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怎么能亂說這些?!只是讓你們去觀察一下那些歐洲人的情況。你從哪兒找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委員會主席鄭泉猛烈地拍著桌子,幾乎整座橡木屋都在震顫。
燈光的照應下,四十歲的前海關緝私船船長赤紅著臉,第一次讓人看到他生氣的一面。哪怕到如今為止經歷了如此之多的不順,人們都沒有見過鄭泉發過哪怕一次小脾氣。
正直的大叔這次顯然無法接受曼哈頓社區里已經傳為笑談的內容。
在座著十幾位經過兩次擴編后的自救委員會委員,年齡最大的已經68歲,而最小的才不過22歲。鄭泉所搭建的典型的老中青三代結合的領導班子似乎正在經歷一次嚴重的挑戰。
“呵呵,開個玩笑而已。”
嚴曉松帶著歉意站了起來,在他那張充滿微笑的雙眼里,印著一位位或老或少的委員們的臉。
環視一周后,嚴曉松從兜里掏出了一張紙,放到了桌面上:“這是今天物資整理部門的報告,我提交給委員會過目后留檔。我為我個人不慎重的、過火的言行負全部責任,我表示辭去委員會委員的職務,請鄭主席批準。”
說完,嚴曉松在對著所有人禮貌地一點頭后,就走出木屋。
似乎所有人都所心理準備,就連平時話最多的周可民都謹慎地低著頭。
“額…老鄭啊,你也別生氣。這么多天了,我們委員會做了些什么,怎么做的,大家心里都有數。同胞們很信任我們每一個人,我們自己就沒有理由不信任嚴曉松。”
委員會副主席齊建軍這時趕緊站了起來,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目光掃過在座的幾位年齡較小的委員,其中在蘇子寧身上停留了更多的時間。
除了一直呆看著桌面的蘇子寧依然是一副沉思的摸樣,其他幾個年輕委員幾乎同意時間露出了滿不在乎的表情。
“我有點沖動了,我道歉。”鄭泉這時也站了起來,解下了海關大檐帽,深吸了一口氣,“我提議,委員會主席職務,由劉銘鈞劉老同志來擔任,我個人回到下面去帶船隊。”
如果說之前嚴曉松的主動離職算是一次小小的內部震顫,那這次鄭泉的主動讓位,則如同一瓢水倒進了油里。
第一個跳出來阻止的就是周可民,這個九零后小青年因為在各項工作中所表現出的敬業精神和不知疲倦的工作風貌得到了鄭泉和齊建軍兩人的大力提拔。
第二個表示反對的,就是如今的516號代理船長王鐵錘。這位前海軍軍官平時話不多,但對于鄭泉的任何決定都是絕對支持。
而第三個表示反對的,就是劉銘鈞老人本人了。已經68歲高齡的退休老警官是典型的老一代革命工作者的風范,謙虛,低調,又脾氣極硬。劉老和他的閨女、女法警劉蘭曦一起,如今將社區內的治安狀況已經處理到一個讓人滿意的程度。
“年輕人嘛,帶著夢想是好事。敢做敢想,是我們這幾百號人目前能夠團結一致生存下來的重要因素之一。我們不要怕犯錯,但要知道犯了錯如何去糾正。”劉老擺著手,微笑中不嚴自威,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教育第一批警隊弟子的時光。
接下來十多分鐘,劉老說的滴水不漏,既不點名指出嚴曉松的過格行為,也不強調鄭泉是否是小題大做,總之,就是表達他的中立立場,以及不太愿意接受主席的位置。
“哎,劉老,現在就需要您這樣的老同志來看著、盯著、護著。老鄭是心直口快,眼里容不下一點沙子,對年輕人比較嚴厲一點,不是什么壞事。”說完,齊建軍對著蘇子寧點了名,“小蘇啊,平時你和嚴曉松是走得最近的,你們要多溝通,在關鍵問題上一定要彼此把關,不能猜忌對方的能力,但也不能盲目的跟從。我們這一條大船,只有所有人都彼此理解,才能行得穩。”
得,還是點了我了…蘇子寧苦逼著臉,只能點頭。
最終,鄭泉還是留在了委員會,負責所有軍事安全方面的事務,劉老在所有人的表決下成為了新一任自救委員會主席。
整個會議充滿著穩重而古典的國人會議風格,既不左,更不右,一切都如同上了機油的齒輪般繼續保持著原有的速度和位置。
入夜了,寬闊的住宅區燈光點點,如同冬夜里還在堅守崗位的螢火蟲。德國進口的西門子節能燈具在這個夜晚發揮著穿越時空的作用,仿佛讓人又回到了沿海某個小鄉村。
“呵呵,別,別這副表情看著我,我還真沒掛心上!”
還是那座瞭望樓上,在寒冷的夜風中,燈光下,嚴曉松依然是那副樂觀的瀟灑笑容。而他對面的蘇子寧,則是一臉說不出的表情。
“嗯,你是沒掛心里,但你看現在,幾百個人的心里,又多了一件事,而且這件事將比他們明天能吃什么還重要!”蘇子寧迅速從對方臉上來回掃過,沒有發現自己預想的變化,只能微微嘆了口氣,“中華美利堅共和國,美國…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還以為你當時會跟著我唱一臺戲呢,結果你就好像被燒了尾巴的貓一樣縮在一邊,沒勁。”嚴曉松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語氣逐漸低沉起來,“我們必然要面對的事情,就不能視而不見。提前醞釀一些,大家也好有個心理準備,有個想法,有個思考的余地,不然在面對一個突然不知所措的局面的時候,憂慮和不安會觸發過激行為。”
“你受那個自封的社會心理學家影響不淺啊?”蘇子寧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嚴曉松,“是的,現在居民里至少上百個**絲和文青已經在喊著建立中華美利堅共和國的口號了。”
“你只是用這個玩笑,當著所有人的面,劃下一個我們不得不面對的,對待其他民族、其他國家、甚至是其他思想群體的一種態度分隔線?”蘇子寧見嚴曉松并不反駁自己,停頓了下,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我們剛見面時你說的那句話是什么來著?總要有人在別人忙的一塌糊涂的時候卻置身事外在考慮憂國憂民的事?”嚴曉松又笑了,“有機會表達一下立場,而且這個立場其實在你心里都曾存在過、想過,那為何不愿意說出來呢?”
“嗯,可能我太患得患失了吧…”蘇子寧不得不點頭承認。
“五月花是我們的了,我其實是打算去歐洲一趟。”這時候,嚴曉松也說出了最后的真話。
“嗯,我猜到了,你也想抽身去單獨做一些事。”蘇子寧點點頭,恢復了平靜的笑容。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接下來的話題各自留在了心里。
被“美國政府”以軍事入侵罪扣押的“戰俘們”這下從形式上成為了曼哈頓社區的合法勞工。從11月中旬日開始,這些人就代替了所有的印第安雇工,成為了史坦頓煤礦的挖煤工。
那個剛剛生育過的婦女帶著嬰兒被允許住進了曼哈頓社區的福利院,負責協助幼教老師李琳照料所有的孩子。
其余的歐洲移民被分成了兩部分,船長阿德萊德和他的16名船員被隔離在布魯克林工業區西面的木場里。而剩下的男女移民,則在史坦頓島上采煤定居,老人婦女們自行開荒,曼哈頓社區則提供必要的工具。
為了防止意外發生,史坦頓煤場所有的冬日生活補給都受到了嚴格控制,每過三天,來拉煤的漁船才會同時送來補給。
可憐的英格蘭清教徒們就這樣暫時住了下來,他們不知道這個從天而降的中華美利堅共和國到底會把他們關押到什么時候,也不知道接下來他們會是什么結果。
11月23日,一場穿越以來最重要的會議終于在曼哈頓社區委員會舉行。經過那一夜的人事變動后,沒過幾天,自救委員會再次改名。從臨時自救小組,到自救委員會,再到現在的曼哈頓社區委員會,絕大部分人都能理解這里面的變化和含義。
現在,大家已經不是一堆逃難的災民,而是成為了有著更大更多生存目的與道路選擇的群體。
委員會下屬的工業部早在一周前就開始對五月花號進行著修復與改裝工作,在這個過程中,五月花號的船員們以及移民中的幾名工匠都被禮貌地請到了工程現場。
工業部那些小年輕們有著對風帆時代異乎尋常的崇拜,尤其是其中一位名叫石益格的小伙子更是如此。
25歲的前大連造船廠普通繪圖技術員參與過瓦良格測繪,本人也是船模的愛好者,少數幾個筆記本電腦的擁有者之一。在面對這個歷史上真實的風帆船時,小伙子的態度非常認真,幾乎用他蹩腳的英語整天和幾個英格蘭工匠交流著。
“我參加了昨天的海試,已經確認五月花號修理完畢。那個阿德萊德船長接受了我們的雇傭。”監督英格蘭人的責任人周可民笑嘻嘻地拿著文稿,精神頭十足,“一包香煙,一個玻璃杯和一面小化妝鏡,那個英國大叔激動慘了。”
整理出的物資每天都在增加著新內容。最近的一批,就是從豐成16號散裝貨輪的貨倉里弄出了整整兩千套意大利進口玻璃酒具,另外還有數千套法國進口名牌化妝用品。
對這些收獲,整個委員會欣喜若狂,這意味著什么?一套意大利高級玻璃酒具在這個時代就是黃金的代名詞!根據某個二把刀的歷史系的**絲計算,這么一套美輪美奐的玻璃器皿大概能在安特衛普奸商的口袋里掏出最最少4000荷蘭盾,如果到了巴黎這樣的城市,價格可能還會翻上一倍。
整整兩千套,最少都價值80萬英鎊!當然,前提是別一下出現這么多在市場上。
要去歐洲?!工業部的人開始興奮了,負責人姜兆龍幾乎是拍著桌子大喊大叫。
雖然下面有著一堆二把刀專業人才,手頭也有著充裕的可修復使用的設備,但苦于這個倒霉催的曼哈頓地區的自然資源狀況,要在幾年內實現許多輕重工業產品的量產,所缺的原料多如牛毛,所以年紀還不到35歲的姜兆龍這段時間頭發都快急白了。
此外化工部的也在鬧,就連立春后才會真正有事做的農業部也在鬧。
“好了,各位,我理解每個部門現在的困境。”劉老雙手一按,總算平息了大家的熱血,“我和小鄭、小齊都溝通過了,目前最關鍵的,是要獲得更多的船只,運輸能力的上升,我們才能獲得更多的原料來源,和歐洲的貿易迫在眉睫。”
“嗯,所以接下來,就是要確定派誰去歐洲負責這第一次的貿易。”鄭泉雖然不是主席了,但在委員會里依然發言權很大,海關和警察系人員早早的人事整合,導致他們是目前整個曼哈頓社區里最有影響力的人群。
這下幾乎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果在幾百年后,估計現場的人會全部舉手。但十七世紀的歐洲嘛…就連主席劉老都有所耳聞。
“我看這樣吧,大家各自先有自己的物色方案,然后分別下去和相關人員溝通,有自愿的更好。”
齊建軍算是輕車熟路地引出了目前最不容易導致會議無疾而終的方案,委員們紛紛點頭。但最終會有多少個人會把這個決議落實到實處,就難說了。
“我知道誰能去。”
蘇子寧這時候站了起來,從兜里掏出了一張名單,先是看了眼鄭泉,然后把名單遞給了主席劉老。
“自愿申請書?”劉老戴上了老花鏡,念出標題,包括鄭泉在內的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劉老繼續念了下去:“嚴曉松、袁欣藝、祝曉力。”
“咦?”在座的前Y市經偵大隊副大隊長陳禮文忍不住嘀咕了下。
這三人里面,前兩個都給委員會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一個似乎惹了“大禍”,另一個則是成功翻譯了一段文字揭開了在場的人穿越時間年代的問題。但最后那位,卻讓除了陳禮文之外都感覺比較陌生的名字。
“哦,我來解釋一下。祝曉力以前是我下面的經偵隊中隊長,退伍偵察兵出身,身手不錯,而且人很聰明,立過好幾次功。”陳禮文趕緊站起來把情況說了一些。
鄭泉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不過并沒有明確表示反對。
有人早就私下串聯起來做事,雖然最終還要社區委員會通過,但終歸嚴曉松又在管理團隊里揭開了一條不同于以往辦事風格的先例。
組織分配,目前還是整個曼哈頓社區的辦事模式。在鄭泉看來,只有高度統一的團結分工,才能保證大家一條心。想干什么做什么的思想,是非常不適合現在的。因為這有可能衍生出根本不愿意干的情緒。
齊建軍在此時,也露了和鄭泉一模一樣的表情在深思。
“好吧,我再從安全部門里抽調三位警察隨行。”鄭泉想了下,做出了個補充,說完,把目光看向了挑起這件事的青年。
又捅了個馬蜂窩的蘇子寧非常識趣地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心里暗暗松了口氣。
目前只是個初步的決議,為了第一次歐洲之行,整個曼哈頓社區的人們還要做更多的準備,真正的出發時間最快也要等到明年1月份以后了。
透過木屋的窗戶,蘇子寧的目光落在遠方的碼頭,那艘被重新上了漆的五月花號上爬滿了興致盎然的穿越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