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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主心骨

  圣旨傳到天津后,七皇子李欗捧著圣旨,并沒有絲毫那種終掌大權的快感。

  旨意說的有些模糊,只說劉鈺勞苦功高,讓劉鈺回京休息,參知軍事,暫由李欗執掌海軍事宜,速回威海。

  只是這句話,看不出是好是壞,但圣旨里還有一句“海軍諸事,蕭規曹隨者可矣”,聽上去又不像是壞事。

  海軍的兵符也一并交到了他手里,連同圣旨一起,再多的東西就沒有了。

  和他一起接圣旨的海軍軍官們也沒有大聲喧嘩,早在李欗前往威海之后,劉鈺已經不止一次暗示過將來接手海軍的很大可能就是七皇子,其實這話即便他不說,很多人也看得出來。

  這沒有什么不服氣的,人家生的好,有個好爹好祖宗,生下來身份就比他們高得多,這等事在大順實在是尋常事。自己再有本事,難不成還能當皇帝?

  軍官們可能會在第一批艦長的名單上互相較勁,但卻沒有人琢磨著在將來作為海軍主帥上動動哪怕一丁點幻想。

  只是忽然的變動,還是讓這些軍官們有些不知所措。

  出乎一致,沒有人去問李欗這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也沒有人沖過來質問一聲。

  安靜地聽完圣旨,安靜地散去。

  可越是這樣,李欗心里也越知道劉鈺在這些軍官中的影響力,頗受愛戴,對他這個忽然空降過來的皇子…不是說不信任,也不是說不服從,而是沒有當成自己人。

  如果當成是自己人,這時候一定會圍過來問問,到底發生了什么。

  捧著圣旨的李欗知道,這是對自己的一次考驗。

  不管京城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現在父皇的眼睛一定盯著自己,看看自己能否處理好這種突發情況。

  只是這次考驗,有些意外。

  按他所想,自己接手海軍是理所當然的事,平穩過度便是,劉鈺也很遵從這個想法,一直培養他,甚至讓他開始和軍官們時常接觸。

  不過距離在軍中有威望,那還差得遠。

  自己有的是權力,而不是威望。權力這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如今軍中聽他的,不過是皇權集權制的慣性,若是處理不好…

  搓了搓手,平復了一下緊張的情緒,返回艦上,先把隨行來威海的實習艦長以上級別的軍官們都叫了過來。

  如今事已發生,京城具體是什么情況尚未可知,李欗也不好在劉鈺的事上發表什么意見,甚至最好不要提。

  提了,就可能會有流言蜚語。

  流言蜚語,只要沒親耳聽到,就可以假裝不存在。但如果有人直接問出來,自己該怎么回答?

  是以皇子的身份威壓,叫他們都閉嘴?

  還是以海軍的身份,懷念前海軍統帥,也跟著鳴幾句牢騷?

  哪一個都不行。

  軍官們列坐在那,該有的禮節全都有,該有的紀律一樣不差,但李欗就是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和劉鈺在的時候相比,像是少了幾分生氣。

  “諸君,以往鷹娑伯主管海軍的時候,或是前往京城,或是逗留劉公島上教書、亦或是前往松江。以往時候,海軍是如何運轉的?”

  半句當前的事不提,而是直接說到了工作的事。

  一名艦長起身道:“回七皇子,訓練有訓練參謀、補給有后勤參謀。之前都制定了詳細的計劃,如何訓練、補給多少火藥,都有計劃。鷹娑伯簽字之后,海軍即可自行運轉。一般來說,就是參謀部將訓練、航行、測繪之類的事制定好,各部執行便是。”

  這些情況李欗是知道一些的,此時故意問出來,就是對應圣旨上的“蕭規曹隨”四字。

  麻將雖小,五臟俱全。

  朝中沒有一個海軍部,但海軍部的架子其實已經搭起來了,按部就班,運轉如常。

  所以劉鈺可以到處跑,只需要把握一下大方向即可。

  李欗又問道:“那鷹娑伯做什么?”

  “回七皇子,只定大略。”

  “哦,那這么說來,鷹娑伯在京城定大略,參謀部的人都能執行好?鷹娑伯在軍中頗有威望,不管海陸。不過他若是只管海軍,這一次渡海攻倭,卻不好管陸軍。海軍的事,我新學初到,不懂大略;參謀部的人也只是研究怎么做,卻不管做什么。這么看來,我就是個傳聲筒。鷹娑伯新婚之際,在伯爵府里守著嬌妻美眷,傳聲于我…你們這么一說,我才明白圣旨上的‘蕭規曹隨’是何等意思。”

  說罷,起身道:“諸君聽令,我年幼,尚不知海軍大略。若無京城意思,我一事不改,一切如前。若京城無令由我自決,我當堅辭不受,非吾之所能也。若京城軍令,不知海軍事,我當親回京城詢問。如今圣旨第一令,命我等返回威海,諸君準備,盡快返航。”

  他也沒說什么拉攏的話,也沒說海軍本該是朝廷的海軍,朝中有令當要執行之類,而是告訴這些軍官,一切放心。

  他不會瞎指揮,也不會讓戰術參謀變為戰略參謀給他出謀劃策,而是明確告訴眾人,朝中如果沒有大略指導,他什么都不做。

  而朝中此時唯一懂海軍事的,只有劉鈺,是不是懂海軍的人下達的命令,海軍軍官們一看便知。

  此時需要的,是等待,而且是去威海等待,李欗相信朝中很快會有新的消息傳來。

  他并不希望劉鈺出事,對他而言,海軍是他唯一的機會,否則他這個殘次品的皇子什么都沒有。

  劉鈺不出事,他一樣可以接手海軍,而且一點岔子也不會出。劉鈺出事,李欗很清楚,自己控制不住;而換了別的勛貴大將,根本不懂海軍的事,海軍就廢了。

  劉鈺出事,意味著朝中海外擴張的戰略,胎死腹中。

  不海外擴張的海軍,他就算當了海軍主將,又有何用?一輩子留在威海,與圈進于此當豬養,又有什么區別?

  威海軍港大營,李欗還沒返回,同樣的圣旨就沿著驛站快馬送達。

  送達的時候,饅頭正在按照劉鈺走前部署的任務,拿著自己的航海日記,講這一次的瑞典之行。

  圣旨下達后,待傳旨的人一走,這里的軍官們可不像是在天津那邊一樣。天津那邊是沒把李欗當自己人,而威海這邊的軍官都是自己人,立刻就炸了鍋。

  “出了什么事了?”

  “鷹娑伯不是管的好好的嗎?”

  “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陣亂轟中,其余人也都麻了爪,不知該怎么辦。唯獨饅頭還保持著清醒,他在國公府里做過許多年奴仆,可以說沒吃過豬肉卻也見過豬跑,加之跟著劉鈺這么久,被教導了許久,心里明白這么亂下去可不行。

  人多口雜,保不準哪個沒心沒肺地說出諸如“鳥盡弓藏”之類的話,那就犯了忌諱。

  見軍官們越發嘈雜,饅頭把桌上的玻璃杯猛勁兒摔到了地上,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

  都知道饅頭是劉鈺心腹,亂哄哄的人就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子明兄!這…大人走前,可是跟你說了什么?”

  饅頭壓壓手叫人安靜,知道此時要先穩住眾人情緒,笑道:“你們喊個什么?聽沒聽過一句話?朝中有人好做官。咱們海軍在朝中一個人都沒有,大人回朝,難道不是好事?朝中無人,造艦撥款、朝中發言,都無人照應。”

  “可是…”人群中有人站出來,剛說了句可是,一旁的陳青海直接吼道:“可是什么?哪有那么多可是?子明兄說的一點不錯,朝中無人,咱們海軍那就是沒爹娘疼的孩子。”

  說完,沖著饅頭眨眨眼睛,自己站到前面說道:“七皇子咱們也是見過的,是很聰慧的,只是畢竟年輕,海軍的事也不熟悉。參謀部的人,要盡心輔助,七皇子有什么吩咐,你們一定要做好。記著你們的職責。”

  一句正確到不能再正確的話,幾個機靈一點的已經聽明白了這是什么意思。

  海軍的這些參謀們,理論上的職責,平日里只做一件事:為劉鈺的命令制定實施細則。

  職責是什么?

  職責當然就是李欗說什么,他們便做什么,叫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不但要做,而且要做好。

  但是,李欗個小屁孩,才在靖海宮學了幾個月,懂個屁的海軍?

  他不說的,自然不做。

  不是我們不配合,是你這個主將不說,我們也不得越權行事,這是規矩。你說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管個毛的海軍?

  劉鈺走前,已經把他回京期間的各項訓練、補給、修船等任務都下達了,即便李欗什么都不做,短時間內也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他要是胡亂做,那就隨他,軍官聽令嘛。

  海軍不是劉鈺的私軍,但有些事沒有劉鈺的命令,是真的一點都辦不成,因為海軍又不是只靠軍中撥款的。

  這里面的事,知道的不多,但陳青海和饅頭都是知情的,比如操練的火藥,要是按照正常的數目上報,朝中得嚇死,覺得花錢太多。

  說不定會有急著改換門庭的,覺得換個人跟著,亦算是投效之功。

  但至少現在,不會有人這么想,情況還不明了,萬一這邊覺得劉鈺失了勢,李欗一來就趕緊貼上去,結果幾日后劉鈺沒失勢而是在朝中高升了,那可就有意思了。

  饅頭覺得現在先穩住局勢就好,陳青海則認為不但要穩住局勢,還要“極力配合新主將的工作”,要用最飽滿的姿態,最效率的公務,最聽命的表現,去迎接新的主將。

  況且劉鈺才是海軍的主心骨。

  不只是主心骨,更是朝中戰略的風向標,也是海軍這些軍官唯一直觀可見的朝中風向標。

  朝中戰略,決定著海軍所有人的命運、前途、未來。

  他真要是失了勢,一眾軍官也都明白,海軍算是完了,至少沒什么前途了。若真失了勢,證明朝廷根本沒心思繼續發展海軍、繼續南下攻略了。

  沒了前途,沒了奔頭,那還扯什么?

  混的再好,也混不成海軍主將;海軍失了勢,將來南下戰略受挫,當了艦長也只是蹲在港口和戰艦一起慢慢老朽…

  此時的海軍真的很尷尬,在朝中沒有位置,也沒有分艦隊,劉鈺一把抓,軍官級別升到頂,也就是艦長。

  海軍也沒有海軍部,朝中也沒有固定需要從海軍提拔的位子,李欗來到威海后所有人都知道這輩子就不可能混到海軍主將了。

  不少人均想,若是鷹娑伯失了勢,還當個錘錘的海軍,毫無前途,早些去貿易公司去當商船艦長去吧。

  或也有一些想的,心道若鷹娑伯真失了勢,當去京城,勸他一起出海,憑我等的本事,如何不能在海外做出一番大事?

  混江龍做得暹羅國主,我等便做不得?何苦郁郁久居人下,整天和朝中那群不懂如今世界的老朽,為了造幾艘軍艦扯皮扯淡?</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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