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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印度公司的紳士們,當然不知道“欲加之罪、其無辭乎”這句話。
但一樣的道理,他們肯定明白。馬基雅維利說過,一位君主總是不乏正當的理由為其背信棄義涂脂抹粉,背信棄義之后的涂脂抹粉,就是“罪之辭”。
只是,就像是雞被抓到后會進入假死狀態、野牛沒獅子撕咬時會一動不動放棄抵抗一樣。
當面臨的危險無法解決的時候,人們總會傾向于自己欺騙自己,暗示自己條約之類的東西是有用的、暗示自己只要羊不去招惹獅子獅子就不會吃羊。
如今的情況,就是如此。
東印度公司只能選擇忍讓和不抵抗,來催眠自己大順不會開戰,甚至不敢去想這種可能。
因為,想了又能怎么樣呢?
在馬六甲以東,毫無勝算。好望角以西,大順是沒有勝算,但沒有殖民地。而且,好望角以西,關東印度公司何事?
當東印度公司的紳士團也被迫同意簽訂勘合貿易協定后,攔在劉鈺面前的最后一道繩索也已解開。
聯省議會在幾天后通知劉鈺,希望繼續就貿易問題談判、且談判方不是東印度公司而是聯省議會的時候,劉鈺就知道這件事已經成了。
現在要等的,就是腓特烈二世打一場勝仗,迫使奧地利締結與普魯士的單獨媾和條約,接受英國的調停,換取普魯士退出反奧同盟,從而讓荷蘭的這些政客們覺得時機來了,從而奮力表現對法宣戰的激情狂熱和愛國情操。
只有普魯士退出戰爭,寡頭和奧蘭治派,才能開始他們的“熱愛祖國”的表演。否則,他們不敢熱愛。
送走了聯省議會方面派來的使者,約定好后天恢復談判后,劉鈺將三個看好的參謀叫來,配上了翻譯,派他們前往波西米亞,去面見腓特烈二世。
普魯士和大順之間的貿易額不大,之前派過一些200噸左右的小船,但很快就被丹麥瑞典英法等國擠壓的拿不到貨。劉鈺和腓特烈二世之間,也并不相識。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
通過一些圈子,還是很容易搭上線的。
在彼得堡一起合作過政變的拉謝塔迪侯爵,出道就是在柏林當外交官,和腓特烈二世的爹,亦是老相識。腓特烈二世當王子的時候,也和夸過拉謝塔迪侯爵是個可愛的人。
而且拉謝塔迪侯爵又是個標準的法國貴族,驕傲又自大,喜歡別人的夸獎,隨便吹捧幾句,就樂開懷,在彼得堡的時候提過想去柏林看看,就輕松獲得了拉謝塔迪侯爵的引薦信。
大順并不準備和普魯士進行外交,因為毫無意義,沒有官方層面的來往,劉鈺也不打算以官方層面交往,也因著官方交往很繁瑣,有很多不可或缺的繁文縟節。所以采用了這種貴族圈子引薦的辦法。
三個參謀被叫來后,劉鈺大致安排了一下任務。
“你們去了之后,也就是看看他們是怎么打仗的,回來后寫一封報告。你們算是軍事觀察團,腓特烈二世那人我雖不認得,但多半對指揮作戰相當自大,肯定會向三國故事里似的,時不時問你們幾句諸如‘爾等可識得此陣’之類的話。”
“你們便把自己學來的本事拿出來,莫要叫這普魯士人小覷了,也顯顯天朝之軍威、兵法。”
“除了這件事之外,最重要的,便是一旦普魯士和奧地利爆發了決戰,你們一定要第一時間,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將消息傳到我這邊。”
“戰馬、軍馬,可以借,可以買,總之就是要不惜代價,以最快的速度把決戰的結果傳回。”
“戰役總結,可以以后寫,以后給。我要的是雙方的傷亡、是否還有繼續作戰的能力、是擊潰戰還是殲滅戰這樣的關乎全局的消息。懂了嗎?”
三個參謀都是多年的老部下了,自是明白戰術和戰略的區別。
“鯨侯放心,我們明白輕重緩急。”
“好,那你們這就去吧。記得,千萬要第一時間把戰役的消息穿回來。我會安排人在沿途接應,這是沿途接應傳信的地點。要以換馬人不歇的態度,將消息傳回,此事關乎天朝能否走出南洋,萬不可有誤。”
領了命,拿了拉謝塔迪侯爵的引薦信,以及劉鈺寫的一封信,三人便從阿姆斯特丹出發,前往了波西米亞。
而劉鈺,則帶著輕松無比的心態,再度開始與荷蘭的聯省議會,進行毫無意義的貿易談判。
為第二場政變,做最后的鋪墊。
西歷1742年5月16日。傍晚。
捷克鄉間。
年方三十,正值壯年的腓特烈二世,正在和大順的軍事觀察團參謀官,吐槽著匈牙利輕騎兵的可惡之處。
營帳的遠處,普魯士士兵正在一個大順參謀的指揮下,將升空觀察的熱氣球收好。
這個小小的禮物,得到了腓特烈極大的稱贊,稱之為“可以決定戰場態勢的科學,柏林科學院的那些人如果不把心思放在空洞的數學上,而是放在這些戰場武器的研究上該有多好”。
事實上,如果即將爆發的這場戰斗,奧地利這邊若是有個可以升空偵查的熱氣球,及時發現腓特烈二世在側翼隱藏的伏兵,或許整個歐洲乃至將來世界的格局也會被改寫。
所以,大順的軍事觀察團來到了普魯士這邊,給普魯士王送了熱氣球作為禮物,而不是給奧地利。因為,大順盼著普魯士贏,這樣才能讓普魯士和奧地利接受英國的斡旋,讓荷蘭覺得有大便宜可占而高調對法宣戰。
在腓特烈二世身邊的參謀官,和腓特烈差不多的年紀,也都是參加過大順西征、對日作戰的老軍官了。
而劉鈺主持的軍改,戰術體系又是絕對高于現在盛行的線陣的,見面交流之后,腓特烈二世對大順這邊的軍事觀察團很贊許也很有興趣。
此時,一場大戰即將拉開帷幕。
大順這邊的軍事觀察團成員,也靜靜地等待著戰役的結果,并要第一時間將戰役結果傳回荷蘭。
聽著腓特烈二世對匈牙利驃騎兵那充滿羨慕嫉妒恨的吐槽,參謀官心想,大順的府兵就是干這個的,偷襲、偵查、劫糧、騷擾,普魯士軍嚴重缺乏戰馬和騎兵,這場仗想要打贏,可不容易。
而且大順的參謀們經過這幾個月的交流,發現了普魯士軍隊的一個極大的問題,那就是過于要求整體性律動,過于強調縱隊轉橫隊,以及超快裝填。
但是在空心陣變陣和營隊級別的陣型轉換上,和大順青州軍的差距不小,甚至可以說極大。
兩邊的戰術思路,并不相同。
而且,以一個青州軍出身的參謀的眼光來看,普魯士今晚上的宿營,有很大的問題。
幾個軍團之間的距離,相距太遠。比如腓特烈二世的本陣主力,就和下屬的德紹親王的軍團,間隔了極大的距離。
如果己方有輕騎兵和偵查優勢,這也不是太大的問題。
但本身普魯士的騎兵和匈牙利輕騎就差一大截,偵查不足,居然還敢在奧軍逼近的情況下,留出這么大的距離空檔,這不是送給奧地利各個擊破的機會嗎?
軍團之間的空檔,以步兵行進的話,至少需要三個小時的時間。這么大的空檔,又沒有騎兵優勢,大順的參謀們自然覺得普魯士這邊真的是在作死。
按照他們在軍校的課程,在已經發現了敵軍蹤影、且己方騎兵不足、且不能控制戰場偵查的情況下,一定要抱團,而不能出現脫節和縫隙,以免被人各個擊破。
當年云臺二十八將之一的吳漢,攻蜀的時候,就是分兵,間隔了十幾里的距離,差點就被各個擊破。
這樣的戰例,在古戰場上比比皆是,在威海的時候不知道講過多少遍。
看得出,眼前的這位年僅三十歲的普魯士國王,在戰場指揮上還有些青澀。按照這個參謀的觀察,此人練兵有一手,但還缺乏大軍團作戰的經驗,尚未成長起來,只看奧地利那邊能否抓住機會了。
不過參謀們還是恪守劉鈺的叮囑,要做“軍事觀察團”,而不是去做普魯士的“軍事顧問團”。
顧問和觀察,一詞之異,千差萬別。
若是腓特烈二世問了,他們便說;若是不問,卻也不多嘴。
此時的腓特烈二世仍舊還在那吐槽匈牙利的輕騎兵,感嘆普魯士缺乏這樣優秀的輕騎兵,也缺乏足夠的馬匹。
自己帥軍深入捷克,這些跳蚤一樣的匈牙利輕騎兵就神出鬼沒,不斷在后方襲擊、騷擾,讓他苦不堪言。
戰場偵查更是完全被對面的匈牙利輕騎兵遮蔽了,己方的正規騎兵可以驅離他們,但是要反偵查和偵查,就實在差得遠。
一邊吐槽著,一邊吃過了晚飯。然而天還未亮,參謀們就被鬧哄哄的軍鼓聲吵醒,外面的普魯士士兵正罵罵咧咧地從營帳中起床。
負責接洽的普魯士軍官告訴了大順這邊的參謀們,一個對普魯士相當不利的消息。
那些驅離匈牙利輕騎兵的普魯士正規騎兵,在追逐過程中發現了奧地利軍團的主力。
奧地利人果然依靠強大的輕騎兵和戰場偵查優勢,發現了普魯士軍隊宿營的問題,奧地利的主力部隊正朝脫離本陣宿營的德紹親王的軍團撲過去,意圖很明顯,準備各個擊破。
先吃掉距離腓特烈二世本陣至少兩個小時距離的德紹親王軍團,再轉身吃掉腓特烈的主力。
而腓特烈二世聽到這個消息后,驚醒地下達了全軍四點鐘吃飯、五點鐘開拔的消息,要以急行軍和德紹親王軍團匯合,不給奧地利人各個擊破的機會。
大順這邊的參謀聽完這個消息,心道這可算不上亡羊補牢時尤未晚。奧地利人有騎兵優勢,只要舍得一部分騎兵,拖住普魯士前去支援的主力,先吃掉落單的德紹親王軍團,這仗還打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