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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初來乍到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極具特征的生過天花后的麻子臉。

  熱氣球飛升的事才過去幾天,劉鈺自是一眼認了出來,這是那個漢名叫舒圖的歸化索倫人。

  對面的驕勞布圖也一眼認出了劉鈺,不約而同地都叫了一聲。

  想著那天的事,和自己沒什么關系,劉鈺便笑道:“原來竟是熟人?這倒好了。舒大人可還記得我?”

  驕勞布圖看著穿著勛衛錦服、腰間懸著繡春刀的劉鈺,也堆出笑容道:“自是認得。我還想呢,會是哪一家的勛衛來這里,原來卻是翼國公公子。”

  嘴上堆著笑,心里卻頗為不爽。

  驕勞布圖看著年紀輕輕的劉鈺,心道老子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在西北砍了七八個人了。

  拼著半條命,頭皮都被人砍下去一塊,這才拼出來個輕車都尉的勛官兒。

  你們這些有個好老子的,連個人都不曾殺過,竟是直接爬到了老子頭上?

  看你細皮嫩肉的,別見了死人的時候,尿了褲子!

  心里嘀咕了幾聲,恨恨不平。

  可這心思只能埋在心底,想著自己雖然有了輕車都尉的類四品的勛功,對面卻是個陛下封賞的勛衛,當即先見了禮。

  劉鈺知道這種身上有勛功的,都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自是不敢托大。自己這個勛衛,按照國朝禮制,其實就相當于個正五品的待遇,趕忙也還了禮。

  抬頭看了一眼軍營,營里有個二百來人,看樣子都是悍勇之輩。應該都是從孩兒軍中遴選出來的,只是這軍紀看起來實在是不怎么樣。

  一群人聚在一堆,圍著個地上的火堆在那抽煙袋。

  兩個人在那摔跤,旁邊圍了一群看熱鬧的。

  衣服都是臟兮兮的,一群人蹲在太陽底下抓虱子,咬在嘴里咯嘣咯嘣響,互相比著看誰的動靜大。

  亂哄哄的,讓在電視上看慣了前世軍容的劉鈺頗不適應,心想這就是抽調的精銳?

  那京營的平均水平,得是啥樣?

  想著自己初來乍到,需得熟悉之后再說話,便請驕勞布圖一起進了營帳。

  “舒大人可知此番去做什么?”

  “是,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既有軍令,大事上都由劉大人安排,我自是聽劉大人的。”

  劉鈺心說你這是要給我打殺威棒啊?

  自己初來乍到,之前雖是接觸過,可是如何扎營、如何行軍這樣的事,哪里是第一天就知道的?

  想著那日驕勞布圖和田平的對話,心里大約猜到了這是個什么樣的人。

  由是一拱手道:“你我互稱大人,著實別扭。我看在無人時候,咱們就胡亂論個齒序。舒兄,也別見笑,我年紀尚小,又不曾去過戰場。這行軍之事,還要舒兄多多照應。”

  “舒兄既是砍人砍出來的輕車都尉,比我這個靠著家里余蔭封的勛衛,實在強了不止半點。”

  先示弱一番,也免得日后出什么麻煩。

  劉鈺覺得,需要再看看情況,然后在考慮樹立威信,若是連情況還沒弄清楚,就要扯犢子,只怕威信立不起來,還要惹人恥笑。

  故意示弱,驕勞布圖心里聽著也舒服。

  怎么說對面也是個公爵公子,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也是難得了,總歸比那日的齊國公公子要強一些,那小子就不會說個人話。

  劉鈺又故意問了幾嘴驕勞布圖的輕車都尉勛功都是何處得到的,正搔到癢處。

  驕勞布圖便用一種看似隨意、實則恨不得讓人都知道的語氣,一一訴說自己是如何拼到輕車都尉的。

  話說到大半,終于說起了正事。

  “劉兄,咱們的差事說難不難,說簡單卻也不簡單。需得裝成販賣大黃、茶餅的商販,去往羅剎人的城池查看。也因著家父當年在翰朵里衛做折沖都尉,對那里也算熟悉。到了那里,又要聯系一些獵鹿的部落,分出些人跟著部落去往荒林深處打探。”

  “這奴兒干地,不比別處。劉兄不曾去過,我卻在那里長大,實在苦寒之處。又頗多風險,也算是提早告訴一下劉兄,免得到時候吃受不住。”

  劉鈺心下暗笑,心想老子前世爺爺輩那也是第一代森工人,老子對東北未必就不如你熟悉,長大的地方怕是比你還要靠北。

  嘴上卻是客客氣氣地道:“是了。這一路上,還得多靠舒兄費心了。”

  吹捧完畢,又將這一行隊伍的幾個關鍵人物叫過來,互相認識了一下。

  這一次既是要裝作商隊前往羅剎國的堡壘,自然要尋找一些懂行的。懂行的老把式大約五十來歲,一臉橘子皮一樣皮膚,一看就是經歷過風吹日曬的,就是孩兒軍的細作。

  跟著一些商隊經常前往蒙古,有時候也會深入到俄國邊境。懂蒙古語、女真話、俄語和朝鮮話,看著不起眼,實際上也有個驍騎尉的勛功,只不過這輩子也就到頭了。

  既要偽裝成商隊,上面也是弄了一些貨,自有懂行的操辦。

  俄國自彼得改革之后,大力擴軍,壟斷了大黃貿易,收為官營。

  又炒作大黃的藥效,加上歐洲貴族們經常吃肉,干燥拉不出屎那也是常有的事,這種輕泄功效的草藥就成了搶手貨。

  俄國人在西歐大肆炒作大黃的神奇藥效,西歐人也弄出了各種詭異的吃法:大黃熬湯、大黃酒、大黃奶酪、大黃布丁…

  一普特大黃,也就是大約三十斤大黃,在邊境地區的走私價是四十盧布。

  彼得一世鑄造了銀幣,一銀幣大約是二十五克,半兩銀子左右,四十盧布也就是二十兩銀子。

  運到西歐,就要漲到一百八十到三百盧布。

  后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中的女主索尼婭,處兒賣了三十盧布,這個價格放到西歐也就換二斤大黃。

  奈何從明朝開始,中華地區的造船、航海水平,已經被歐洲拉開的極大的距離。

  現在英國人已經快要做出來航海鐘了,甚至第一次海軍艦隊環球航行也即將開始。

  這么高的利潤,沒有航海術、幾何學、天文學的支持,根本拿不到。

  誰都知道,沒有中間商賺差價才是最好的。

  收稅如此、貿易也是如此,錢都被二道販子賺了。

  饒是如此,在邊境地區一普特將近二十兩銀子的售價,對于商販來說也是暴利了。

  利瑪竇曾記載過,一斤大黃在中國的售價,是十分之一枚銀幣。

  彼得為了軍費,把大黃收為官營,壓著收購價。

  然而,壓到這種程度,本土商人依舊有百分之二百的利潤,可謂是趨之若鶩。

  正規渠道終究還要納稅,或者有很硬的關系。

  走私的話省了一大筆稅款,偷偷摸摸的走私一直禁不住。

  總體來看,基本上是兩條路線。

  一條是山西的商人,走蒙古一線,將貨送到貝加爾湖附近的俄國堡壘,順帶還能在蒙古部落里賣賣茶餅子。

  另一條就是遼東商人和軍官,走朝鮮邊境一線,到牡丹江。利用冬季冰封江面如路的機會,從牡丹江走到松花江,再將大黃走私到黑龍江畔的俄國城堡。

  劉鈺此番要去松花江畔,偽裝的商人就是遼東一路的。

  老把式沒走過這條線,只是聽說過。

  好在驕勞布圖就是土生土長的松花江畔的人,對這些貓膩也知情——他爹在翰朵里衛當折沖都尉的時候,參與走私的大人物會打招呼、小人物會上貢。

  這一次的任務很多,也很雜,偽裝成商人、或者到了后偽裝成獵鹿部落,都有不同的目的,到時候便宜行事。

  除了要查探俄國的堡壘,還要拓永寧寺碑文、查看沿途道路、繪制水文山川走向輿圖,這些就需要一些專業人士。

  二十多個隸屬于兵政府職方司的小吏也跟在隊伍里,多數是天主教徒,都是跟著傳教士學過的,有幾個年紀大的還參與過當年內地輿圖的測繪。

  如今朝中大亂將起,讓他們跟著來,也算是保護他們。

  各色各樣的人加在一起,約莫有個三百四十多人。

  除了四十多個沒去過戰場的,剩下的都是些京營或者孩兒軍里的精兵,為了到時候可以方便偽裝為獵鹿部落,歸化的索倫人占了小半。

  這群人并不好帶,不少都是有勛功的,殺過人見過血的。

  劉鈺也知道,就自己嘴上沒毛的白嫩模樣,這群人不可能服自己,倒是得想個辦法。

  如今才八月中旬,要等到九月中將近十月的時候,他們才會出發。之前還要在這里準備一下,磨合一番。

  思索一番,劉鈺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里,心里知道想要叫眾人心服倒不急于一時,自有打算。

  查看了一下配發的各色裝備,實在是有些寒酸。御寒的就一件棉襖、一條棉褲,因為要偽裝,也不能著甲。

  馬匹倒是不少,大車也不缺,里面裝著大黃和茶餅,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貨物,自有文官小吏負責記數賬目。

  琢磨著自己的長處,心里有了計較后,劉鈺也就按下心來,按著自己的路數去做。

  下午時候,仔細寫了一封長長的清單,交給了饅頭,讓他回去準備。

  一部分是朝廷的制式裝備,可以讓齊國公出面配齊,這個簡單。

  另一部分就不是朝廷的制式裝備了,就讓饅頭回去,把自己院子里的小玩意去當了。

  諸如小時候的百歲金鎖、煮可可的銀器、私房錢的金錁子之類的,湊一筆錢。再從狐朋狗友那借一筆。

  特意囑咐了饅頭,帶回來的時候,裝好箱子,不要讓別人看到里面是什么。

  吩咐完,饅頭離了軍營,劉鈺就做了一番姿態,吃飯的時候和那些士兵混在一起,閑聊打屁吹牛,與之同食。

  一眾軍官看個新鮮,有人笑道:“這公子有點意思。”

  驕勞布圖哼了一聲,呸出一口痰,頗為不屑。

  “我倒要看看他能裝多久。這是李將軍列傳、孫吳列傳看多了,腦子壞了?明兒你說你腚上長了痔瘡,看他要不要學吳起給你吮一吮,吸出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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