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很能干。
干活的能力,真的比泰米爾奴隸和僧伽羅人強不少,這是歷任巴達維亞總督的共識。
荷蘭人在錫蘭,實際上缺兩種人。
一種是技術工種,比如能蓋房子、修水渠的。
錫蘭這地方,自古就有興修水利的傳統。
葡萄牙人統治時期,作為小農基礎的中種姓跑路到了高地地區,因為葡萄牙人強迫傳教,這就使得荷蘭趕走葡萄牙人后,在低地沿海地區有不少的無主土地。
這些土地種植糧食作物,正需要水利基礎。
荷蘭需要修各種堡壘、房子,巴達維亞當年基本就是從舟山和澎湖抓的奴工建起來的,這一次也希望讓華人去干活。
另一種,就是便宜的工人。
比如在手工廠扒肉桂皮、搓肉桂的,幾年前的起義之后,也需要人來填補空缺。
最缺的這兩種人,周邊找了一圈,最合適的就是華人。
而且,錫蘭的情況和巴達維亞不同。
在錫蘭,荷蘭倒是不擔心華人數量增加可能會反叛,因為荷蘭人在錫蘭的統治還算是相當穩固的。
資本當然是罪惡的,但資本是有雙重使命的。
為了盡可能地攫取利益,資本會按照資本想要的模樣,去改造舊世界。不是按照西方的模樣去改造,而是為了更便于盈利的模樣去改造。
不得不說,荷蘭這一套雖殘暴、血腥、罪惡,但是比起種姓制度,還是高那么一丟丟的。
荷蘭人到了錫蘭之后,在其統治地區算是逐漸打碎了影響他們攫取利益的錫蘭種姓制,尤其是大量扶植中、低種姓的人,進入公司作為基層管理人員。
打破舊的農奴村社制,適當地用荷蘭傳承的羅馬法,確定了私有制。這當然是為了更好的盈利,在前期是為了恢復葡萄牙退走后的一片廢墟。
但也不得不承認一些中種姓的人群,有了階級上升的通道。留在低地地區的中種姓階層,尤其是數量占據多數的種地的小農、打漁的漁民,還是很支持荷蘭人的統治的。
因為最混蛋的事,都讓葡萄牙人干完了。比如強制改信等等。
等荷蘭人來了后,這些人基本都是當初沒跑、強制改信之后的后代,從出生就覺得自己是信基督的。至于天主教還是歸正宗,估計他們也看不出什么區別。
荷蘭人在這邊管的也相對松一些,他們也不像西班牙、葡萄牙那么狂信。看到改信基督的僧伽羅人看見佛廟就去拜一拜,基本也不怎么管。
靠著這種分化的政策,以及我爛、但旁邊的種姓制度比我還爛的比爛優勢,荷蘭人還是有自信的。
依靠錫蘭的中低種姓和自耕農做基本盤,壓制住移民過去的大量華人,絕無問題。
移民錫蘭,當然也與公司的高層決策也有關系。
公司判斷,蔗糖貿易是完犢子了。
巴達維亞的糖廠質量比不過臺灣、價格比不上孟加拉、至于古巴糖海地糖,那差的就更遠了。
但是肉桂原本只有錫蘭產,即便被葡萄牙人弄到了巴西去,可歐洲市場大家一半一半,這亞洲市場荷蘭還是可以獨占的。
所以應該不會出現巴達維亞蔗糖的情況,導致出這么大的亂子。
除了肉桂,錫蘭還有檳榔。
吃倒是無所謂,這玩意肯定是比不過新興的嗜好品,比如煙草、咖啡等。
但印度人用這玩意兒染布,紅褐色的棉布在印度很受歡迎,所以檳榔作為一種染料,賣給印度也可發財。
此時世界前二棉紡織品大國,就是中印。
十七人紳士團判斷,印度的棉布將永遠強勢下去,歐洲人永遠比不上。而荷蘭本身就沒啥紡織業了,資本都流向高利貸、債券和商業了,巴不得印度棉布強勢,干挺了英國法國的呢絨。
肉桂西印度群島還沒人種、巴西種了些但是人手不足,不像蔗糖一樣,古巴海地糖能在歐洲市場打敗巴達維亞糖。
檳榔,加勒比地區可能可以種,但距離最大的檳榔消費市場印度太遠,所以還是無可替代。
公司高層深刻分析了蔗糖業失敗的教訓,考慮了市場和原產地配套、運費、可替代性等等問題,以這個時代最頂尖的經濟學家的頭腦,得出了以上結論。
故而公司十七人紳士團,希望將錫蘭,打造成為公司將來的重要利潤增長點、打造將來為占據印度的據點。
可以說,巴達維亞華人的命運,其實已經注定了。
大順不準他們死,但也不準他們回福建,希望他們都去錫蘭。
東印度公司高層,不敢屠了他們,也送不回福建,更不想讓他們留在巴達維亞,心里也是希望他們去錫蘭。
巴達維亞地方政府,不希望那么多的失業華人在巴城附近,尤其是很可能去投奔起義者的情況,也希望把他們送去錫蘭。
這種情況下,底層的抗爭已經毫無意義了。連他們背后的天朝都是如此想的,合力之下,剩余的只是以什么身份去錫蘭的區別了。
總督府的閉門會議開了整整兩天,巴達維亞的人普遍認同運往錫蘭的想法,最終經過分析,認為可以用這么一種解決方式。
一部分人,可以分配到肉桂工廠去做工,以替代肉桂工人的不足。
但同時,也繼續向康提王國施壓,讓他們遣返那些從低地地區逃亡的肉桂工人。
一旦施壓成功,則可讓這些華人承包土地,種植稻米等。
甚至可以承諾,在肉桂工廠干幾年,就可以分到一片土地歸自己種植,每年只要繳納一定數量的土地稅即可。
以華人喜愛土地的程度,加之有大順朝廷方面作保,這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葡萄牙人當年來的時候,大量的高種姓、中種姓的人,因為強迫改信的緣故逃離了低地地區,至今還有大量的土地荒蕪。
另一部分人,則可以作為一些允許留在科隆坡的技術性人才,比如瓦匠、石匠、木匠等。
這些人只要能夠接受歸正宗,只要改信,就可以從事一些諸如做買賣、技工等收入高一些的工作。
但不能夠再允許像巴達維亞的華人一樣,擁有包稅權等。
既然身份改變了、地位改變了,在錫蘭的中間統治階層,是那些中低種姓的僧伽羅人。
而巴達維亞華人的角色,在錫蘭是被“布爾格人”承擔的。
比如小販子、飯店、旅館、小生意等,這些布爾格人,都是歐亞混血的。
布爾格,burgher,和布爾喬亞這個詞同源。意思就是“非貴族、也非佃戶的小生意人”,這個詞本身也就說明了這些混血兒的經濟地位,就是一群小布爾喬亞,也就是巴達維亞城內有居留證、但非包稅人的那批華人的經濟地位。
既如此,一旦大規模將華人遷徙到錫蘭,華人在錫蘭社會里,所扮演的角色,也可以適當地做出調整。
巴達維亞距離大順太近,華人有下南洋的傳統,所以這里萬萬不能讓華人當兵。
一旦允許華人當兵,如潮水一般的華人下南洋,總有一天會取而代之。而且華人還有錢。
但是,錫蘭距離大順那么遠,華人下南洋,不可能跑那么遠。人口多少,始終是東印度公司掌握、把控。
巴達維亞的華人增長,也有一部分原因源自華人的資本可以承包產業,華人富商也更喜歡雇傭華人。
到了錫蘭,不允許華人富商承包,也不允許華人富商參與檳榔、肉桂產業,那么除非公司主動運人,否則華人不可能去那里。
所以,是否可以讓華人去錫蘭當炮灰?
把華人編入軍隊中,節省一部分開銷的同時,平衡一下僧伽羅人和泰米爾人?
畢竟,大順這幾年連續開戰,徹底扭轉了華人不擅戰爭的印象。似乎,華人可以作為上好的兵員。
引入華人在錫蘭當兵,既可以當炮灰,又可以挑唆華人與僧伽羅人的關系。
而華人在當地是少數,所以一旦和僧伽羅人打上幾仗,華人必然是最忠于荷蘭的士兵。
如果起義,將面臨荷蘭和僧伽羅人的聯合絞殺。
離開了荷蘭,僧伽羅人評價人數優勢,也能把華人全部都殺干凈。
故而到時候只有死心塌地跟著荷蘭走這一條路了。
這樣一來,還有另外的好處。
可以調集一部分錫蘭的荷蘭駐軍,前往巴達維亞,鎮壓巴達維亞的華人和爪哇人的起義,使得兵力不至于捉襟見肘。
讓華人士兵補充在錫蘭荷蘭士兵抽調走后的空缺,維系荷蘭在錫蘭的統治。
這樣一來,征為士兵的,可以有一千人;進入肉桂工廠頂替工作的,可以容納五千;取代泰米爾奴隸,作為城堡建設和城市建設者、許諾將來予以土地、暫時不用給錢,其實仍舊類似于契約奴的,又可容納七八千。
這就是一萬五千人左右,應該基本上、差不多可以將巴達維亞周邊的失業華人都吸納掉。
之后可以慢慢將更多的華人送到那邊,墾荒。
悄悄耍了個花槍,名義上就不是債務奴隸了。
但實際上,去了之后,房屋要蓋、土地要墾、分的肯定都是荒地,缺乏了荷蘭人給予的補給和工具也很難生存。
承諾分給的土地,可能要五六年之后才給,實際上仍舊是作為名義上的自由人、實際上的契約奴。
至少在五六年內,使用成本和泰米爾人奴隸,差不多。
而且,錫蘭的食物便宜。
不給華人吃大米,可以讓他們在契約奴期間,天天吃菠蘿蜜。
那玩兒意量大、便宜、錫蘭產的又多,又不能作為商品外運,喂給人吃也不心疼。
兩天的會議開完,荷蘭人這邊也基本統一了意見,現在只需要用一些語言技巧,讓大順這邊的特使,認可這種“本質是契約奴”的移民計劃。
只是,荷蘭人并不知道,大順這邊其實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契約奴。
之所以逼荷蘭人,只是為了倒逼荷蘭人把人往錫蘭運,而不是真的在乎這些華人的生活好壞。
包括皇帝出錢這件事,嘴上說的是“皆朕赤子”、宅心仁厚。
實際上考慮的出發點只是:現在花6個銀幣,就能多一個將來安西四鎮的漢人;如果現在不花6個銀幣,將來移一個人,可能就得花60個銀幣。
現在花6個銀幣,南洋華人皆呼萬歲,天子仁善,皆心向天朝;將來花60個銀幣強制移民,百姓罵娘,妻離子散,說不定剛走到海邊,晚上就有狐貍叫;吃個魚,可能就能吃出來個帛書;剛到錫蘭,可能就挖出個獨眼石人兒。
大順只要一個華人去錫蘭、活下來、并且活到三五年后的結果。
至于是不是契約奴…大順鯨海還有一大堆類似身份的人呢,黃淮區一堆佃戶過的還不如契約奴呢,腹地還管不明白,怎么可能真的在乎。</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