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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五章 暫設的機構

  爭吵還在繼續,作為仲裁者的皇帝心里是有偏向的,這場廷議的結果,至少在大方向上,早已確定。

  當初否決了招攬天山以南的回部農民屯墾的策略,便注定要以漢人移民,否則白打一頓花了那么多錢。

  這也就注定了裁撤舊軍、督辦新軍的阻力沒有那么大,反正也要移民,裁撤的士兵正可做移民之用。

  反之如果當初決定招攬天山以南的回部農民屯墾,或者說劉鈺不借著準噶爾的手把黑山派、白山派的“賽義德”們都殺了,或許真就有可能以回制蒙,羈縻統治。

  李淦看著朝堂上像是一群餓狼在圍攻一只猛虎的架勢,忍不住想笑。

  在海軍一事上,劉鈺是撕破了臉大放厥詞,不惜用誅心之言和揭爛傷疤的方法來力爭。到了陸軍軍改這,就老實多了,擺事實講道理。

  居高臨下去審視,便看得出劉鈺的心思真的就在大海上。在東洋,在南洋,否則剛才爭論海軍的時候也不會如此“下作”。

  爭論到了這里,李淦叫禮官止住了爭吵。

  “諸卿所言都有道理,只是取舍來看,朕是更傾向于鷹娑伯的說法的。外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

  “前朝到永樂時候,軍隊依舊縱橫天下,北有奴兒干,南有下西洋。當時的情勢,誰又能想到土木堡?”

  “國朝亦然。既已知西洋軍制優秀,改革勢在必行。卿等也不反對,所爭論之事只在是換了槍炮,還是上下皆動?”

  “我也看出來的。鷹娑伯的意思是,這么改是有好處的;你們反對的主要問題,就是擔心這么改會招致大亂。既如此,不妨聽聽掌軍的大將如何看法?”

  目光游移,轉向了一直在西北領兵的制將軍江辰。

  這就是那個當初在武德宮年少輕狂放出豪言說“要不是你們的祖上蒙蔭,爾等何德何能與我同窗”的狂人。

  曾經也算是武德宮內非勛貴一系的頭面人物,稱為偶像亦不為過。

  只是年少的狂傲,現在早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封了世爵,也成了勛貴,自然對當初的那番狂言就覺可笑,當然也希望自己的子孫得蒙封蔭。

  平準大局已定,兵權自是要收回的。

  原本以為英國公年事已高,江辰以為自己要頂了英國公的缺入天佑殿。但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把那個總參謀部或者叫樞密院的一把手,也入天佑殿,使得兵權成為皇帝直轄的權責。

  這一點也只是皇帝之前私下里和他討論過的,樞密院肯定是沒有掌兵之權的,在他這種大將看來分明就是個養老院。

  既然大局已定,準部已平,早早交出兵權也是一件好事,對皇帝也好,對自己也好。

  掃了一眼在那不吭聲了的劉鈺,江辰暗暗搖頭,心道時代變了。

  青州軍的作戰記錄他看過,門外漢就看個熱鬧,覺得無趣。他這種領兵作戰的卻明白青州軍的行軍速度、變陣技巧意味著什么。

  若說強軍,自然是一支強軍。劉鈺隨手交出了兵權,并不貪戀,既證明了這支軍隊可以做到隨時換將,也證明了在兵將輪換制度下依舊有一戰之力。

  或許,這對武將也是一件好事。免得皇帝整天心里不安,生怕武將生事。

  此時皇帝讓他表態,他內心支持,屁股也支持。

  然而實際上皇帝并不是問他支持不支持,而是在問他,如果軍改,裁撤,駐守陜甘的大軍能不能穩得住。

  對這些說出來的話,他是要負責任的。

  軍改要依靠他的威望,當然會得罪一批人,但換來的是入天佑殿交出兵權的安全交接。

  這些東西不必明說,一點就透。

  現在皇帝詢問他能不能平穩變革不出什么亂子,實際上也就是在交代他站好最后一班崗。

  站好了,那么平穩落地,直入樞密院做總參謀長,入天佑殿,達成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出將入相的最后一步。

  站不好…那說法可就多了。

  可以認為這是憑借軍中的威望故意鼓動,也可以認為是能力不足,總歸都能找出理由。

  本身軍改這件事難度也不是很大,尤其是對于西京駐軍來說,要裁撤的人并不是很多,裁撤的大部分也都是轉為民前往西域屯墾。

  再一個,就是西北大軍這一次沒有太多的驕兵悍將。

  平準這件事,劉鈺那邊露了臉,把原本估計的幾個伯爵,許多子爵男爵以及一大堆的勛位給搶沒了。

  本以為要是一場國戰的平準,鬧成了平叛一般簡單。

  劉鈺也只是封了個伯爵,其余人心里即便委屈,也無話可說。

  沒有那么多軍功卓著之人,遴選評定軍銜也不是他來做。

  江辰已經聽明白了,是讓他去西北鎮兩年場子,配合朝廷空降過去的人,實際上也就是把他在西北軍中多年的威望人脈全都分開、削減。

  他只是站在那為朝廷空降過去的人,站臺的。

  想清楚了這一點,江辰的態度也很痛快,主動站出來承擔這件事。

  “陛下,臣以為,軍改之事,長久來看,利國利民,大可行之。京營、西京等地的大軍,可以先行推廣。”

  “鷹娑伯亦言,求緩而不求急,此言得之。若此兩處的大軍先行軍改,得以成功,則可推廣于全國。”

  “西北大軍,臣毛遂自薦,請前往鎮守兩載。待裁撤、改革之后,臣請回京。”

  “一來多年征戰,風霜之苦,臣的身體也有些疾痛。”

  “二來臣實實在在覺得,臣之所學,與鷹娑伯所用戰術,已有差距,正要仔細研讀請教。”

  這話給足了皇帝面子,把皇帝想要做的事主動擔下來不說,還順便挺了挺劉鈺。

  連西北大軍的制將軍都表態要再學習學習,否則跟不上時代了,其余人還有什么好說?

  皇帝也不好直接應了,故作惋惜道:“愛卿勞苦功高,鎮守西北多年,風餐露宿,朕本意招卿回京,也知你有疾痛,回京正該頤養幾年,也好參知政事。”

  “可卿既如此說,那朕便準了。鷹娑伯,你也多準備一些書籍相贈,不可藏私。”

  劉鈺趕忙道:“臣關于軍陣的畢生所學,皆已刊印成書,并無半點藏私。此書刊印,縱然有人學到,卻也無用。若無配套的人口、軍制、財富,就算有不臣之心,亦無用處。”

  說到這,劉鈺又點了一下皇帝,軍改之事一定要成套。

  不然這本書已經刊印,你不軍改,周邊一大堆懂漢語的。不過到了這個時代,名將的加分已經不是太高,更多的是國力的比拼。

  拿破侖再猛,把他扔到荷蘭,他也成不了事。

  皇帝早就聽劉鈺說過軍改之后的種種,明白劉鈺的意思,國力支撐下的人口、定期退伍制度等,憑借的就是大順的體量形成對周邊的碾壓。

  只要中央政府一日不崩,周邊就不會有威脅。

  哪怕往西域那邊移再多的退伍兵,當地沒有軍工廠,當地的財富不能支撐起一支常備軍,造反就造不起來。這不再是冷兵器時代,一隅之地有太多精兵,就可能造反成功了。

  整套軍改消除的不僅是對武將的提防,也消除了邊疆起事而成自立的可能,使得皇帝可以更放心地任用一些大臣鎮守在邊疆。

  劉鈺正在興辦的那個軍工廠,皇帝也絲毫不擔心,因為威海距離京城太近了,完全在控制之內。

  若是有人在西域修建個這么大規模的兵工廠,皇帝就得琢磨琢磨了。

  如此一來,軍中非世襲勛貴子嗣一系的領頭人物出面表達了支持,同時還代表著西北邊軍表達了支持。

  勛貴一系的本就支持,京營這邊支不支持只在皇帝一句話。

  大順的兩支野戰集團都表達了支持,到了這里實際上已經是不用說了。剩下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意義也就不大了。

  戰斗力提升這一點沒法反駁,可能造成的混亂…最可能造成混亂的人都說沒事,其余人也沒法再說什么。

  皇帝現在也不想提權責重新分配的事。

  有些事做成了再說,那叫水到渠成。

  有些事做成之前就說,那可能就是阻礙重重。

  “既然如此,朕也以為求緩不求急。陸軍軍改之事,可緩緩圖之。雖說是緩緩圖之,卻也不能推諉不辦。”

  “朕以為,還是先組建練兵處和裁撤安置處,以及軍校等章程。暫時就由天佑殿再忙碌一些,選任人才。”

  “暫設,非常設,待過兩年再議成制度。”

  幾個反對的大臣一聽這個“暫設、非常設”的話,全都無奈了。

  暫設的話,直接繞開了六政府,皇帝要暫時一個部門,誰又有什么辦法反對?手根本就沒法伸進去,皇帝肯定是選任一些自己信任的人充任,說是天佑殿負責,實際上還不是皇帝一言堂?

  暫設的部門不屬于政府,直屬于皇帝。

  可等到暫設變為常設之后,上上下下都是皇帝的人,就算歸屬于兵政府下轄,那還不是換湯不換藥?

  不少人暗自搖頭,心道陛下這是把內朝挪到了外朝,快把外朝的權柄都占了,如此可實在不是好事。

  陛下圣明,或可開疆拓土天下安平。可要是出個晉惠帝,這可是要出大事的。

  劉鈺心里當然也清楚,然而制度建設不是一蹴而就,日后大不了砸爛了重來。

  可大航海時代最后的尾巴、南洋和澳洲,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這種逆天改命的事,需要一位先知,一個集權之君,因為要走的路都是和自然演化對著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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