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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二章 工業還是金融地產

  想到這,再看港口里停泊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商船,劉鈺的笑容就漸漸奇怪起來。

  田平順著劉鈺的目光看去,也是呸了一聲。

  他參股了對日貿易,自然知道荷蘭人也允許在鎖國的日本進行貿易,每年荷蘭船都會在松江裝大量的生絲。

  這些生絲有一部分會賣到日本。

  想到這,田平就是一陣肉痛。

  這要是把荷蘭人擠走,日本貿易都被自己人霸占,這得多大的利?一年又得多分多少紅利?

  要是荷蘭人往日本運的,都是些西洋貨,他在松江管不到還好。

  然而大部分都是生絲之類的江蘇貨,眼里那哪是一船船的生絲,分明就是從他、從所有參股東洋貿易公司的股東口袋里掏銀子的手。

  田平揮揮手,讓身邊的人散去,小聲問道:“守常兄,是不是準備動一動荷蘭人?”

  劉鈺歪歪頭,田平嘿嘿一笑道:“我就那么一猜。其實我在這里,又入了股,著實對荷蘭人心懷厭惡。只是想著日本的情況,就算不給他們貨,日本人也不會把那些份額給我們。”

  “要是能卡住荷蘭人的脖子,日本人就能多發幾張貿易信牌給咱們,你且看看兄弟的本事。”

  這一點,劉鈺十分相信。

  集權下的官本位國家,要搞這種事,根本不需要什么商業競爭獲勝,甚至不需要有正式明確的政策。

  就田平的人脈和關系,想在松江搞一搞荷蘭人簡直易如反掌。不說長久控制吧,至少一年內能讓荷蘭的東印度公司因為資金鏈斷裂而運轉不靈。

  大順一直以來的開關政策,使得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資金鏈和大順綁定的太深。

  無論是日本商館用生絲換金銀銅,還是把茶葉絲綢往歐洲運,荷蘭人在印度、波斯的利益日漸下降。

  綁定的越深,一旦要搞,就會很慘。而且很可能會是連鎖反應式的慘,動一動松江的生絲綢布和棉布,就會導致資金鏈出大問題。

  但這件事這時候肯定不能說。

  “此事,如你所言,動了荷蘭人也沒用。除了對日貿易,還有一些是荷蘭人往歐洲運的貨。”

  田平哈哈大笑道:“那關我屁事?我又沒有開辦繅絲、織布的作坊。我只關心,日本的貿易。”

  “這倒也是,哈哈哈哈。”

  劉鈺也跟著大笑,隨后道:“說真的,兄弟我還真有點事求你辦。”

  “說啊,什么求不求的。”

  “嗯…閩、粵那里的海關,能說上話嗎?就給我幫個忙,幫我弄一份這幾年荷蘭人商船運貨的清單。包括來多少船、買了多少貨、賣進來多少貨。要真的,不要糊弄上面的那種。”

  說說到前半截的時候,田平覺得這是在太簡單了,著實算不上什么難事。可聽劉鈺要真實的之后,神色漸漸鄭重起來。

  “行啊,但可能得過一陣才能給你。反正我盡快吧。說上話是沒問題的,福建那邊好說,廣東那邊…還有一些貨可能走澳門,我托人給你問問吧。”

  “這事…”

  剛要囑咐一下這事不要外傳,田平笑道:“你且放心,我知道嘴嚴。我也不問你要干啥,但既是找兄弟幫忙,這事都好解決。我也知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要是你問,恐有麻煩。我問的話,就方便一些。便說這邊海關要用,自有辦法。”

  劉鈺點點頭,知道田平如今也是個知道輕重的。既然答應了,肯定會做到,不然現在就會說出難處。

  “守常兄,你這一次來,應該不會只是來送銀子的吧?”

  田平心里其實也很疑惑,劉鈺來松江這件事,他肯定是高興的,知道肯定不是送銀子這么簡單,必然是要辦一些大事的。

  雖說有發財的路子肯定不能忘了自己,但心里還是癢癢的,想要早點知道。

  對田平,劉鈺不該隱瞞的也不隱瞞。

  “不瞞你說,當然不是來送銀子這么簡單。反正,你就準備好錢就行了。”

  “錢?多大的利?”

  有了上一次對日貿易參股的經驗,聽到錢字,田平的耳朵就支棱起來了。

  若說是很大的利,他可以賣一部分貿易公司的股份湊錢。

  當初發行的時候,一股是一百兩銀子,現在都漲到一百八了,而且還是有價無市。

  所有持股人都死死捏著,根本不放,誰都知道這是躺著賺錢的細水長流,每年的分紅利潤雖然比不上放高利貸,但也不算差了。

  這么高的利潤,自然要感謝日本的閉關鎖國,使得在沒有壟斷權的情況下,通過劉鈺在日本的運作獲得了實質的壟斷權。

  現在貿易公司的總部所在地,周邊遍布著茶館,每天很多人都蹲在那觀望消息,交流貨物的情報,已經漸漸成為了松江的海上貿易交易中心。

  甚至出現了對遼東的大豆等早期期貨的雛形,每年的交易量都在增加。

  田平琢磨著,要是利潤極大,完全可以出手一部分股票,參與新股,想要賣還是很容易的。

  這幾年股價雖然還在上漲,但也已經趨于穩定。

  一方面對日貿易終究有貿易信牌的限制,就算可以運米走私,增加量也到了極限,日本這邊已經注意到金銀再度大量外流的現象,可能會在幾年之內收緊政策。

  另一方面就是對南洋的貿易局面剛剛打開,雖然股本雄厚,但福建廣東的商人也開始抱團,保護原本就有的利益。

  至少現在看來,貿易公司的利潤增長出現了瓶頸,如果不發生什么太大的改變。

  田平問到利潤回報,劉鈺也不太好說。

  軍工廠還好,他要借此稀釋一下給法國東印度公司的分紅,明確股份,免得日后扯皮。

  暫時有大順軍改的訂單,利潤還是很可觀的。

  但是,其余的新產業,如煙卷、火柴、玻璃、肥皂等,這就很難說。

  或許會賺、或許會賠。

  威海的情況特殊,那些海軍、軍官們都有月餉,而且出海的人活一天賺一天的態度,再加上軍中配給養成的一些習慣,使得煙卷和肥皂等是有成型的消費市場的。

  可在江南,到底行不行,這個真的說不太準。

  大順的地租太高了,高利貸的利息也太高了,使得回報率最高的是高利貸、最保值的還是土地。

  想要把資本往工商業上富集,難度著實有些大。有沒有對日壟斷貿易那么大的回報率,實在說不準。

  利潤不足的話,人們寧可把錢投到買地、放貸上。

  之所以之前拿出對日貿易的利潤分給眾人,除了想要把更多的人卷入對日戰爭中來之外,還有就真的是千金市骨了。

  只是不知道這個千金市骨的信任,能值多少錢。

  歐洲那邊長達數百年的教會統治,圣經里是不準放高利貸的,雖然私底下照樣搞,但明面上放高利貸的猶太人經常被人編排。

  英國如今的法令固定,年利率不得高于百分之八。英國國債的年利率,也只有大約百分之六。

  資本主義萌芽不只是生產關系的改變,更有著一整套的思維方式,英國的工商業者已經開始出書鼓吹,利率應該越低越好。

  基本上,現在荷蘭、英國那邊的年利率,一般也就在百分之十左右,這使得大量的錢投入了工商業。

  圈地運動的一大因素,也是因為英國的傳統地租太低。如果英國也有大順這邊百分之五十的地租也可算作仁政的政策,想來圈地的動力未必就那么大。

  但是大順這邊,年利率百分之三十六是法律規定的上限。前朝大明律規定利息不能超過本金,大順繼承,但基層控制力渣的一逼,也根本無力控制。

  如今就算是經濟發達的地區或者商人之間有抵押物的借貸,利率也在百分之二三十。

  土地將近百分之五十的地租,放貸將近百分之三十的利率,都使得大順想要新興工商業,極為困難。

  內部市場基本飽和,兩萬萬人口,有消費能力的就那么多,剩下的都是自給自足甚至自己不足沒錢消費的;外部市場暫時也是飽和的,對外增長要靠歐洲放開重商主義政策,但大順又沒有炮艦開關的能力。

  高地租下的土地可以買賣、貸款利率百分之三十都算低息,這樣的環境,可想而知會有多少錢能夠流入到工商業中。

  如果低于百分之三十的回報率,商人們寧可把錢放貸或者買地。

  大順的戶部不是央行,朝廷對基層的控制力,連青苗法都無法推廣。而青苗法固然空想,可之所以會被一部分人視為“善政”,因為規定最高利息是百分之三十,也就可想而知正常利率是多少。

  戶政府量入而出的收支情況缺乏對民間的救助,都使得民間借貸承擔了民間“救助”的功能。就算規定了最高利率也就是個形式,不可能禁絕,也沒有禁絕的經濟基礎。

  英國可以發國債,人民能夠認購,不只是因為英格蘭銀行的存在,更是因為民間普遍的利率。

  大順如果學英格蘭,發行國債,支付百分之六的利息。那在商人看來,就和搶錢沒有任何區別。我有錢可以放九出十三歸的高利貸、可以買永久保值的土地,為什么要賺朝廷那可憐巴巴的百分之六的利息呢?

  如果給出百分之三十的年息,國債倒是肯定能募到,問題是能還得起百分之三十的年息還不破產,還用得著借國債嗎?

  一想到這些煩躁得問題,都讓劉鈺覺得似乎只有把一切推到重來才有可能解決。

  可想想此時的現實,也只能想方設法當個修補匠,從絕路中找到一條活路。

  此時聽到田平問多大的利,劉鈺也不說多也不說少,只是神秘兮兮地笑道:“這個我也說不準,晚上吃飯的時候,問問他們的想法。我在威海,和這里大不一樣,能不能賺錢,還得看看他們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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