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年6月21日。
一個多月前被捕鯨船美人魚號拯救的那艘英格蘭風帆船“獵犬”號終于在干船塢里修理完畢。修理過程中,內外結構都更加精密而不失簡練的獵犬號讓年輕的造船廠負責人石益格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一個多月里,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做著船舶結構測繪。
今天的第三次出航歐洲的船隊規模很是壯觀。圣瑪利亞號、圣尼古拉號、雯雯號以及修繕一新的獵犬號,讓曼哈頓社區的居民們感到一種充實與興奮。
水手長級的人物都被提拔為了船隊的代理船長,而且平均每艘船上的水手都不滿20人,不少船員還是新加入不滿三月的歐裔,所以在船隊總指揮阿德萊德和總會計師任長樂的堅持下,每艘船上額外進駐了數名陸上警備隊的士兵以保證船只安全。
距離第二次出航歐洲才間隔了一個多月,如此頻繁的貿易航行安排,讓布魯克林工業區根本沒法準備足夠的商品用來填滿船艙,但歐洲亞速爾群島英雄港又擠壓著大量的生活與工農業原料急等著運輸回北美,導致這次出航運載的貨物只夠裝滿兩艘半船。
2000枝21B型燧發步槍是這次貨物的重頭之一,其次是利用鯨脂生產的300箱肥皂或香皂,100套對歐洲細水長流的精美玻璃酒具,上千面利用上次運來的水銀加工而成的鏡子,以及經過上次大清倉后勉強再次收購而來的不到兩千張毛皮,最后就是化工部和醫療部聯合推出的大殺器——1公斤的黃連素。
有了鹽酸,利用毛茛科北美黃連為原料就能提取所謂的黃連素了,整個制取過程極為簡單。
生物堿成分與含量的不同導致北美黃連的提取成分不僅僅限于治療痢疾等腸胃病菌感染,還具備比較廣泛而有力的內外用抗菌消炎功效,溶于水甚至還可以用于創傷消毒殺菌。
由于沒有真正的制藥工藝進行正規加工,所以可以預見的是,這種連糖衣都沒有的提純物絕對是歐洲人有史以來所能接觸到的最苦的玩意兒,而且其價值遠超同等重量的黃金數十倍。
一種小小的密封玻璃管里分裝著1克的黃連素粉,化工部的**絲們對著任長樂千叮嚀萬囑咐,這樣一日分用量的黃連素,至少價值2英鎊,千萬別當大白菜給賣掉。
所以,這1000支黃連素的主要作用,還是扮演船用預備藥物,而并非完全的出口,用以取代之前配備給各船的現代腸胃病藥物。現代藥物的有限庫存,導致社區委員會必須精打細算。
這樣一來,整個船隊所裝載貨物的總價值,將超過前兩次歐洲貿易,達到了驚人的180萬西班牙銀元。當然如此貴重的一批商品,在亞速爾群島的英雄港也不可能短時間內全部銷售出去。
在河岸麥浪與歡呼聲中,在社區委員會幾個委員的滿臉笑容的歡送下,四艘風帆船慢慢馳離布魯克林工業區的碼頭,然后轉向南方。
已經黃昏了,但曼哈頓社區西北角的某座小型雙層建筑里,依然忙碌著。
幾位身穿白大褂的男女青年圍在一位坐著輪椅的老年婦女的身邊,正聚精會神地觀看著房間中央一排玻璃培養皿。
房間被粉刷成一片純白,顯得極為干凈,不少桌臺工作設備都是罕見的不銹鋼結構,甚至還安裝著一部不知道從哪艘船上拆卸下的空調,讓房間里的氣溫一直保持著恒溫。單論這里的氣氛和設備,算是整個曼哈頓社區最接近現代某種研究室風格的地方,而從房屋最外面的門牌上看,也讓每一位路過的社區居民肅然起敬。
醫藥研究小組,直接隸屬于社區委員會醫療部,領頭人是新任社區委員會司法委員的老伴,某大學生物系講師黃念。
大災難導致的不可恢復的下肢粉碎性骨折,讓黃念老人差點成為所有重傷員中第一個無法挺過危情的人。雖然最終被社區醫院院長陳長遠的精湛醫術給保下一條命,但黃念從此以后不得不借助輪椅生活了。
仔細看了下最后一個培養皿,黃念老人微微搖了下頭。只見培養皿中的瓊脂表面,一片金色菌落的中央有著淡淡一圈不是很明顯的水解痕跡。
“黃老師,這一批20個樣品里,就這個效果最好了。”一位戴眼鏡的青年小心地低下頭,指著那個放在黃念老人面前的培養皿,“現在瓊脂提取比較麻煩,下一批實驗至少還要一周后才能開始。”
“17號實驗品看起來似乎是效果最好的,但比起真正可用的青霉菌株,還是差太遠了。’黃念將培養皿蓋上,在學生的推動下,又來到了房間的墻邊,拿出木桿,指向了墻上的一張大白紙,只見上面寫滿了一條條實驗數據。
“青霉素的提取其實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術,真正困難的是找到合適的菌株。歷史上,美國人發現青霉素雖然更像是巧合,但從那時開始,青霉素的工業化量產依然花了近二十年時間,在不斷實驗中才找到了最合適的青霉菌株母本。”
黃念笑著指了下遠方試驗臺上的一排培養皿,又看看幾個被分配在這個實驗部門的小青年,心里暗暗嘆息。
“可是黃老師,我們一直從各種霉變植物上提取樣品進行培養,也有效果不錯的樣本,但為什么您總是說不合適?”一個女孩有點忐忑地翻看著手里的記錄本。
“其實我們做得很不人道了…那些用在印第安人病人上的青霉素樣品,毒性表現比抗菌效果還嚴重…”黃念眼神暗了不少,情緒不是很好,“青霉菌的抗菌效果和毒性反應是共存的,要找到一種毒性反應低而抗菌效果更高的菌種,只能通過不斷的臨床試驗才能獲得有效數據。可能我們的樣本范圍還是太小了。”
“能找的都找了,還做了400多次培養試驗…磺胺不是更好弄嗎,我們何必非要死鉆青霉素。”戴眼鏡的男青年輕聲嘀咕著,有點灰心喪氣。
“我們已經比前人有了更多的知識積累,可以少走很多彎路,但尋找青霉素優質菌種除了時間、毅力和運氣外,確實沒有什么取巧。”黃念和藹地看著眼前唯一的某高校藥理專業的青年,知道這樣的知識青年又犯了一種科研行業的通病,“你是學藥理的,磺胺的作用并非一招通吃,而且更容易產生耐藥性…我們的許多工作,必須帶有前瞻性,這才能保證將來不至于束手無策。”
“黃老師,像我們這樣整天憋在實驗室里,又能獲得什么?他們去歐洲的,去跑貿易的,一出成果就全體表揚,就算是工業區的技術工人,也比我們風光,過得舒服悠閑…雖然這里的物資供應不少,但那都是為了讓我們做實驗,以后真弄出什么,也是生產部門和貿易部門繼續吃香,包括上次黃連素提取工藝,除了一筆忽悠人的獎金,我們啥好處都沒有!這和穿越前有啥區別,還是搞科研的比不上擺地攤的!”
眼鏡青年并非死腦筋的文藝青年,而是有點激動地晃著手勢。四周的人都默默低著頭,似乎都很認同。
為人類的健康事業做出巨大的無私貢獻?還是說黃連素、青霉素和那些工廠里出現的產品本就是理所當然應該出現的東西,根本不值得重視?
黃念老人一愣,環視著幾個分配給自己做學生兼實驗員的男女青年,心里涌出一陣陣無法抑制的悲哀。
幾個時區之外,成功完成荷蘭之行的蘇子寧,正乘坐購買的風帆蓋倫航行在比斯開灣的海面上。
五月花號依然作為了旗艦,緊跟著已經點有些船齡的400噸“牧羊人號”,再后面是280噸的“妖精號”和320噸的“伊登號”,最后兩艘都是才完工不足一年的新船。如今這三艘從荷蘭官方購買的風帆船正滿載著大量紡織布料和工業原料,以及經過嚴格檢疫后的300多名歐洲工匠或難民。
已經快凌晨零點了,大西洋刮來的西方讓側風行駛的船隊有點點顛簸。蘇子寧一身單薄襯衫裝扮,依然靠在船舷邊,憑借著甲板上一盞微弱的防風油燈,靜靜看著西方的大海。
“蘇子寧,怎么今天那么晚還在甲板上?”
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女翻譯袁欣藝拿著一件西服外套走了過來。荷蘭之行一直以宮裝華服打扮的女翻譯,此時終于換上了相對行動更便利點的西式禮裙。
“還是華服好看…”蘇子寧接過外套,并沒有披上,而是稍微打量了一番同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你又在掩蓋什么…你好像心情不是很好?”袁欣藝撅了下嘴,心里竊喜,于是面露關切,“老看西方干什么,你想回曼哈頓了?”
靜靜看著對方的雙眼,蘇子寧微微搖頭:“我在想,有什么可以保護著我們安然度過這些年。我之前一直認為在17世紀的今天,這個大西洋就是最大的保障,其次就是現在的歐洲大陸戰爭,但我現在越來越發覺自己當初的想法有點幼稚…”
“難道不是嘛?我們路過的地方,到處都是難民和乞丐,戰爭可是要延續三十年呢!”袁欣藝奇怪地看著對方那種認真的表情,“這些不都是你一直強調的嗎?”
“嗯,但這只是我們目前看到的地方。在三十年戰爭中,也有不受影響或影響很小,反而最終獲益的兩個歐洲國家——英格蘭和法國。甚至荷蘭,如果少了牽制,在幾年后也將擺脫掉不少負擔。”
蘇子寧指了下西方,繼續說著:“雖然英國現在正在經歷歷史上的議會和國王之爭,但他們的海上政策卻并沒有受到影響,新英格蘭弗吉尼亞地區的殖民一直沒有斷過;法國更是占盡這場三十年戰爭的便宜,在加拿大圣勞倫斯河口,法國人的第一個半永久性質的殖民貿易站已經建立很久了,魁北克的城鎮要塞在多年前也粗具規模。”
“你的意思?”袁欣藝有點搞不明白了。
“英格蘭和法國,最終會從一南一北兩個方向夾住我們的發展空間,荷蘭、瑞典也會想方設法插進來。而西班牙是加勒比地區的老牌霸主,整個北美看似寬闊無比,其實我們的生存空間并不是我們想象得那么大。”
蘇子寧說完,似乎覺得自己有點想太遠了,于是擠出一絲微笑:“這些只是曾經的歷史,也許我們的蝴蝶翅膀已經在改變這些了。但我擔心這只蝴蝶同時也在加速對我們不利的變化。”
“嚴曉松和你,就是為了這些,才那么辛苦跑東跑西的吧?可是你們做這些,又有多少人真正理解呢?可能許多人還認為你在出風頭呢。”袁欣藝想了想,微微嘆了口氣,然后若有若無地看著對方的手臂。
“呵呵,總要有人憂國憂民嘛。”蘇子寧嘿嘿一笑,就轉過了身,繼續趴在船舷邊發呆 見對方似乎沒有任何反應,好半天,袁欣藝才回過神,帶著一絲失望朝船艙走去。而蘇子寧,則繼續站在船舷邊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