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尚不好說針對法國的謀劃,不過對荷蘭的戰略基本就算是定下來了。
整體來說,就是關門打狗。戰術上,圍城打援,抓住東印度公司的海軍主力。只要抓到其海軍主力,一切就好說了。
在講解完大略之后,樞密院這邊給皇帝拿出了一份詳細的計劃。包括調動的軍隊、軍艦、后勤補給、征調的貿易公司船只等等。
樞密院只能制定作戰計劃、后勤計劃,但調兵權樞密院是一點都沒有。
即便是鑒于一些戰術理論被淘汰的老將無法指揮,也只能是從軍團參謀長掙得主將同意后,由參謀長實際指揮,但指令必須由主將下達。
沒有皇帝的許可,樞密院半個兵也調不出來。
皇帝看了看詳盡的計劃,甚至包括后勤補給,以及就近籌糧的花費都有個估算的數字,內心已然是應允了這份計劃。
然而皇帝又問道:“若是荷蘭人集結海軍于井里汶呢?”
“回陛下,這也是有預案的。如果荷蘭人沒有將艦隊集中在井里汶海面,則依舊還是關門打狗的計劃。先下巴達維亞,然后轉攻馬六甲。艦隊就在馬六甲與巽他之間的海面巡邏,荷蘭人是不敢在爪哇島再留兵的,只能選擇將兵力集中在安汶等地,以待后援。只要確保荷蘭人無法攻占錫蘭和馬六甲,他們投降也是早晚的事。不過,這種預案屬于是明知沒用也不得不做的,荷蘭人肯定會集中艦隊于井里汶的——天朝不能丟京城,那么東印度公司會放棄巴達維亞嗎?巴達維亞,不只是一座城市,更是荷蘭人在南洋統治的標志。巴達維亞一丟,政治意義太大,會鼓勵南洋大規模反抗的。”
第二處主事有個原因沒說,三年前,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海軍,被印度土邦特拉凡哥爾擊敗,打破了荷蘭人在東南亞以及南亞不可戰勝的神話。
這種情況下,巴達維亞不容有失,有時候統治和權力,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這會引發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樞密院擬定的計劃可以說完全抓住了荷蘭的弱點,不過這也彰顯不出樞密院太大的本事。這沒有以少勝多之類的天才計劃,有的就是以勢壓人。
劉鈺離開之前,大順就開始了造艦計劃。如今大順已經擁有13艘戰列艦,應該說在整個好望角以東,單看噸位,已經最強了。
雖然實戰經驗差一些,但噸位在這擺著,訓練也很嚴格,贏荷蘭那八艘連巡航艦都算不上的武裝商船級別的軍艦,還是沒有問題的。
百年海軍的說法,正是源于風帆艦時代。然而這不單單是說海軍傳統和海軍技巧的,而是說,一棵可以作為戰列艦材料的橡樹,需要一百年才能長成。
英國一開始是種樹,甚至有專門的官員管理種樹。法國也是種樹,西班牙也是種樹。直到英國人徹底控制了北美,那還種個屁?到處都是數千萬數萬年沒人砍伐的大樹,百年海軍的說法也就此打住。
大順這邊沒有北美,但卻有東北、有南洋。東北地廣人稀,溫度合適的地方,還是有相當多的沒人砍伐的橡樹的;東南亞的柚木,更是作為龍骨和桅桿的最上等材料;臺灣的檜木雖然差一些,不過肯定也比松樹強。
大順的造艦速度算不上驚人,因為劉鈺在十多年前就已經開始謀劃,積攢了大量的木料。木料不是直接可以用的,得陰干,三五年最好,唯有這樣的木料造出的戰艦才能堅持五六十年服役期。
這波造艦之后,大順這邊造戰列艦的計劃基本就要停止了。
再造個五六艘,就能保證好望角以東地區的絕對優勢;而要過好望角,只怕要再造一百艘,才能超越那個閾值。好望角以西的事,只能依靠縱橫術了,那不是大順軍力所能企及之處。
饒是劉鈺心里對所謂百年海軍的說法一清二楚,可內心終究還是稍微有那么一點慌張的,所以才要用井里汶圍城打援之法,抓住荷蘭艦隊主力。
他是挺怕荷蘭人的海軍傳統,要是沒抓到艦隊主力,哪天忽然來一波偷家堵港,這種事荷蘭人實在擅長:打鄭芝龍、英法聯軍、偷襲西班牙,都是這么打的。
所以要拿著獅子搏兔的心態,前往巴達維亞、井里汶地區的第一艦隊,將配屬8艘戰列艦,24艘巡航艦,征調20艘貿易公司的商船,和幾乎全部的快速海岸護衛艦。
而前往本地治里,準備打錫蘭的第二艦隊,只配屬5艘戰列艦,7艘巡航艦,以及一批運兵船。
至于陸戰,這倒不用太多人。
攻取巴達維亞、馬六甲的第一艦隊,只需要配備2000人的陸戰隊即可;攻取錫蘭方向的第二艦隊,配屬3000人陸戰隊。
加起來的用兵規模,也不是很大。而且絕大部分的后勤,都能當地籌措。印度的糧食可以買,法國東印度公司拿了錢,買大米可以輕松買到;爪哇地區的歸義軍搞了土改,籌措糧食更是易如反掌。
真正要從朝廷調集的,除了白銀,就是火藥。
對此,劉鈺也親自出面,向皇帝闡述了一下為什么將進攻兵力控制在5000人的原因。
再多的人,怕非戰斗減員。
閩粵沿海地區訓練的陸戰隊,加在一起也就這些。
駐朝鮮、天津、琉球、庫頁島和日本的陸戰隊,也不調集。北方氣候去南方尚且承受不住,去炎熱的熱帶,多半打仗沒死多少,疾病和水土不服先死個七八成。
在說清楚這種可能的非戰斗減員后,劉鈺又道:“是以,臣以為,還要派遣一些軍官隨后登島。在錫蘭、邦加、馬六甲等地,就地訓練一部分士兵,作為日后防守、鎮壓反抗之用。”
“海軍一旦結束戰斗,陸戰隊還是要回歸大營,保證日后的野戰能力,不可使之守備軍化。”
“這也需要陛下撥一筆錢。其中編練的數量、前期所需的軍費、以及所需的各級軍官數量,都已經暫定好了,還請圣天子認可。”
將這份計劃書交給皇帝,皇帝看了看,發現是兩個版本。
一個版本,是在馬六甲、錫蘭等地,一共操練大約5000名華人士兵,用以守衛和鎮壓,以及加強對周邊小國的控制。
另一個版本,數量就大大提升了。
除了正常的守備部隊外,還要再訓練一支以南洋華人為兵員的野戰部隊,人數在5000人左右。
很顯然,第二個版本是為了將來打印度用的。
這時候就要開口要錢,也是因為確實時間不多。打下錫蘭,就要抓緊時間訓練,若有機會,就可以隨時干涉印度各地土邦王公之間的內斗,從而獲得立足點。
錢倒多花不了多少,一個士兵一個月二兩半銀子養家,一年30兩銀子。南洋一共再增一萬兵,軍餉、火藥、補給、軍裝,加在一起,除了第一年支出多一點外,日后每年也就是保證在80萬兩左右,折算上均攤下來的槍炮火藥,一年100萬兩就是了。
換言之,只要南洋加印度,每年能讓皇帝或者朝廷多收入100萬兩,就算是回本,鬧個平;若是一年300萬兩,那就是無論如何不能放棄的了。
當然,這指的是皇帝看得見、摸得著的錢。至于商貿流動、人口遷徙、緩解人地矛盾這些潛在的利益,那都不算在內。
皇帝明白,劉鈺這是在等他的表態。
是打印?還是不打?
因為要打的話,戰機轉瞬即逝,需要一個如同漢唐西域都督的人選,擁有見機行事、在邊疆開戰的權力。
不可能事事都請示朝廷。
計劃中,將要駐扎在錫蘭的這支野戰兵團,就是為了隨時介入印度局勢的。
如果同意,那么,在選擇南洋都督的時候,就要選一個激進一點的、支持打印政策的、在認同上和劉鈺保持一致的人。
選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縮頭王八,就算印度王公打出了腦漿子,請求借兵助剿,怕這南洋都督也不會動彈,還是慢悠悠地請朝廷決斷,那可真是黃瓜菜都涼了。
選個沒事找事、橫行無忌的螃蟹,也不行。滿腦子想的都是刷軍功,根本沒有大局觀,只怕會閑著沒事專門挑南洋小國來敲打,把好端端的野戰部隊全都弄成治安軍了。
唯獨得選一個明確知道大順的戰略目的,知道輕重緩急,知道外部局勢的人。
明確點,劉鈺那邊的人。
只要同意,就只能這么選。
如果不同意,那么,連這支野戰部隊的存在,都沒有必要。
只要海軍在,5000人的守備部隊,足夠保持南洋的控制了。
不打印度的話,也不需要在南洋擁有一支野戰部隊。
皇帝略略猶豫了一下,關于將來南洋都督的人選,心中已有了計較。
劉鈺這一戰后,定是不可能再掌兵了。
于是,南洋都督的人選,也就有了更容易的選擇:選一個和劉鈺關系最近的人,以在京城的劉鈺做人質,保證其聽朝廷的話。
越親近越好,既可以讓劉鈺壓著對方,也能讓對方顧慮劉鈺。
因為南洋都督和劉鈺的關系密切,劉鈺要承擔的風險就越大,出了事,劉鈺要擔干系,所以按皇帝想,劉鈺自己也會盡可能壓制那人的舉動。
既任都督,掌管一方,總會犯錯,彈劾便多。和劉鈺關系越密切,劉鈺也就越脫不了干系。
到時候,不處置劉鈺,便是君恩。
若封無可封、賞無可賞了,那就先找他的錯,然后不處置,那就又能封賞了。
當然,在細節上,還要更多操控。
比如海軍不可能歸南洋都督管,要確保駐扎南洋的海軍大將,是皇帝的人。
況且,多征募5000人,多花個幾十萬兩銀子,搏一搏印度。萬一賭贏了,一本萬利;賭輸了,退回錫蘭,也損失不了什么。
想清楚了這幾處關節,皇帝隨即大笑道:“天朝,不可能允許有一個擁有治理權、外交權、行政權,甚至自行收稅的南洋公司。”
“但,朕卻信得過鯨侯的拳拳忠君愛國之心。就依第二個辦法吧,這點錢,朕還是給得起的。”
“樞密院所呈諸計劃,朕皆準之!至于主將人選,朕已有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