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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五章 拆分清理

  軍官們喝了不少酒,可腦子卻還有最基本的清醒。劉鈺用封妻蔭子、封爵升官作為鼓舞士氣的手段,在這種場合也是最直觀最有效的。

  不過軍官們也知道,日后是否還有機會封爵,不用看將來,只看一年之內就好。

  這一次征倭之戰,倭人賠了不少錢。如果朝廷真有下南洋之意,肯定是要投錢造艦的,軍艦這東西不是一年之內就能造出來的,單單是準備木料就至少需要三年時間陰干。

  倭人賠的那點錢,距離劉鈺說的“英荷合計40萬噸噸位的戰艦”還差得遠。噸這個單位他們已經熟悉,只說兩千斤算是一噸,也方便海軍內部交流。

  一噸軍艦的造價,就是在100兩到150兩之間,大順造的前兩艘戰列艦噸位花費都比這個價要高。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很多地方花了冤枉錢,等于是氪金買經驗。

  軍官上下都看好的74炮戰列艦,排水在1500噸左右,單單是造價一艘就要20萬兩白銀。這還是用鐵炮,若是追求完美用更防銹蝕的銅炮,造價還得繼續漲。

  定員650人,算上實習生制度下登船的實習生等,得有750人。平均一下軍官、水手的軍餉,一年也得3萬兩白銀。再算上海軍的伙食、酒水、又得兩萬兩。

  每年訓練的火藥、炮彈、折損的帆布、桅桿;每年一次的進船塢整修、刮船底的藤壺貽貝;就保持現有制度不變、訓練量不下降的情況,一年又得將近七八萬兩銀子。

  折算一下,造一艘戰列艦,第一年就得花費大約35萬兩白銀,日后每年還得照著幾萬兩左右的維護、訓練和軍餉。

  明末袁崇煥坐擁四鎮,15萬兵、8萬匹馬,一年也就480萬兩。威海這些年造船、養兵、練兵花的錢,使使勁就要超過遼餉了,而現在也才不過兩艘戰列艦,剩下一大堆都是巡航艦。

  征倭賠的這點錢,就算全投給海軍;就算每年壟斷貿易的稅費都做海軍軍餉,實際上也就能養6艘戰列艦、外加一堆必要的巡航艦、通信艦、和運兵船。

  海軍不打仗,就是賠錢貨。

  造的越多,賠的越多。

  而且這玩意還不像陸軍一樣可以喝兵血,喝多了兵血,水手暴動也是常事,出了海直接弄死軍官去當海盜逍遙快活去,弄艘74炮戰列艦當海盜,豈不美哉?

  只要造了,朝廷就得不斷投錢,一分錢都不能少。

  當海軍還有沒有前途,一年之內就能見分曉了。

  前些日子流言蜚語滿天飛,人心惶惶,有說劉鈺回京城被扣是因為朝廷認為海軍無用當廢棄的、有說之所以換將是怕海軍自成藩鎮的、有說打完倭國海軍就要裁撤的。

  今日這頓飯,總算是把這些謠言澄清了。

  劉鈺既表了態,軍官們也就安了心,縱有別的想法,也得等一年再看看了。

  朝廷怎么折騰都無所謂,他們也看不懂。

  但若是一年之內船臺上沒有一艘大艦,一些人已經琢磨著趕緊找退路吧。

  大宴散去,李欗感激劉鈺幫著他定了海軍的軍心,又私下里請了劉鈺喝茶,說是請教一些事情,實際上卻是在跟劉鈺解釋一些事情,以免出現誤會。

  這些日子喝多了日本那邊沿用唐時的茶沫子煮茶法,今日喝上一杯清茶,說不出的暢快。

  劉鈺也沒主動說話,既是李欗邀他品茶,定是有事,自己也就沒必要先問。

  “父皇有意重建安東大都督府,又恐藩屬驚詫,是故改名為護藩都護。駐釜山,總領釜山、對馬、日本、鯨海等地的防御。”

  “一張一弛,文武之道。王道過于柔仁、霸道過于強橫。是故這護藩都護,也是一文一武。文者處置朝鮮、日本禮儀接待;武者負責監視朝鮮、日本,提防倭寇之亂再起。”

  “陸軍不必在釜山常駐,只留少量守衛棱堡、炮臺的即可。主要還是海軍負責。父皇之意,以為海疆萬里,不能只駐京畿門戶。是故要重分管轄,設置京畿海防都督,管天津衛、旅順口、威海等事務。以旅順、威海為門鎖,鎖住渤海,此重地也。而釜山、鯨海、日本這邊,也需選一個懂海事、通貿易之輩,以免禮政府的人不知海事、貿易,只知仁者王道,以致受損。”

  “再者,父皇也說,這一次算是真正知道了朝貢到底是怎么回事。掩耳盜鈴太久了,得了趙百泉的上書方知,原來這世上有兩個朝鮮。一個是大家站在京城里想象出來的朝鮮國、一個是真正正正在漢四郡舊地的朝鮮國,完全不一樣。”

  “若只有文官,多半會指責這不守禮、那不合義,反倒容易使得藩屬心驚,以為竟要郡縣朝鮮,寢食難安。是故這護藩都護一職,還是以武者為正、文者為副。盯緊倭國,監督朝鮮。”

  這些旨意是直接給李欗的,劉鈺也能理解其中的含義。無非就是現在海軍要正式化了、要有官職了,那么提名、選拔的恩德,那就交給李欗,而不是他劉鈺。

  到時候一邊是師生情誼、一邊是知遇簡拔之恩,總也能分掉一些劉鈺在海軍里的威望。

  至于拆分海軍,也確實該拆。

  京畿重地自要守衛,鯨海、江南、廣東等地,也都需要海軍守衛,看來皇帝是真的對舊水師徹底絕望了,也真的不放心將朝廷的財稅重地、距離西洋人最近的南方,交由舊水師守衛。

  京畿海防都督,不用想,肯定是留給李欗的。用旅順和威海做門鎖,總部放在天津,這腦子也是夠用的。

  至于這個駐釜山的護藩都護正使,看來也是想把簡拔知遇的恩德交由李欗。想通此處,劉鈺放下茶盅,笑道:“此事,殿下自決。陛下問的是殿下,非是在下。”

  李欗亦是笑笑,又道:“事雖如此,可我畢竟閱歷不足。簡拔一事,唯才是舉,軍官中才氣能服眾者,無非就那么幾人。”

  “駐節釜山,氣候宜人,又管貿易諸事,可謂是美差。若論才能道德,我本欲向父皇舉薦米子明。但鷹娑伯也言,好鋼當用在刀刃上。此人才能絕倫,治軍嚴謹,又是鷹娑伯故舊之交,自小為伴當。”

  “鷹娑伯雖入京了,但依舊有經略南洋之心,日后若是下南洋,朝中必是要用鷹娑伯的。而且我知道米子明往瑞典時候,鷹娑伯也派人前往了廣東考察海港,又招募了不少閩粵水手。”

  “鑒于此,是以我便沒有舉薦米子明做這護藩都護使,而是舉薦他往廣東。”

  李欗略微解釋了一下,有些事不解釋清楚,容易產生一些隔閡。

  駐扎釜山,確實是個美差,商賈貿易、氣候宜人,若非朝廷定下一文一武,武者先從海軍中挑選,只怕朝中圍繞這個差事就要先搶破頭。

  反倒是閩粵之地,一切草創,海軍絕大多數又都是京畿、膠遼等地的人,閩粵氣候炎熱,而且現在軍港之類也都沒有,著實不如在釜山舒服。

  米子明又是劉鈺的心腹人,舉薦去哪,代表著李欗的一種態度,也是因此才怕劉鈺誤會,若不說開,日后萬一有了隔閡,那就不好了。

  但這種可以明說的東西之外,還有更深的考慮。

  李欗自己也有自己的幕僚,雖然現在還沒封王,但愿意投效的幕僚還是很多的,也不乏有本事之輩。

  對這件事,幕僚心腹們和李欗商議之后,覺得這件事與其說是天子的信賴,倒不如說是一次考驗。

  駐釜山的都督,確實是美差,但也正因為是美差,所以也就少了日后的很多功勞。

  其實這個職位,最適合的就是安給米子明。

  如此一來,第一顯得天子信任、君臣和睦,將肥差給了劉鈺的心腹;二來也顯得李欗心胸大度,不會對劉鈺舊部有什么不信任的想法;三來也可以慢慢清除劉鈺在海軍中的勢力,給個美差,沒有再立大功的機會,日后慢慢撤換就是。

  但這是站在內部勾心斗角的角度上去考慮。

  幕僚們分析了一下,覺得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為了李欗能控制海軍,天子完全可以直接詢問李欗,認為誰人是否適合擔任某職。

  這樣既可以保證知遇之恩在李欗身上,又能不至于出現什么意外。

  可皇帝并沒有這么做,而是直接問李欗,讓李欗舉薦,并沒有提出任何一個人名。

  再或者,如果想要徹底清除劉鈺在軍中的影響,還有另一個更穩妥的辦法。

  現在只要大建海軍,分管掌軍的,終究還是劉鈺的門生。

  不管選誰,都繞不開,除非不想要海軍了,搞一群科舉出身的人來管,那還不如也別投錢了,直接一把火燒了艦隊和船廠,還省維護費。

  所以想要清除影響,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拖。

  把劉鈺調入京城、將劉鈺的心腹全都扔樞密院參謀部去養老。等到之后的一些軍官生都和劉鈺沒有了關系,而都是如同科舉一樣的天子門生,由天子授劍予職,再入職海軍,那么劉鈺的影響就徹底消散了。

  可是朝廷這意思,怕并不是這樣,而是流露出了對水師無用、海軍替代的想法,很是急切。

  那就只能有一個可能了。

  天子心有雄壯,可是年事漸高,想要趁著還沒有老邁之前,繼續開拓。至于劉鈺的威望和在軍中的勢力、影響,天子自信可以掌握。

  既然天子有雄心,那么作為雄心之器的海軍掌器人,就不能是個懦懦只會琢磨勾心斗角的人,而是要表現出一股子為公壯志的態度。

  李欗是沒有繼承權的,讓李欗管海軍,應該還是希望李欗銳氣進取,搞平衡之類不該是李欗要考慮的。

  這種態度,就要在這一次舉薦上體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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