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昂貴的擲彈兵拆分,這統帥是怎么想的?”
“豪賭一場,賭在普魯士援軍抵達之前,中央突破,讓普軍全線崩盤?可問題是你的騎兵也沒有繼續大迂回繞后,就算攻下小鎮,這種丘陵地形,你騎兵又不是繞側翼迂回,人家退出去再重整隊伍不行嗎?”
“現在明明就該把擲彈兵集中起來,猛攻西北的小丘啊。只要攻下那,普魯士不就崩了嗎?既沒有撤退重整的機會,援軍就算到了,也只能打成添油戰,互搶這個山丘…”
“古人云:倍左則右寡、倍前則后寡。處處皆倍,則處處皆寡。”
“魏武之《孟德新書》言:以二敵一,則一術為正、一術為奇。孫武子言:形人而我無形,此正奇之極致。哪有把兵力攤開,甚至把擲彈兵、野戰炮都拆開平攤,一線平推的道理?”
“若以一支奇兵搶占西北小丘,則攻守之勢易也。屆時普魯士的側翼完全暴露,普魯士這邊只能調整陣型,而一旦調整陣型,就要混亂;一旦混亂,就有破綻。”
“如此,即便普軍援兵抵達,那也就只能退回到之前的狀態:以攻為守。必須要搶下這座山丘,才有守的機會,甚至才有后撤的機會。到時候,就是奧地利守、普魯士攻了,這還用打嗎?”
“而且普軍的騎兵已經崩了,一旦變成普魯士不得不攻的情況,又沒有騎兵掩護側翼,一旦攻不下,就是一場殲滅戰,奧地利的騎兵就能收割潰敗的普軍。”
“如今攻查圖西茨的奧軍,是為正兵。若攻此小丘,則為奇兵。而一旦小丘被攻下,則小丘之上,則為正兵,查圖西茨正面則為奇兵。正奇一換,普軍按照原本的布陣如何能擋?”
在這罵娘的參謀既不親普,也不親奧。
只是站在一個中立的角度,用一種實在是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吐槽著奧地利幾乎呆板的線列陣戰術。
直到此時,這參謀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劉鈺當初在彼得堡時候說的那番話:三十年戰爭已經過去了一百年,大順爭奪天下的戰爭也恰好過去了近百年。可百年之后,很多將軍的腦子,還停留了三十年戰爭、停留在一片石之戰的時代,好一點的說不定停留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的時代。
心想若是此時有人會諸如鐵砧鐵錘戰術;亦或是左輕右重、左守右攻、集中兵力突破一邊而席卷轉向包抄的戰術,亦可縱橫于這歐羅巴,稱為一代名將了吧?
只是他卻不知道,這就像是一個武林高手,看一些低架,總覺得要是這一拳再快一些,那不是贏了嗎?亦或是這一腳若是靠右一點,這不就結了嗎?然而不是他們不知道,而是他們做不到。
大順青州軍的軍官比例、戰術體系、戰術思想、訓練側重,讓這些參謀認定奧地利軍可以按照他們的部署做出如他設想的那般的戰術。
可實際上,奧地利軍隊此時沒有能力做出這樣的戰術,因為軍官比例、戰術體系、訓練側重,都使得他們無法做出這種以青州軍為參照覺得很簡單的戰術。
就像是普魯士后來著名的側擊戰術斜線陣,看起來簡單,但前提是嚴苛的紀律、呆若木雞到極致的士兵,已經平日訓練加強的縱隊行軍轉向推進。
也正如青州軍在阿爾泰山那一戰,可以在短短幾分鐘內,完成空心陣的轉換,所以可以大膽地用一些看似很險的戰術。但換了此時任何一支軍隊,包括歐洲的,那么快的變陣速度,誰也做不到,也就根本無法復刻大順參謀制定的戰術。
若問孔子如何摸到一丈高的木桿,孔子說站起來伸出手就好。確實沒錯。
但若問可以鉆狗洞的晏子,這個答案絕對不正確。
本來是抱著想著看一看、學一學的態度來的。
可戰術體系、炮兵運用、會戰思路,完全不一樣。
如今這幾人心中只能想到一句話。
學習?學個屁。
戰場上,腓特烈二世緊張地握著自己的權杖,心有余悸地望向不遠處正在那嘀嘀咕咕用漢語吐槽的幾個大順的參謀。
不是怕他們,而是怕他們帶給自己的禮物,那個可以偵查戰場情況的熱氣球。
腓特烈二世學過幾何學,而且非常喜歡幾何學,極其討厭代數,原本歷史上還吐槽過歐拉的幾何學。
所以幾何學讓他在戰場上,把握住了一線生機。
他發現了奧地利主帥本陣的位置,在一處并不高的小丘上,那個小丘的高度,和大順參謀盯住的、認為是普軍破綻所在的西北角的那個小丘,高度差不多。
簡單的幾何學可以知道,在那里的奧地利主帥的視線,會被可視為普軍破綻的小山丘阻擋。
也就是說,奧地利主帥看不到小丘后面的動向,自己的援軍可以接著這座小丘的掩護,發動突襲。
這是唯一取勝的可能,這是根本奧地利此時的態勢做出的思考。
因為奧地利人正把大部分兵力往中線調動,顯然是準備一波沖擊,在普魯士援軍抵達前,拿下查圖西茨,從而分割殲滅普魯士的主力。
他不知道大順的那幾個參謀在嘀咕什么。
但卻知道,如果奧地利人此時有這么一個可以提升視野高度的熱氣球,簡單的幾何學可知,自己抓到的這個破綻和戰機,將化為烏有。
如果再高出哪怕三十米,奧地利人的視線就不會被西北的這座小山丘阻擋,無法察覺到正朝這邊運動的普魯士援軍。
只要三十米的高差。
但,奧地利人就差了這三十米的高差。
腓特烈二世設想,援軍借著山丘遮擋視線的掩護,以縱隊快速行軍到奧地利側翼。然后簡單的立定、向左轉,完成縱隊轉橫隊,一波齊射就能直接打崩在中間擠成一團的奧地利人。
但這一切,都建立在奧地利人不調集兵力主攻那座山丘;己方的部隊至少能守到10點鐘的前提下。
將近四分之三的奧地利步兵,都擠在了中場,擠在了查圖西茨小鎮的正前方。
分散的擲彈兵、配屬到中隊的野戰炮,以及潮水般的兵力優勢,都已經讓普魯士的陣線搖搖欲墜了。
要不是自己送出了騎兵,以攻代守拖延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現在這種搖搖欲墜的局面,將會在早晨八點就會出現。
現在,已經是九點鐘。距離援軍抵達,還有大約一個小時時間,不可能再快了。
幾聲炮響后,奧地利人的下一波進攻已經開始。
擲彈兵和野戰炮配合,將查圖西茨用來防御的磚房一個個炸毀,端著刺刀的奧地利士兵已經和防守的普魯士士兵展開了肉搏。
腓特烈二世鎮定地下令,讓后續部隊后撤到小鎮以北,組建第二道防線。
小鎮,已經守不住了。
但好消息是,奧地利人這種將野戰炮配屬到中隊的正面進攻方式,也讓奧地利人無法趁勢追擊。
殘垣斷壁、橫七豎八的磚石,幾乎已經不可能列陣通行的街道,都讓奧地利人無法在占領小鎮后,繼續追擊。
他們只能先占領小鎮,再慢慢向前推進,抵達那些沒有亂七八糟碎石亂磚的地方整隊,才能再度發動進攻。
奧地利人的騎兵優勢,也徹底被這些碎掉的磚石廢掉,馬匹很難在小鎮廢墟中跑起來。
九點四十分。
小鎮已經陷落,但普魯士軍已經組成了第二道防線。
呆板的奧地利人穿過已成廢墟的小鎮,發現普魯士人已經重整了隊伍。而因為廢墟的緣故,奧地利人無法在小鎮中整隊,也沒辦法以戰斗隊形通過滿是磚石廢墟的小鎮。
幾波沖得快的、不成陣型的步兵和騎兵,遭到了重整隊伍的普魯士軍隊的一波齊射,退了回去。
腓特烈二世終于松了口氣,剛才這一波齊射,就是最危險的時候。重整的隊伍防線,最怕的就是產生混亂和動搖,要是剛才奧地利人的那一撥沖擊再果決一點、要是奧地利人的騎兵和步兵能夠更好地配合一下,很可能剛才就守不住了。
但現在,最容易動搖和混亂的時間已經過去,奧地利人想要再度組織進攻,至少還要二十分鐘。
那個最危險的小丘上,普魯士已經沒有多少兵力了,但奧地利人對這個側翼毫無興趣,仿佛覺得普魯士人已經搖搖欲墜,只要最后加一把力,就能徹底突破。這時候,再調整戰術,主攻側翼的小丘,似乎是不明智的,畢竟正面看上去馬上就要贏了,沒必要。
而且調整戰術,還需要時間,萬一普魯士的援軍在調整期抵達了呢?
“是的,還有機會。只要我親自回去帶領即將抵達的援軍,在奧地利人擁擠在中線的時候,以縱隊穿插到其左翼,轉向后一次齊射,完全就能解決奧地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