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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三章 急躁

  這個問題其實很正常。

  但要看場合,放在這個場合,那就有點詭異。而且有些奇葩。

  別人也就罷了,劉鈺內心真的是哭笑不得。

  在來京城之前,于威海和康不怠聊天的時候,他就舉過幾種什么叫“沒腦子”的例子。

  比如漢文帝時候的馬肝之論,商湯周武到底算不算反賊。這東西于統治者而言,不能辯、不能談、不能碰,只能神圣化、虛無化。

  再比如歷史上雍正的《大義覺迷錄》,以及他噴傳教士認為宗教都是騙人的東西,也是一樣的道理,純粹是腦子有問題。

  以及日本那邊新井白石的“大君還是國王”、荻生徂徠的“禮法是社會生產有限下的正確分配所以合理”,都差不多。

  神圣的東西,一旦去討論是否合理,本身就把神圣的東西最重要的“神圣”給砸碎了。

  神圣最大的合理是神圣不可觸摸,而不是合理所以才神圣。

  現在李淦問天朝有沒有邊界,天朝要不要分內外…

  中國可以有自己的勢力范圍,是有邊界的。

  但天朝是不能有邊界的,天朝的道德禮法必然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周邊不同的都是蠻夷。

  李淦說這些話,以中國君主的身份來說沒問題。但以天朝天子的身份來說,就有大問題。

  天朝和世界這個概念,劉鈺可以談、大臣可以論,甚至私下里皇帝也和大臣們談過該怎么區分外交和朝貢。

  但皇帝是不能在這么高規格的宴會上談的。

  私下里,談區分外交和朝貢,那是實務范疇,屬于治國實踐。

  大饗宴,談天朝有沒有邊界,這就是路線問題,屬于理論爭辯。

  劉鈺知道皇帝是希望借著這個機會,圈定大順的勢力范圍,但就算今天宴會上不爭論,事后這件事定要留下后遺癥。

  說出這句話本身,就等于李淦自己放棄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及衍生出的朝貢體系,轉向了歐洲那一套威斯特伐利亞體系衍生品。

  也就等于是李淦承認了,天朝上國現在沒能力做地球的天子,只能試著當五霸諸侯,搞出一套大順參與的國際法體系。

  這件事不是做的對不對的問題,而是這件事必要引發一場大爭論,而此時這種爭論必然會催生出極端保守主義。

  以及大順廢棄朱子學之后,經濟發展帶來的道德敗壞、人心不古、趨利求財等風氣下的思想全面保守反彈。

  這就是劉鈺說的“取火容易護火難”,李淦這么做,在劉鈺看來,就是心太急了。

  急躁不是好事。

  新時代的沖擊之下,固然催生出新思想,也一樣會催生出極端的保守主義。

  光影伴生,歷來如此。

  儒家這般,綠教如此,基督教也是一樣。

  所有的教改,都是試圖從“古代先賢的經典中尋求答案”。

  原因就是生產力的進步,帶來的舊文化、就道德不匹配,導致的“物欲橫流”、“人心不古”、“風氣敗壞”。

  在劉鈺看來,這是好事,意味著思想的解放、是社會生產力發展和文化道德總是滯后于生產力發展的體現。

  但對傳統的守護者而言,這是壞事。

  這個時代,綠教面對新時代的沖擊,也在醞釀宗教改革,催生出了哇哈比,極端保守。

  日本這邊興起的古學派,也是“復古”;大順這邊的古儒派,也是“復古”。

  甚至于稍早一些時候的基督教,新教加爾文宗也是復古:你一個教皇,不過也是個凡人,懂個屁的基督教大義?憑啥你來解釋?

  原、教旨就該人手一本圣經,而不是去信被教廷改過的東西。

  道理和古學派、古儒派這群人差不多,都認為真正的“經典、大義”,被后人曲解了。你朱熹也是個凡人,懂個屁的儒學大義,就該原、教旨一人一套先秦古籍,去理解真正的先賢大義。

  而古學派、古儒派找的背鍋俠,是宋明理學;新教找的背鍋俠,是天主教廷。

  就像是新教改革之后,全部原、教旨以圣經為準,要有解釋權的教皇滾蛋,那么就會催生出各種不同的流派,都號稱正統。既有進步的,也有極端保守反動到比天主教還反動的。

  古學古儒一派,也是一樣。原、教旨之后,扔掉宋明理學,拿起先秦經典,結果就是無限可分。也就必然有極端進步、極端保守兩種。

  或許都打著古學古儒的旗號,走的卻是完全不同的路。

  現在李淦直接拿神圣化的天朝概念來說事,很可能就會成為引爆的導火索。

  就像是日本古學興起,壓的朱子學馬上要死了的時候,保守派絕地反擊,搞了寬政禁學一樣;大順是廢棄了朱子學,可保守派并未消失,只是換了個名存在便是。

  劉鈺不是不贊同,而是覺得李淦太急躁了,時機不對,應該再等個十幾年,等到新時代的很多東西扎了根、站穩了,再來辯這些東西。

  現在就該學漢文帝,不爭論,先發展,走一步、看一步,等到武帝時代,自會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選出正確的方向,確定適應時代的大義和理論。

  而若文帝時代不用黃老之學、不用刑名之術,跳過文景之治的社會大發展、平定七國之亂、就想去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大一統,不但搞不成,必遭反噬。

  只是皇帝說都說了,也改變不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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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說了,想必也有準備。

  這件事沒告訴劉鈺,但肯定是找了別人談過了。

  這種場合話不是亂說的,皇帝提出了問題,大臣接話要按照皇帝的意愿去接,若不提前演習過,很難那么默契。

  劉鈺想著皇帝這邊都布置好了,心里雖然不覺得這場合說這個算是好事,卻也不想再管了,鬼知道皇帝要搞什么。

  反正自己今天就是少說、多看。

  能不說話就不說話,除非皇帝問他。

  趁著皇帝問完,眾臣在皇帝的示意下都在嘀嘀咕咕地討論這件事,劉鈺也假裝側身和旁邊的齊國公有一搭無一搭地扯了兩句。

  眼珠子卻是骨碌碌地亂轉,悄悄掃了一眼坐在那邊的西洋使節們。

  翻譯已經用拉丁語翻譯了過去,大順這邊沒有懂英語的,也沒有懂荷蘭語的,對外交流要么法語要么拉丁語。好在對面也都能聽懂。

  其余的使節們倒還好,大約也猜到了今天他們能參加這么高規格的宴會,本身大順就有宣示自己勢力范圍的意思。

  唯獨俄國使節團的奧爾特斯曼伯爵,臉色顯而易見地難看。

  這里面的事兒,劉鈺也能想到。李淦剛才又追溯漢唐,提及漢唐,幾乎就是和西域問題綁定的。大順和俄國的界約還沒簽訂,大順威逼的太狠,要俄國拆不少的堡壘、要求還給準噶爾部許多牧場;而這時候又傳來了瑞典激進派上臺、準備對俄開戰的消息。

  當初劉鈺氣死老托爾斯泰的時候,就這個“天子”和“沙皇”的翻譯問題,就搞過事情。

  把天子加了個“巴塞琉斯中的巴塞琉斯”、也就是萬王之王的稱呼。這個稱呼是《圣經》里稱呼過耶穌的,但劉鈺說波斯的萬王之王傳承,在唐高宗那。大順是正統天朝,這萬王之王的稱呼繼承一下,有什么問題?

  現在李淦又是羨慕漢唐、又是問及“天朝的邊界在哪”,奧爾特斯曼伯爵怎么聽,怎么覺得大順這是要對俄宣戰,復李唐在西域的絕對控制權,甚至琢磨著插手波斯事務?

  俄國前一陣抓過一個偷偷往土爾扈特部去的小型使團,明顯是去聯絡的,帶著各種測量儀器和繪圖工具。

  雖然和大順這邊還談著,不好說什么,但對大順這邊的態度還是很緊張。

  對日一戰,一手組建了海軍的劉鈺不去指揮,而是一直留在京城,多有傳聞大順這邊要派劉鈺節度西域、總領西域、蒙古、黑龍江諸兵。

  征日結束,劉鈺封了個“鯨海”而非“靖海”,聽起來也像是大順在宣告“海洋和大陸戰略,我們最終選擇了大陸”。

  劉鈺悄悄往那邊看,奧爾特斯曼伯爵也不自主的朝著劉鈺這邊看了一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隨后各自轉到一旁,不再對視觀察。

  把頭轉過來后,齊國公小聲道:“守常可聽說了西洋那邊的消息?妙極、妙極啊,如此一來,我看事情就好辦多了。”

  看起來似乎齊國公并不在意天子在這種場合說這種話,也或許沒意識到天子剛才說的那些話會引發巨大的爭論?

  劉鈺覺得有些奇怪,但齊國公沒說這個,而是問起來西洋的事,他也只好小聲回答。

  “聽說了,確實妙極,極有利本朝。不過,話說回來,齊公,陛下就沒和你說點什么?陛下問天朝又無邊界,明顯是要引出外交部的事。你就沒有什么想法?”

  齊國公笑了笑,正要回答,就聽著禮官敲了一下小鐘。剛才還亂哄哄交頭接耳討論的局面,頓時安靜下來。

  “齊國公,你既主管與西洋諸國交往禮儀,對此有何看法?”

  皇帝直接點了齊國公的名,劉鈺心下嘿了一聲,心道合著演員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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