升官、反而砍海軍、封存戰艦的總督海軍戎政,在軍官眼里可不是個好統帥。

  可支持歸支持,能說的能做的,卻也只有這些。

  劉鈺繼續向西眺望了一陣,呆呆出神,許久搖搖頭道“我沒本事解決國內的事。只能把一切寄托于此了。罷了。殿下說得對,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既是虛無的天,也是紫禁城里的那片天。

  劉鈺一語雙關,但卻沒有沖著紫禁城的反向拱手,因為若是坐實了,那倒顯得他這些話,有些怨懟之意。萬一將來皇帝不準備繼續西進了,這就很容易成為一道裂痕。

  身旁的這些軍官不知朝中的事,更不知君臣之間的事。不過他們中的很多人,是知道劉鈺要與荷蘭合作的計劃的,這里面的很多事他們都是參與者、具體的執行者。

  在他們看來,錢哪有嫌多的?種菜、買菜的錢一起賺,當然好過僅僅種菜。

  看著劉鈺心事重重的樣子,幾個軍官私下里使了個眼色,便有人故意將話題引開,不希望劉鈺心情如此低沉。

  “殿下、鯨侯,依末將看,就延續荷蘭人與葡萄牙人的防御手段吧。讓這里的城與市分開。日后這里作為南洋都護府的都護駐地,很多荷蘭人的壓制政策,都可以解除了。”

  “這里的氣候條件很不錯,完全可以開墾出良田,至少糧食自給不是問題。”

  “而且這里既為南洋四軍鎮之首,自是要移民一些過來的。”

  “不過,在下覺得,軍港最好不要建在這里。不若向東一些,在半島盡頭的淡馬錫建造軍港。”

  “海峽中部建造軍港,并不適合。一旦被人堵死,便被困死了。而若在淡馬錫,出可詳細出海峽、入可控制南洋。”

  “只是,那里一片荒蕪,人口不多,論基礎肯定是不如這里的。但以長久考慮,似這般多花些錢也值得。”

  淡馬錫,就是后世的新加坡。

  這些參謀的話,倒是真的把劉鈺的注意力拉開了。他也考慮過這個問題,馬六甲這個地方,確實不怎么太適合。

  這里的港口不是很深,而且每天退潮的時候港口附近的水深很淺,以至于這一次作戰,大順的海軍都沒法靠的太近。

  也確實,海峽內部不適合作為軍港,不如在海峽的入口處修建。畢竟這里不比內地,短時間內,大順也只能控制從馬六甲到淡馬錫的狹長地域,剩下的地盤也不在大順手里邊。

  這種情況下,真就不如換個地方了。

  那軍官又道“正好,我們俘獲了不少的荷蘭人。若能將這些人做勞力用上,倒也可以省去不少費用。”

  “既是當年荷蘭人能用咱們華人做苦力,從一片沼澤里建起了巴達維亞;咱們為什么就不能用荷蘭人做勞力,將淡馬錫建起來?”

  “此其一也。”

  “其二,馬六甲城中,種群糅雜,各地的人都有。而且當地看似華人不少,但許多都是早來這里不知多久了,與當地人雜居,又信了回教。”

  “若能建起淡馬錫,只將大量百姓遷入。咱們又不向荷蘭人一般,為了巴達維亞壓制別處,用不得幾年,淡馬錫就會繁華起來。”

  “既做軍港,也為要塞。只要海軍尚為南洋之最強,在半島海角處建要塞,原比在半島中心建好。一旦有事,若在海角,又有海軍,只要考慮一面之敵即可。”

  “且,信回教易,出回教難。此地禮拜寺甚多,若是自國內移民百姓至此,日后亦恐難說。反正荷蘭人之前一直壓制馬六甲,這倒也省了許多麻煩。要不是巴達維亞過于繁華,人口眾多,其實遠不如另起爐灶,在別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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