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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九章 買辦是條不歸路(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荷蘭人縱可引以為援,但卻不能夠指望荷蘭人。最終還是要靠治國理政以自強啊。”

  德川吉宗雖然很贊許兒子敢想,也因此認為二兒子不是個懦弱無能的守成之主。但對大順和荷蘭之間開戰這種想法,并不認為有可能發生。

  曾經他也是那種標準的日本貴族思維方式,自己謀劃的事情,哪怕天地都會順著自己的謀劃讓路。

  但現實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不只是這一次中日開戰,而是他自己內心也清楚,自己主導的享保改革,實際上失敗了。

  從銳意改革,變成了修修補補,最終于事無補。

  只是在內心,他覺得不是自己改革的思路有問題,實在是“命數奇也”,運氣不好而已。

  “古人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為父主持改革,奈何天道無常。原本稻米太貴,雖說谷貴賤金,奈何貴到離譜民不聊生,為父主持墾田。”

  “墾田剛有成效,結果百年一遇的風調雨順,連續三年暖夏,畝產百年所最高,于是米賤至無人問津,武士以米為俸,米價低賤,窮苦不堪,借了商人許多的錢。”

  “為父好容易把米價重新穩定住,充實了財政,取消了上米制,重新讓各藩參覲交代,府庫里的錢也稍多了點。”

  “結果立刻又迎來了連續兩年的冷夏,關西地方,顆粒無收,數百萬人饑不得食,米價騰躍飛騰,一揆遍地。”

  “幸有甘薯,又鑄幣改革,總算沒有鬧出太大的混亂。可天災之后,又有人禍,唐人又來攻打…”

  “如今唐人壓迫,若想將來自主,需還得從內部變革開始。只是,變革之事,何其難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不予,如之奈何?”

  “天若不予,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德川宗武心里并不認可德川吉宗的自我評價。

  幾句天若不予,說明德川吉宗認為自己是運氣不好,趕上天災,導致改革改到現在,改的一塌糊涂。

  但德川宗武和自己的親信小姓幕僚們討論過,壯著膽子來說,有人認為改革的思路本身就不對。

  甚至德川宗武認為,他父親的很多改革,完全就是一拍腦袋就上。

  有些,則是用當藩主治理一郡的想法去治理整個日本、用在當將軍之前做和歌山藩主改革的經驗來指導整個日本,這根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

  有些事,在一個村里是善政,拿到全國推廣,那就根本行不通。

  有些政策,可能在一個幾十萬石的藩下實行,百姓拍手叫快,但拿到全國去推廣,那就會導致一場災難。

  比如德川宗武心里認為改革最失敗的一件事,也或者說是整個折騰可以稱之為“改革”而不是“修補”的一件事,連兩年都沒持續上。

  德川吉宗做藩主的時候,親眼目睹了商品經濟的發展,導致封建土地所有制逐漸解體的過程。

  百姓沒錢——問商人借貸——用土地抵押——還不上錢——商人將土地兼并——繼續放貸——越并越多。

  于是德川吉宗剛一就任將軍,就立刻出臺了政策:禁止土地抵押買賣。

  法令下達之后,所有土地抵押為不合法。

  法令下達之前,已經抵押的土地,按照每年百分之十五的抵押價,分七年贖回。

  結果法令一下,不到兩年,日本大亂。

  已經窮的要質押土地的老百姓,怎么可能還的起每年百分之十五的地價?

  而一些百姓合作起來,拿著新出的法令,去找商人直接要地,不給錢,鬧一揆,認為自己之前還利息已經還夠了。

  商人見到這個法令之后,也見到了百姓合伙要地的場面,索性寧可當地百姓餓死,也絕不借貸給農民半個子。

  各藩都窮,貢賦使勁兒往上加,百姓更加沒錢,無法度日,只能借錢。

  商人不敢借,也不敢拿質押的土地,導致百姓索性扔了土地跑到城市求活,城市又沒有那么多活可做,治安驟降。

  土地扔了,農村凋敝,米價暴漲,各藩之前因為財政困難,都問商人借了不少錢。

  趁著米價暴漲的機會,各藩正好還錢,否則米價低了更還不起,于是繼續加貢賦以求在米價高峰期多收點貢米,折價還給商人。

  貢賦越高,百姓越種不起地,又沒處借貸,于是更多的人扔了土地往外跑…

  原本想要保障小農經濟的,結果適得其反,米價騰躍、土地荒蕪。

  幕府和藩主武士們,只收貢,卻并不救濟百姓,日本不要說青苗法,連個常平倉都沒有。

  既沒有青苗法、也沒有官方借貸機構,更沒有官方控制柴米油鹽醬醋茶等所有生活物品,做到法家管仲那一套完全的官方控制經濟,就敢取消民間放貸行為。

  這已經不是一拍腦袋就上了,這是純粹沒腦子。

  結果可想而知。

  兩年之后,這個唯一可以算作“改革”而不是“修補”的政策,就宣告作廢。

  至于應該如何改革,德川宗武也和自己的親信幕僚私下里商量過,拿著海對面的歷史以史為鑒,研究了半天,認為可以學的就是“高舉《周禮》卻行申商法術”的那位。

  不求富民,但求富幕府。

  不過既然此時德川吉宗認為他的改革是上天不給他機會,德川宗武這時候也不好說什么,想著避開這個話題。

  現在他連繼承人都不是,這時候若是直言提出自己的改革思路,一旦要是意見不合,自己做繼承人的機會就徹底沒有了。

  然而他想逃避,德川吉宗卻不放過他,直接問道:“吾兒對將來施政,有何見解?”

  德川宗武心想見解是有的,但此時不便說。非要等你傳位于我、去世之后,方可真正有自己的見解。

  既此時不敢有真正的自己的見解,德川宗武只道:“人力有窮盡,施政能否有利,還是要看上天是否賜予。”

  “兒子不能夠考慮那么深遠,只能說一說財政的問題。無論如何,幕府的財政是必須要扭轉的,否則連買火器、操練旗本的錢財都很難拿出。”

  “兒以為,應該實行官營專營制度。如俵物、銅錠等,皆應授予大商人專營,從而獲得金銀之利。”

  “唐人的貨物進入商埠,也應該盡量組織商人募集股本,授予他們專營的權限,幕府收取一些利益。將唐人的貨物大量售賣至各藩,收取關稅、獲得利益。”

  “這樣至少可以獲取一些金銀收入。”

  “有了金銀,才能夠購買火器,操練旗本。”

  德川宗武避開了改革這和話題,德川吉宗也聽出來德川宗武是在逃避,但他也知道改革千難萬難,實在不是隨口就能說出來的。

  若是大規模實行專賣專營、扶植御用商人、扶植與唐人貿易的中間商,并沒有觸及到真正需要改革的地方。

  改革改革,要么往前走,要么往后退。

  往前走就是土地兼并、百姓跑到城市,日本一沒有殖民地、而沒有大量的出口產業、三沒有濟貧院。往前走一步,必定往后退兩步。

  往后退就是土地變種井田制,不準買賣、壓制商人、取消商業活動,幕府專營,實行春秋之前的官營匠人制度,武士下放封地,全日本嚴令節儉,完全封建化,將好容易出現的日本統一市場再打碎。

  往前走、往后走,都走不通。

  不過德川吉宗此時并沒有這樣的眼界,他始終覺得應該是有一條既可以保幕府、又能保小農、又能保武士、且走得通的路的,只是自己沒找到而已。

  德川宗武既避而不談,只說財政方面,吉宗也沒有繼續逼迫他說下去,而是告誡了一下買辦和扶植商人的一些危害。

  “這個辦法,只可用一時,而不可用長久。就像是上米制一樣,取消參覲交代,叫各藩按照百分之一的石高繳納稻米替代。財政缺乏的時候可以用,一旦好轉,就應該立刻取消。”

  他是能感覺到“買辦專營經濟”對日本帶來的危害的。

  這就像是一杯毒酒。

  沒辦法,現在不喝,就要被渴死。

  喝了,好在這杯毒酒是慢性的,只要撐過這段即將被渴死的時間,日后再慢慢治療就是。

  德川宗武也知道這里面的危機,連聲道:“父親說的對。”

  “這種辦法可以用一時,只要為政者清醒,知道不可長久就可以。暫時先用著,先扶植那些買辦商人,待將來財政好轉,就可以放棄他們。”

  德川宗武自信的很,就像是每一個覺得戒煙戒酒甚至誡毒實在很簡單的人一樣。

  現在先用著,將來想要不用就可以不用。

  為了表示自己還有思路,德川宗武又道:“除此之外,另也應該開源。因地制宜,可以自給自足的,盡量自足,以降低唐人貨物的影響。”

  “譬如糖與絲,便要分開來看。”

  “絲者,本國少產,又占土地,無論如何是爭不過唐人的。”

  “而糖,本國百姓嗜糖,本國不產甘蔗。但論氣候,未必不能種植。若能尋訪種植之法,在各處試種,自行榨糖,則唐人進入的糖就會少。”

  “先通過買辦專營積攢財富,再將這些財富分成數份。”

  “一部分用來練兵。”

  “一部分用來開辟新田、墾殖山野沼澤。”

  “一部分用來種植甘蔗、擴大海產俵物、專營造紙、挖掘硫磺等等。”

  “如此,二三十年后,至少可以賣給唐人一些貨物,盡可能減少一些金銀外流。”

  “而這,沒有錢是做不到的。所以,明知道開關貿易是一杯毒酒,暫時也要喝下去。”

  德川吉宗點點頭,這是個比較現實的考慮。

  日本的情況和大順真的是截然不同,大順開關,白銀飛速往國內飛;而日本哪怕閉關的情況,白銀仍舊往外流。

  想要搞進出口平衡,那是絕對不現實的。現實一點考慮,也就是將買辦貿易的收入當做本金積累,投入一些產業,而不是揮霍浪費掉就好。

  想著又問道:“唐人強盛,不可戰勝。難道你認為依靠練兵就可以擊敗唐人嗎?”

  “父親,練兵不是為了擊敗唐人,而是為了讓唐人不能再來攻打,攫取更多的條件。練兵之后,只待天下有變,則先削諸藩,然后方可強盛復仇。”

  吉宗苦嘆道:“天下有變?只恐天下有變,唐人海軍獨走,赴日本而自立稱王。”

  德川宗武搖頭道:“父親理解的天下,是自本國蝦夷至中華陽關;自朝鮮而及安南。”

  “如今的天下,難道只有唐人和日本,以及朝鮮琉球安南等藩屬嗎?”

  “我說的天下有變,是等到南蠻人和唐人起了沖突,唐人無暇東顧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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