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個河南省的賦稅,這個誘惑著實有些大。
皇帝眼里,劉鈺不怎么說謊,尤其是涉及到錢的問題上,向來是說到做到的。
雖然說荷蘭用河南做個比較,聽起來有些別扭,可是過于直觀,李淦心頭大為活絡。
西洋諸國的事,朝中無一人比劉鈺清楚,甚至皇帝都不知道劉鈺是怎么打聽出來這些消息的。
若是一問,則說某某曾說過。
查探之后確實說過,那就只能認為朝中無人在意西洋諸國的事,而劉鈺因為多學西洋學問,因此對于前朝徐光啟的那番“將來大禍必在西洋諸國”的預言過于在意,所以多加留心在意。
這說得通。
七八個河南省的賦稅…
這誘惑實在太大了。
之前打的幾仗,一則是大順經過荊襄軍改之后,成為了一個三十年戰爭水平的火藥帝國,對周邊有著碾壓性的優勢。
二便是這些年休養生息之后,加上天氣漸漸暖和,有了家底子。
然而打的這幾仗,全都是經濟上的賠錢貨、政治上又不得不打的。
西域,以后數十年,可能都要照著每年百萬兩往里面扔錢。
蒙古,這幾年搞了以商控蒙的政策后,皇帝內帑撈回了不少,但是戶政府的開支卻是實打實的。
奴兒干都司,除了每年幾百張貂皮的貢,若加移民,只算經濟賬,能把戶政府賠的恨不得全都割讓給羅剎國,一路割到松花江才算不賠錢。
劉鈺總說打仗可以賺錢,雖然這件事還沒有得到驗證,可就平準一事來看,劉鈺說的那些讓人不可思議的話,似乎又都是可信的。
平準和海軍看似沒有一毛錢關系,但卻像是一組預言的第一句應驗了。
心頭已動,李淦問道:“那羅剎國,女人可以繼位。朕以為,夷狄風俗與天朝不同,牝雞司晨之事常而有之。那奧利地國,難道女人繼位就要起大亂子嗎?”
劉鈺又把神羅的奇葩選帝侯制度說了說。
李淦之前也知道,此時聽劉鈺說的更加詳細,蹙眉道:“你是說,那奧利地郡主可以做奧地利王,但卻不能當那個甚么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想要夫婿當皇帝,就得出讓部分利益。這西洋諸國的國君,都是親戚?這倒也是,若如春秋戰國之時,彼此皆為姻親。看來開戰是必然的了?”
當然這其中的原因非是如此,劉鈺又多做了一些解釋,終于讓皇帝確信歐洲即將大戰是必然的。
這個大戰的起點,就是奧利地王的死期。
這些事被說開了之后,李淦心頭也是一陣爽快。
如今歐洲的局勢,對于大順來說實在過于有利。
俄奧同盟,俄土即將開戰,這使得大順在西域的勘界問題上,可以保持主動。雖說不能獅子大開口,但是讓俄國做適當的讓步是完全可行的。
歐洲大戰,又必然會把荷蘭卷進去。雖然現在正在打著的波蘭王位繼承戰爭,法國慫的很,不敢招惹荷蘭,但其實荷蘭和英國也是蠢蠢欲動。
只不過因為之前的南海泡沫事件,泡沫爆炸的大股災,使得英荷暫時都欠了一屁股債,實在無力再介入而已。
這種縱橫捭闔的事,說穿了之后,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荷蘭人占過臺灣,李淦當然知道。
如果只有荷蘭人參與,似乎打贏的確不是問題。
“壟斷香料,七八個河南的賦稅…起那個河南的賦稅…”
這些話一遍又一遍在地李淦的腦子里轉圈,根本停不下來。
聽起來唾手可得,這要是不取,簡直是暴殄天物。
劉鈺悄悄瞄著皇帝,看到皇帝在那琢磨,知道皇帝的心里已經松動。
怕皇帝又要考慮尾大不掉這樣的事,劉鈺又道:“臣以為,一旦日本朝貢、荷蘭戰敗,則請將海軍一分為二。”
“一部駐扎威海、天津衛。拱衛京師。”
“一部駐扎福建。”
“內強而外弱,若有大戰,則調東洋主力;若無大戰,則以南洋征伐。海軍將士,家眷皆在陸上,則…”
李淦呵呵笑了兩聲,打斷了劉鈺的話。
“你倒真是處處小心。”
李淦心道,你既想要成就一番大事,為國開疆,立不世之功。又要防著朕是那種小心無量之輩。
真是挺累的,是吧?”
可這話也沒說出口,李淦琢磨了一下,心想若是能決勝于大洋之上,水師也可裁撤。
艦隊分為南北,主力拱衛京師,也的確要做。
但此時,還不到時候,海軍的事,還是得要交給劉鈺。
管的越少,越出成果。
現在看來,李淦覺得劉鈺除了有些看不透、總是有意無意搞些倒逼朝廷的事之外,也沒什么不可信任的。
“君無戲言,朕用人不疑。既說讓你節度鯨海,自然也會一直信任。朕也不過是告訴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節度鯨海,在節度鯨海的范疇之內,怎么做都行。你若有意定策理政,便再立新功,入得天佑殿,才算名正言順。”
“你算算,需得多少銀兩?朕既說了,若此戰青州軍能立大功,朕也會力排眾議投錢到海軍上。”
劉鈺心里也沒有確切的賬本,只道:“是故臣要先回威海。鑄炮、造船等事,工匠們需要熟悉。買船太貴,臣要去核算一下,到底一條船的造價是多少,又要打探荷蘭人到底在南洋有多少船。這不是臣現在能夠給出的答復。”
“臣斗膽,請回威海。封賞之事,待西域徹底平定,大軍班師,再行定奪。臣也趁著這段時間,核算出一個數目。”
李淦聽出了劉鈺的焦急,也知道此事確實需要抓緊了。
既是已經敲打過了,這時候也應該展示出更多的信任。
“正好,待正式任命你節度鯨海,靖海宮官學仍舊是你督辦。你常說,航海炮術不分家,這靖海宮官學,日后既要培訓海軍,又要培養炮兵和筑城攻城的。你既督辦,則招生、辦學等事,你可一并處置。”
“良家子的庶子們,亦可以用,然不可多用。前期可用,日后還是要辦實學。你可在文登試行實學學堂。若可用,則于膠遼嘗試。”
“辦學花費,你也一并整理出個章程,屆時一并送上。如今已是八月,朕這里的善后之事還要處理一段時間。盡快回去,明年二月汝便回京,回復此事。你可速去、速回。”
沿著驛站一路朝著威海狂奔,雖已深秋,劉鈺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股子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滋味。
督辦靖海宮官學,而且還是徹底放手的真正督辦,而非是上次那樣只是嘗試,這正是劉鈺高興的原因。
天高皇帝遠,只要開了這個口子,那就簡單多了。
本來變革就非一朝一夕的事,人才儲備不足,根本沒戲。
文登不大,膠遼也不大,但整個天下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實學人才。不說膠遼地區,便是文登加上周邊的人口,便和荷蘭相當。
若能興辦實學,并且保證一條科舉之外的升官路線,在學而優則仕的心態下,去當個海軍軍官、炮兵軍官亦或是海關小吏,也能吸引足夠的人去學習。
在劉鈺看來大順的變革之路,北方一戰承認俄國帝位、派出使團出訪俄國和法國,這算是打開了窗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嘗試興辦實學,則是為這個屋子掀開了一條門縫。
科舉制度暫時不能取消,也無人敢取消。
但是當有一天,數十萬的實學畢業生發現壟斷著朝堂的儒生們不承認他們的“學歷”時,他們會讓天下知道什么叫天下大亂。
要么,大順承認學實學的,等同于秀才舉人進士;要么…
當然,現在還是要做忠臣的。威海,離京城太近了。
一回到威海,見了在這里混日子的父親,大致將西域的事一說,便趕忙去查看一下各處的情況。
康不怠這兩年都是按照劉鈺之前的布置做事,一切按部就班,井井有條。
“公子,如今海軍已有四條戰艦。那兩條是買的,這兩條是咱們自己建造的,性能與買的相差無幾。”
“囤積的南洋柚木和臺灣的檜木也有不少了,遼東和奴兒干等地的粗大橡木采伐,也形成的規模。大量陰干的橡木堆積在遼東和海參崴,并未起運。因為運過來要花錢,暫時錢還不足。”
“只要錢到位,就可以批量建造。鑄炮也完全跟得上,咱們的鑄炮水平本也不差,會通中西,性能更佳。”
“若全以銅鑄炮,造價雖高,但是質量比買來的法國炮要好。其余炮車、螺紋等,也有西洋工匠主持,那些新手已經學會了不少。”
“火槍最為簡單,學的便是法國的新式火槍。”
劉鈺很關注火槍的價格,皇帝既然要軍改,肯定要軍火。這就是一個賺錢的機會,國庫的羊毛不薅白不薅,只要價格能比從法國買來的低就好。
“大約多少錢一支?”
“加上刺刀,四兩銀子。”
劉鈺驚了。
“怎么會這么便宜?”
“因為大人不給雇工開工資啊。很多都是災民作為學徒學著做的,如今大人又不給銀錢,只是管飯而已。若是加上薪資,大約一支槍的成本,要六兩銀子左右。”
六兩銀子,真不算貴。康不怠是個能辦實事的,自然是把耗損和不合格的成本也都算了進去。
盤算著這里的價格,劉鈺心道,薄利多銷,便照著九兩銀子一支賣給皇帝。若是官營的,算上漂沒、貪污、耗損,這個價格應該是有極大的優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