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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五章 臨行瑣事

  皇帝從內帑里拿了錢,臨近年關,又借機唱了些“儉以養德”之類的高調,引來一陣歌頌馬屁,卻不知皇帝拿了兩萬兩投給了劉鈺。

  兩萬兩不多,京城勛貴家里都輕松拿得出,知道劉鈺這買賣不差這兩萬兩的本錢。皇帝也懶得管,貪污腐敗根治不絕,暫時還有一大堆的事要指望這些勛貴。

  想著劉鈺的做法是從荒漠里掘甜井,不算與民爭利,這錢拿得也是很爽快的。

  劉鈺說明年冬天一并歸還,若是賺了都是陛下的,若是賠了他自想辦法補上。如此貼心,哪里會不答應。

  即便知道劉鈺頗有些扯虎皮做大旗的意思,可又覺得劉鈺可能是怕有人彈劾,此時事未做出成敗,也不深究。

  拿了錢,翼國公府里出了幾個見過世面的老家人,跟著林允文一起去了南方,也沒趕著在家過年。拿出各種關系,沿途關防巡查自然是一路綠燈。

  這些南下辦貨的人里,還帶了一封劉鈺用拉丁文書寫的親筆信,讓家里的人一定要親手交到法國在廣東的商館里,這封信的收件人是法國東印度公司在印度本地治里的負責人。

  劉鈺知道法國在大順京城有間諜,當然是公開的、以傳教士為身份的,類似后世大使館武官那樣的公開間諜。

  但這些間諜們對于大順內部的事知道的并不那么完善。

  在這封信上,劉鈺介紹了一下大順和俄國的戰爭,并對路易十五大婚一事表達了恭賀,訴說了一下中法同盟對付俄國的大餅。

  隱晦地表達了順俄戰爭中,大順并不滿足,而是表示如果有一天法國和俄國因為波蘭王位問題爆發戰爭,中國會在適當的時候加入戰爭。

  “…勒拿河應該是中俄之間的天然邊疆。就像是上帝已經已經提前安排了那些他不愿被跨域的障礙,對法國而言,就是大海、比利牛斯山、萊茵河、瑞士和皮德蒙特…奧地利人和俄國的盟約看上去是對付土耳其人的,但法國應該提早對此保持警惕。我們都知道英荷同盟的強大和對法國的敵意,如果奧地利的觸手伸到了洛林,法國將…同樣的,俄國人在歐洲的擴張腳步一旦停下,顯而易見,東方將是他們的下一個方向,俄國可以出現一個彼得,那么就有可能出現下一個彼得,勒拿河…”

  挑唆了一波歐洲矛盾,表達了了中法同盟的利益,接著又談了談各國在中國的貿易問題,對法國在中國貿易中被荷蘭、英國排擠的事感到惋惜。

  對法國濫發紙幣、在這個年代搞純粹的信用本位,又搞出來了密西西比泡沫股價崩盤表達了一些看法。

  對于法國和中國貿易的前景,也做了一番分析。

  認為路易十四留下的窟窿太大,法國貴族現在越來越窮,密西西比泡沫帶來的財產縮水使得中國運過去的奢侈品絲綢瓷器等,很可能難以暢銷。

  各國都在進行貿易保護,法國商人的貨物不能在英國售賣,反過來也一樣。現在法國的消費能力驟降,東印度公司必須改變思路,才能保證足夠的利潤,否則只有破產一途。

  鑒于法國國庫空虛、東印度公司難以賺錢,劉鈺建議法國東印度公司能運來一批軍火,包括七千支燧發槍和刺刀、帶炮架的野戰炮、如果有軍艦也可以賣兩艘軍艦。

  為了讓法國人上鉤,劉鈺很明確地表示,這些貨物他可以保證不收一分錢的關稅,而且會以黃金而非白銀支付。

  因為歐洲銀價大跌,黃金本身就是一種可以運到法國賺取百分之五十利潤的商品,這對于法國印度公司而言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同時法國在東南亞的勢力基本都被荷蘭和英國驅逐了,暫時中法之間又沒有沖突,相反劉鈺也隱晦地表達了對荷蘭和英國的不滿,加上前面敘述的中俄戰爭以及對法王迎娶波蘭前王女的支持,這都是一種地緣政治的天然盟友。

  同時劉鈺也向法國的東印度公司拋出了極大的橄欖枝。

  他說的問題,正是法國現在面臨的困境:

  濫發紙幣,蜜蜜西比泡沫、路易十四留下的爛攤子、法國貴族窮的買不起太多奢侈品。

  法國除了鏡子、機械表、八音盒、西洋參、仙人掌胭脂蟲染料外,其余毛也賣不進中國…以至于法國東印度公司很大一部分收入是在中國買黃金回到歐洲換銀子。

  原本還能往法國賣賣絲綢瓷器,現在法國窮的叮當響,路易十四留下的大窟窿還沒填上,又搞出來濫發紙幣金圓券的事,法國東印度公司要是再按照以往的貿易模式,怕是要完。

  現在劉鈺給了法國一條新的貿易方向,軍火和軍艦。

  并且表示可以全額支付兩艘軍艦的訂單錢,只要法國能繞開荷蘭和英國的堵截開到中國。至于軍艦的規格,這個需要面談,開價,預付。

  同時又告訴了法國人大順使團竟有莫斯科前往巴黎的事,希望法國官方能夠派出級別足夠高的特使,從海路前來洽談。他可以作為引薦人。

  軍火和軍艦作為貿易品,劉鈺表示希望法國東印度公司在一年半之內給予答復。

  作為有心和法國結盟的國家,如果法國沒有任何的興趣,那么他會選擇向荷蘭人、英國人購買這一批軍火和艦船。

  “…來自中國的黃金和白銀,可以為法國一千名軍工廠工人提供面包、為法國造船廠兩百名工匠提供薪水、也能為東印度公司帶來巨額的利潤。”

  “如果貿易達成,我作為皇帝的禁衛軍軍官、世襲公爵之子,是可以斡旋一些貿易問題的。比如,針對英國和荷蘭的機械表、鏡子征收高額的奢侈品稅,而對法國則可以免除一些,當然,你們需要用軍火折抵關稅。”

  “法國的燧發槍,每在勒拿河擊斃一個哥薩克,那么歐洲就會少一個哥薩克;法國的軍艦在東南亞擊沉一艘荷蘭英國的船,那么在英吉利海峽就會少一艘法國的敵艦。”

  “上帝并不會因為使用燧發槍的不是法國人,就讓鉛彈殺不死人。”

  “蓬勃發展的軍火工業和造船工業,一方面可以解決貴國的工人衣食問題,同時也為貴國保存了一支龐大的產業軍。一旦爆發戰爭,他們就可以制造足夠的槍支和軍艦,而如果沒有中國的進口,那么在平時,一千名軍工鐵匠、數百名造船木匠,可能會選擇去做一個農夫、紡織工…”

  “…無論如何,請盡快答復。你們的使者抵達廣東后,可以報上我的名號,拿出我的信物,乘船前往文登,我將在那里與你們面談。如在廣東遇到了阻撓,可以前往福建,福建的節度使可以給你們足夠的方便。”

  “若在一年半內沒有軍火抵達,即便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有著共同的利益,我們也只能選擇另外的盟友。至少,荷蘭人會樂于見到我們對他們的貨物降低關稅。”

  “請原諒我們將以關稅作為武器,但不得不說這很有效。”

  “最后,敬法蘭西國王與其妻子新婚幸福。此外,我個人很佩服法國的鎖匠技藝,希望能得到一塊精美的鎖…”

  長長的密信沒有太多的潤色,劉鈺相信,就算法國東印度公司都是一群蠢貨,這封信帶來的利益也足夠他們送來軍火。

  而在軍火抵達之前,劉鈺不會問朝廷要半只燧發槍和長矛,寧可用棍子訓練隊列。

  如果法國人不同意,他也可以找英國人、荷蘭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

  關稅就是一項武器,只是朝廷里的人暫時還不會用。

  錢其實不貴,而且劉鈺相信他可能只需要一兩批軍火,自己這邊就可以仿制。

  至于法國東印度公司的貿易,那是個死局,誰也救不了,但前期的訂單可以為法國和英國在印度的戰爭輸輸血,多打一會兒,別那么快就慫。

  劉鈺也不擔心法國打贏了英國占據了印度,一方面那幾乎沒什么可能,另一方面法國的海軍軟弱無力,根本無力維持,暫時贏了日后也會輸,倒是可以削弱一下英荷的勢力,為大順下南洋盡一點力。

  這不是驅虎吞狼,要是在陸地上,法國還能算虎。現在英荷同盟,在海上,法國著實算不上老虎,印度和法國無緣,絲毫不用擔心法國占了印度大舉東擴。

  這封密信被送出去后不久,劉鈺的安排也已經定下來了,過完年正月二十八,就要前往文登赴任,批的銀子也在籌措當中。

  讓劉鈺感到很好笑的是靖海宮官學新生,不是他去接待。

  皇帝說為表重視,會親自去接見一下第一批靖海宮官學的學生。這些學生會在之后自行前往文登。

  這是皇帝在市恩,讓那些靖海宮的學子相信自己是天子門生,也提早防備一下劉鈺在靖海宮官學中的影響。

  對此劉鈺只能笑而不語,威海衛、劉公島,距離京畿太近了。

  如今還不是搞事的時候,就算搞事,他也不會選擇把這種地方當自己的起步點。所謂天高皇帝遠,這地方天也不高,皇帝也不遠。

  老五營良家子,是皇帝手里最忠誠的刀,歷史已經證明這種和土地綁定的特權階層是最堅實的保皇黨。

  這不是劉鈺認可的基本盤,只是作為此時的同路人,得搭上瓜分世界的最后一頓餐。

  皇帝愛怎么市恩買義就怎么市恩買義,他有別的打算。

  青州軍的第一批軍官也已經選拔完畢,皇帝開出來的名單,和劉鈺猜想的差不多,一個勛貴子弟都沒有,全都是老五營良家子中入學武德宮的。

  一部分是外舍不能升內舍的,一部分是內舍不能升上舍的,一共一百二十人。

  除了這一百二十人的候補軍官,皇帝還特批了四百人的良家子新兵,作為骨干。

  兵員,劉鈺自己募。

  連軍令狀都不用立,皇帝很清楚劉鈺的處境,五年后真要是事辦不成,那就是連全尸都留不住的命運。

  甚至皇帝還當著劉鈺的面,展示了一個巨大的木柜子,足足一人多高:五年內所有彈劾劉鈺的奏折,他都會留在這個柜子里。

  不是為了五年后展示給劉玉看以表達多么信任,而是告訴劉鈺五年后若是事辦不成,這個柜子可以順便就給劉鈺打一副棺材。那些奏折還能當紙錢。

  他就算是皇帝也保不住,因為他是儒家天子,不是夷狄酋長;劉鈺也是龍禁衛,不是御馬監提督。

  撥給劉鈺的這一百多人的候補軍官,全都沒有正式官職。

  劉鈺只是個練兵使,不是軍事主官,授官固然要走兵政府的正式文書,他這個練兵使連提名授官這樣的事也沒資格。

  正常流程軍中小官,是軍事主官提名,上交兵政府審核,審核通過后正式任職。高級一點的軍官,則是兵政府、天佑殿、五軍部等提名,

  雖然這一百多人都要充任軍官,實際上也就是軍官,但也得到小站練兵初成之后,由皇帝讓所有人名正言順。

  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大順把文選司都能吏政府中獨立出來,成為文諭院,自然在器與名的授予權上,抓的極嚴,一點不肯放手。

  唯一一件皇帝極給劉鈺面子的事,就是在靖海宮官學的人才選拔上,沒有對饅頭報考的事提出質疑。

  皇帝還和劉鈺開了一個頗有前瞻性的玩笑:卿所謂“凡有勛位者且年方十八者可報名”,這倒是專門給你的弟子留的。若是日后真是興了實學,分出天文、算數等等學科,那在招考的時候,便可空出幾個名額,比如你家的親戚學的是極為冷門的堪輿,便可加上一句“學堪輿者方可報考”,倒是別出新意的辦法。

  玩笑開過,也知道劉鈺身邊一個可信的人都沒有也不行,并未質疑。

  考了第一是劉鈺偷著塞過題的陳青海。考試前吹噓自己要得第一的杜鋒,連三甲都沒入,他考入武德宮,那是馬術、勛功加馬上劈砍拉高了很多分,然而靖海宮的試卷并不考。

  但他也創造了另一個唯一:他是唯一一個從武德宮外舍報考靖海宮的學子,一時間被人稱作“能登泰山,卻去東山”,一時為京城笑談。

  臨近年關,劉鈺又去了一趟楊二官胡同,給那些將來要用得上的羅剎人送了些禮物。

  此時有求于人,面上也得過得去。

  羅剎人沒有春節,但有很重要的節日謝肉節,今年正趕上在正月十五。

  謝肉節要蕩秋千,光膀子打架,劉鈺為了表達重視,當然也是為了日后用得上的那些人多出份力,送了不少小禮物,又和他們一起堆了個大秋千。

  漢尼拔如今被皇帝封了個很奇葩的爵位,秺男。

  漢尼拔千恩萬謝,反正他如今既回不去也不想回去,就想著哪天等著自己的干妹妹有危險的時候再回去。

  他又不讀《漢書》,自然不明白封的這個“秺”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是秺縣男那他教父算什么,更不知道這封在秺縣有什么說法…還美滋滋。

  抓的那一堆羅剎俘虜,皇帝還真就把這群人編到了一起,派了一些軍官,被劉鈺挑走的稼穡養馬木匠之后剩下的那些俘虜單獨成軍。

  秺縣男漢尼拔也掛了一個五品的武節將軍的號,這種男爵子爵不是正規爵位,連蒙古等地的那些男爵都不如,見了劉鈺還要叫一聲大人。

  漢尼拔問了劉鈺一個很在意的問題:大順的男爵,在歐洲宮廷里通用嗎?

  劉鈺表示絕對通用,你要是回到歐洲說你是男爵,沒人敢不承認。

  現在中華帝國的這頂皇冠,還是有分量的,至少現在分量很重。

  雖然知道大順是虛爵體系,漢尼拔還是詢問了一下秺縣在哪。

  劉鈺心道秺縣可是出過伯樂的,當年第一個封秺縣的那位之所以封秺縣,因為曾在御馬監給漢武帝養馬,借著伯樂之名封在秺。

  就把典故一講,只說如今叫成武了,不叫秺了。

  又說皇帝封他為秺縣男極為合適,畢竟抓的這些俘虜都是些騎兵,希望他能養出好馬云云,卻沒說皇帝的惡趣味真正含義。只說若有機會,會帶他去秺縣看看牡丹,菏澤附近的牡丹花還是很出名的。

  事實上,皇帝是有意想讓這個在法國學過軍事工程學、參與過圣彼得堡修建的人,去主持一下虎門等地炮臺的修筑,因為劉鈺告訴皇帝石頭炮臺落后了,得用土堆。

  皇帝可能是覺得羅剎人不能跑到廣東去,應該人盡其用。

  劉鈺上書表示修炮臺這種事還是不要交給外人,待那些去羅剎、法蘭西等地的使團回來,自己就能修。

  皇帝愿意讓他養馬也好、愿意效仿漢唐之氣搞個秺男爵領著瓦蘭吉衛隊跳舞也罷,總歸不要讓他們干修炮臺這樣的事,否則就全露底了。

  漢尼拔是土木工程和要塞工程學的行家,看到南方炮臺完全沒有防炮的土堆而是磚石結構,就能知道大順的真實水平是幾斤幾兩了。

  上書之后,劉鈺又塞給了漢尼拔一張紙,讓他學會上面的兩句詩:越鳥巢南枝、胡馬依北風。

  如果有一天彼得二世死了,他的妹妹真的有危險,就拿這兩首詩上奏,陛下應該會同意。他妹妹晚死半年,腓特烈二世指定就要上吊了,英國也會大出一些血。

  用這的恩情,劉鈺也換回了漢尼拔這些日子編寫的法國軍校的一些操典和炮術技巧。看來漢尼拔早就寫好了,一直在等著劉鈺表達一下誠意和當日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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