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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章 新型宗藩關系

  歷史上的傳臚典禮,是出過一些奇葩事的。

  比如某狀元徐開業,被榜眼擺了一道,花錢買通內侍關門不準他進,傳臚大典時間一到,要點為狀元的徐開業在城外哭進不去城,榜眼進了一位成了狀元。

  劉鈺倒是不用擔心這個問題,至少此時朝中還沒人敢這么擺自己。

  初試合格之后,傳臚日所穿的錦服等都已經分發下來。

  武德宮作為皇權的直屬力量,為示“武德”之意,也算是一種恩寵,傳臚當天可以劍履上殿。

  大清早,距離天亮還早,翼國公府便已經忙碌起來。

  雨燕等幾個丫鬟起的更早,將仔細檢查過后一點灰塵都沒有的錦服拿來,保證上面沒有丁點的褶皺。

  換上錦服,戴上武士的皮弁,在頭上插了兩根傳臚日特許的裝飾羽毛。又檢查了一遍當日榮恩無限劍履上殿的短劍。

  略作打扮,雨燕就像是夜里穿針引線看針眼兒一般,把劉鈺看了個遍。

  “三爺今日必可為魁首。”

  幾個丫鬟也都說了句喜慶話,劉鈺卻道:“也未可知。國朝人才濟濟,正值興盛,豈敢自大?”

  題目上看,就是“欽點”,所以這反倒是要低調一些。最起碼樣子還是要裝一裝的。

  收拾完畢,天還沒有亮,國公府里別處也都點了燈。

  劉鈺匆匆去見了母親做晨省,母親也早就起了,打量著穿著傳臚典禮錦服的劉鈺,笑的欣慰,叫他也不要在這里耽擱。

  辰時初,大約是早晨七點鐘,典禮就要開始。

  五點鐘就要在午門外排隊,從家里出發的時間就更要早。

  一路到了午門外,時間還早,大臣們自有專門的房間可以休息。

  劉鈺這一批等待典禮的人沒地方可去,一個個為了防止在典禮中出現想拉屎撒尿的情況,飯也不能吃、水也不能喝。

  等的無聊,又都是武德宮的同窗,只好聚在一起抽煙閑聊打屁,站的累了就蹲在地上,很有幾分等待日結工作的三和大神氣度。

  大順自比李唐,這午門的官方名稱其實是五鳳樓。

  然而就像是六政府還是私底下叫六部一樣,嘴滑者比比皆是。

  后世的太和殿,曾經光復京城后改名為倡義殿,然而等到朝政穩定之后又改回了奉天殿,這就有幾分改“聚義廳”為“忠義堂”的味兒了。

  奉天倡義大元帥,如今是奉命于天,而非倡義護民了。

  待午門一開,大臣們分批進入。

  直到最后,劉鈺等一班參加了前幾日考試的排隊從門進入,到了金水橋附近,又要整隊。

  或許平日里沒有這么嚴格,但今天是典禮,又有一堆可能第一次進入到皇城的,御史和禮官們在那再三重申注意儀態。

  樂人就位,在奉天殿的屋檐下就位。黃案就緒,皇帝鑾駕前來,鼓樂齊鳴。

  各路大臣就位,劉鈺等人跟在后面,根據初試的成績,左右左這樣插著排列在大臣的后面。

  待樂聲少歇,天佑殿首席、左平章事捧著三卷試卷來到鑾駕前,把第一卷讀了一遍。

  才讀了幾個字,劉鈺就聽出來那是他默寫的那篇文章,最后的一點擔憂也化為烏有。

  和他一起排隊站立的,可以想象此時的心情必然失落。

  只是才讀了個千百字,就戛然而止,又換到了下一策的“有制之兵”。

  劉鈺本想著搞點大新聞的,他早就問清楚了傳臚典禮的種種,知道左平章事會把文章眾人面前讀一遍。

  所以他才寫了一些關于“天下觀”的話題,本想著引出一番激烈的討論,哪曾想居然只讀了前面小段后面直接無視了?

  這讓他很是不爽。

  待卷子讀完,拆開糊名,左平章事將卷子遞送到皇帝那。

  武德宮選出來的是郎官,是皇帝嫡系,故而點名字的也是皇帝,以示皇帝親衛。

  “翼國公劉盛之子,劉鈺,為魁首!”

  前面帶上爹的名字,應該是擔心出現重名的情況,萬一有兩個人同時出列,那就有些尷尬了。

  大殿前的衛士齊聲叫喊,把劉鈺的名字喊了三遍之后,劉鈺這才從后面邁步出來,就在階下,單膝跪地。

  傳臚之日,劍履上殿,不行五拜三叩之禮,而以軍禮,以不負武德之意。

  隨后又點出了第二、第三。

  再往后的卷子就不用讀了,點了名字后依次出列,覲見皇帝。

  大禮之后,皇帝再選出十個人,前往天佑殿問對,最終從三甲和其余七個人中再選兩個,湊五個,授予龍禁衛一職。

  一旦被授予了龍禁衛,便可以跟著皇帝參與朝會,有旁聽權,沒有上奏的資格。

  也有資格在天佑殿旁聽一些政務事,但關鍵軍事依照皇帝的信任程度是否有資格旁聽,一樣也是沒有議事的權責。

  禮成,大臣散去,劉鈺等選出來的十個人又依次排好,在天佑殿前繳了武器,依次在門口等著問對。

  他是魁首,也是第一個被叫進去的。

  邁步進入,門一關,就像是前世的面試一樣,皇帝居中坐著,五個平章事坐在左右。

  劍上繳了,這時候就要對著皇帝五跪三叩,跪在地上等待詢問。

  先詢問的是平章事們,最后才是皇帝問個問題。

  一般情況也都是走個流程,三甲都是必然授職的,只有后面幾個選出兩人需要問一些問題,由皇帝選定人選。

  只是劉鈺的策論寫的引出了太多問題,這一次的詢問就極為不尋常,不只是簡單的流程。

  英國公看看跪在地上的劉鈺,面無表情,率先問道:“劉鈺,你以南洋為西域作比,似有道理,只是如何施展,卻有幾處問題要考教。”

  劉鈺又沖著英國公行了個禮道:“請左平章事問。”

  “依你所言,必要興海軍。這海軍和水師,有何區別?”

  “回平章事,水師如衛所軍,海軍為京營禁軍。水師只能巡查、剿賊;海軍則可競逐波濤之上。本朝水師孱弱,恐非海上敵人的對手。是以要興建海軍,陛下與天佑殿直轄管束。不拘鎮守一方,而是各處調動,有寇則剿、有敵則戰。”

  英國公點點頭,又問道:“水師不振,非一日之寒。按你所言,水師不敵西洋人,又如何興?”

  “回平章事:師夷長技。”

  師夷長技四個字,并未引起任何的風波。

  會通中西以求超勝,和師夷長技以制夷,只是同一個意思在不同力量對比下的表達。

  明末時候,差距沒那么大,還有“以求超勝”的信心和念想。感覺使使勁不但能學會,還能超越。

  及至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時候,以求超勝什么的就太過遙遠了,能制夷就已是萬幸。

  劉鈺心中早有想法,既然英國公詢問,他知道英國公在朝鮮一事上的強硬態度,所以認為自己的想法應該可以得到其認可。

  “西洋人有所擅長者,海軍最強,國朝無可匹敵,正可學習。”

  “微臣于北疆俘獲了一些航海好手,又都參加過羅剎人的海軍建設。”

  “其中白令等人,精于導航;切里科夫、斯文等輩,則曾做過軍艦艦長。皆通軍事。可聘為教習,教授學員。”

  “國朝陸軍,有武德宮生員。幸賴太宗遠見,武德宮學子皆學幾何、測繪學問。”

  “若建海軍,便可在武德宮內開辦新科,不重騎射而重導航;不重鳥銃而重火炮。以西洋海軍法實習,五年之內,當可有第一批軍官。”

  “又在黑龍江俘獲了一些羅剎木匠,也會造船。以五年之期,便可以有一支能夠以西洋技法遠航的水手,雖不能夠環球航行,但直航日本,必無問題。”

  英國公聽到“五年”這個期限,心中略微放心。

  他最怕的就是劉鈺為了迎合皇帝好大喜功萬事求急的心態,搞出一個天翻地覆的變革,那是要出大事的。

  他已老了,也看得出皇帝是要重用劉鈺的。

  就怕自己死了之后,朝中沒有人能頂上自己這個位置,皇帝為了對抗保守派,扶植太多過于銳意進取的年輕人,釀成大禍。

  聽劉鈺這么一說,給了個五年期限,只是培養第一批軍官,其目的也只是能夠直航日本,這聽起來到似乎比自己想的還要保守,終于松了口氣。

  又問道:“你所謂‘以海軍養海軍’,這又是何意?”

  劉鈺面向皇帝道:“微臣請以朝鮮、日本之事為例。非是真要這么做,只是就近舉個例子,若有違背仁德宗藩事,還請陛下不要怪罪。”

  眾人都見了劉鈺的策論,知道他的言論太暴,全然霸道。

  這時候卻說只是借用附近的兩國舉個例子,并不是就真的在說那兩個國家。

  可話是這么說,眾人均想這話可還不是落在這兩國身上?

  皇帝點了點頭,也正想聽聽劉鈺的看法,到底怎么個“以海軍養海軍”,便道:“你但說無妨。此朝鮮非彼朝鮮、此日本非彼日本。”

  “卿等也不要傳出去,以免宗藩驚詫。”

  劉鈺這才道:“譬如日本,銀多,銅多。然其國閉關鎖國,貿易量少。而若開關,則我朝生絲、棉布等物,必蜂擁而入。”

  “每年不但可以得銀子,還能得到銅用以鑄錢,緩解錢荒。”

  “可倭人閉關鎖國,不愿意貿易,又素來不朝。”

  “若我朝有一支海軍,渡海而圍,迫其開關貿易,令其朝貢,如此一年得銀、得銅之利,何止百萬?”

  “若是西洋諸國也要求與日本貿易,則日本已經入貢,乃我朝藩屬,我朝海軍自要幫助日本國抵擋西洋人。”

  “若能抵擋的住,那么日本的銀、銅等,難道不都是我朝的嗎?昔年鄭氏壟斷日本貿易,年入百萬,所以能夠養一支水師。若日本國能夠貿易,難道這還不夠養一支海軍嗎?”

  “這就叫,以海軍養海軍。”

  “只準許與我朝貿易,不得與西洋人貿易;日本國不得建造軍艦,日本國的海防由我朝接管;我朝既為宗主,則西洋人若攻日本我朝負責擊退、日本國若有內亂則我朝幫忙平定。這就叫…新型的藩屬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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