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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戰爭史上,每一個里程碑式的變革,都會捧起一個傳世的君王或帝國,同時,也會讓不思進取的淘汰者埋入歷史塵埃。
公元前四世紀,來自巴爾干半島偏遠山區的馬其頓王國的亞歷山大,以他獨有的馬其頓大方陣橫掃歐亞,成為第一位征服歐亞大陸的著名帝王。于此同時,完成國家改革的東方秦國,也大步踏上了統一之路。
若干年后,虛心接受希臘文明的羅馬帝國,以他們氣勢磅礴、靈活機動的棋盤式步兵方陣將整個地中海變成了內湖,成為世界頂級帝國之一。
羅馬帝國覆沒后的黑暗歲月,歐洲文明發生了巨大的倒退,但唯獨戰爭機器還在不斷演進。15世紀末開始,完成國家統一的西班牙王國用西班牙大帆船和西班牙大方陣開始問鼎世界一流帝國的寶座,歐洲各國爭相效仿。曾幾何時,歐洲的統帥們一度認為戰爭戰術已經發展到了無可挑剔的階段。
16世紀中葉,荷蘭的獨立浪潮開始撼動西班牙帝國的統治。鑒于火繩槍、大炮的普及,以及西班牙大方陣的遲鈍,荷蘭著名統帥莫里斯進行了大膽改良。趨于扁平化的莫里斯方陣作為西班牙大方陣的親弟弟,已經在悄然削弱西班牙大方陣的地位,但能夠理解透徹的人還為數不多。
歐洲三十年戰爭期間,和依然固執堅持傳統、堅信西班牙大方陣才是王道的哈布斯堡王朝相比,瑞典的古斯塔夫國王將火器部隊的戰術優勢深入應用在莫里斯方陣中。進一步經過改進的瑞典軍陣型更加扁平化,已經有了近代線列陣型的雛形,強調集中火力輸出的同時,還能有效化解威脅越來越大的火炮殺傷力。但這種充分發揮re兵器威力的戰術陣型對部隊的組織度和官兵紀律素質要求極高,一般的統帥根本玩不轉。
而最終將西班牙大方陣最后的遮羞布扯掉的。則是發生在三十年戰爭后期的羅克魯瓦戰役。年輕的法國孔代親王虛心地抄襲了瑞典古斯塔夫的戰術,集火進攻西班牙大方陣,并最終摧毀了西班牙人引以為傲的陸軍主力弗蘭德軍團。
在這個蝴蝶翅膀影響下的新世界,華美燧發槍和前膛加農炮的大規模輸入。讓歐洲三十年戰爭的統帥們更快也更殘酷地體會到了守舊的痛苦。
1643年6月下旬。在西屬尼德蘭重整了幾乎半年的西班牙弗蘭德軍團,再次向法國巴黎進軍。然后不出所料地和法軍在羅克魯瓦附近的森林沼澤地相遇。
弗蘭德軍團算是西班牙陸軍中的王冠,此時德梅洛將軍麾下總計有26000余人,其中包括10000名燧發槍兵以及32門大炮。法國方面則是年僅22歲的孔代親王率領的22000人法軍主力,其中燧發槍兵9000人。攜帶的大炮也比歷史上多了一倍,達到24門,但清一色全是機動性更好的華美8磅野戰炮。
羅克魯瓦的地形實在不是一個適合幾萬人群毆的好地方,四周全是森林和沼澤,狹窄的戰場幾乎很難提供回旋余地。可以想象,失敗的一方甚至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但無論是西班牙的德梅洛將軍,還是法國的孔代親王。他們都選擇了此地作為會戰場所。
在德梅洛將軍看來,弗蘭德軍團這次精銳盡出,在這個地形中全殲法軍主力是上天的安排。而藝高人膽大的孔代親王,更是將此地不利于西班牙大方陣作戰的地形。當做了自己勝利的最大籌碼。
7月2日,隨著法軍集中在右翼的大炮開火,這場可以和原本歷史相媲美的羅克魯瓦戰役就正式開始了,雖然它的發生時間推遲了一個半月。
德梅洛將軍東施效顰般將兩個最精銳的、裝備34a后裝燧發槍的步兵營埋伏在了左翼一側的樹林里,結果被法軍這一通集中火力的炮擊打得落花流水,還沒有開上一槍就宣告覆沒。
和平攤兵力排開堂堂大陣的弗蘭德軍團相比,法軍孔代親王在自己的右翼幾乎集中了麾下部隊的所有精華,大炮、火槍和騎兵就對準了西班牙弗蘭德軍團的左翼猛攻,連續擊破幾層戰線,迂回的騎兵甚至還摧毀和俘獲了一部分西班牙大炮。匆忙從其他方向趕來的西班牙騎兵,也陸續被數倍于己的法軍大炮用華美原裝霰彈擊潰。
當西班牙軍團已經喪失戰場機動性后,孔代親王開始輕松愜意地命令大炮向中央屹立不搖的西班牙大方陣發射珍貴的高爆彈。厚重的西班牙大方陣在法軍集中火力之下傷亡慘重,但精銳的弗蘭德軍團也用他們的實際表現證明著自己,硬生生地維持著陣型。
當夜幕降臨之時,法軍將所有的預備隊都投入了右翼的突破口,形成了對西班牙弗蘭德軍團的包圍勢態,戰場勝負已定。
隨著德梅洛將軍被法軍發射的高爆榴彈擊中陣亡,牢籠一樣的地形讓潰敗的西班牙官兵遭到了無情的屠殺。是役,有超過8000名西班牙官兵陣亡,近萬人被俘,許多殺紅眼的法國火槍手甚至還向投降告饒的西班牙士兵開火。如果不是孔代親王及時下令制止,恐怕羅克魯瓦啥森林會成為西班牙官兵最大的一座集體墳場。
因循規蹈矩而無法發揮自己真正兵力和火力優勢的西班牙弗蘭德軍團,就這樣悲憤地走向了末日,縱橫歐陸的西班牙軍團最后一根最硬的脊梁骨就這樣被敲斷了。
羅克魯瓦戰役宣告西班牙大方陣的謝幕,更宣告法國開始取代西班牙成為歐洲第一陸上強國。才登基不到兩個月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在他五歲這年就收獲了第一個光環。
南特,位于法國臨大西洋西岸的盧瓦爾河畔,距離出海口約50公里,歷史上屬于布列塔尼。在歐洲混亂的貴族領地延續歷史中,一直到16世紀。布列塔尼都是完全獨立或自治的公國,并隨著歐洲爭霸的浪潮起伏一直處于法國和英國兩個大國的影響下,到了法國宗教戰爭之后,才算真正成為法國的領土。南特也由此逐漸發展成為法國西部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也是大航海時代法國探險家前往海外殖民地的核心始發地之一。
著名的《南特敕令》。就是在1598年由當時的法國國王亨利四世在南特發布的,成為羅馬帝國之后的歐洲歷史上第一個以法律的形式確保宗教寬容的政令。南特由此得以在人類文明歷史上揚名,法國新教徒的解放之路也由此開啟。
在17世紀20年代和華美建立貿易關系后,南特成為對華美商船授權開放的唯一一座法國本土貿易港。近二十年過去,隨著華美主導的大西洋貿易高速發展。南特逐漸超過地中海的馬賽,成為法國最大的對外貿易口岸,許多來自地中海和北歐的商品,都把南特當做了中轉貿易港。
法國的礦產資源其實遠比不了西班牙、葡萄牙、英格蘭和德意志地區,對華美的工業原料出口只有生鐵、錫錠、鉀鹽石、石膏、硫磺等少量品種,此外就是羊毛和馬匹的出口占了大頭。但在法國,尤其是法國西部和西南部。卻擁有歐洲最熟練的手工業技術工匠群體,酒類和手工藝奢侈品一向深受歐洲各國的青睞,也是歐洲少數幾個能向華美出口高價值商品的國家。
比如蕾絲,就成為南特本地最拿的出手的商品之一。進入17世紀30年代后。因貿易繁榮以及數次新教徒暴亂引發的人口避難涌入,大量的織工在南特落戶,成為了法國蕾絲的主要產地。
心靈手巧的南特家庭婦女們,先是購買從華美進口的高檔精制棉毛紗料,然后再在她們昏暗的地下室里,費精費力地用純手工生產蕾絲,最后再通過當地布商轉賣出口到華美。
具初略統計,每年華美商人都會在南特采購價值超過20萬美元的法國蕾絲布料,以滿足國內成衣或家居紡織用品制造商的需求,也養活了南特城內相當數量的平民家庭。光是一件常春藤高校女生冬季禮裙所消耗的法國蕾絲,就要讓一位南特家庭主婦用上足足半個月的時間來編織。
然而,真正讓南特名聲鵲起的,還是近幾年興起的非洲奴隸貿易。
在加勒比州和各海外領實行的《外籍勞務輸入法案》,讓奴隸的使用半公開合法化。最初幾年還比較羞澀地通過葡萄牙或西班牙商人輸入。到了近些年,吃夠了甜頭、嫌法案限制太多的華美加勒比州商人們,開始大量興建“戰俘勞教農場”,無論是南山海外領、南非總督區還是印度洋總督區,以戰爭為名捕獲土著充當戰俘勞役的行為開始泛濫。
幾乎無成本的戰俘勞動力壓榨,讓加勒比州的農產品出口極具競爭力。如今在加勒比州的馬提尼克島、多米尼克島和圣盧西亞島上,雖然沒有正式的定居城鎮,但卻是加勒比州的農業經濟重地。幾乎所有的水稻、甘蔗、咖啡和印度靛藍種植農場都由所謂的“馬達加斯加戰俘”負責耕種,而圣盧西亞島南部的硫磺礦,則是清一色的南非黑人戰俘。
有時候華美軍方可能一下子“供貨”太猛,多余的土著戰俘則直接被華美或葡萄牙商人給販賣到歐洲或中南美。南特成為歐洲最大的奴隸交易中心,也讓壟斷奴隸交易的法國王室從中獲得了不菲的收益。
去年秋,對華美長期防范意識極強的黎塞留主教死后,年僅5歲的路易十四即位,但國家的實際大權則由新任首相馬薩林掌握。嚴格來說,曾經有過訪問北美經歷的馬薩林屬于半個親華美派,所以為籌措歐洲戰爭的軍費,馬薩林對南特港的華美進出口貿易給予了遠比黎塞留在世時更好的稅收政策,以吸引了更多的華美商人。
1642年7月6日,周一。
與西班牙的塞維利亞、葡萄牙的里斯本、德意志的埃姆登一樣,華美商人們在南特港也成立了一家聯合商館,專為本國商人在法國的進出口貿易提供便利。而它的另一個秘密用途,則是充當華美情報部門在法國的情報總站。
格羅佛少校。曾經作為華美國防部軍事情報局倫敦站的特工,為歐洲遠征艦隊殲滅英格蘭海軍立下了汗馬功勞。格羅佛在1636年悄無聲息地離開英格蘭返回華美,然后在1642年又以華美南特聯合商館副會長的身份出現在法國,擔任軍情局法國情報總站負責人。一待又是一年多。
表面上。格羅佛每天的工作就是接待到訪的法國商人,接洽商務意向。或是為抵達南特的華美商人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務。但在背地里,聯合商館的頂層天臺上,每周都會發送一大批從法國收集的政治、經濟或軍事情報到美屬亞速爾情報分析中心。
一大早,已經步入而立之年的格羅佛就在管家的伺候下。更換了派頭十足的華美高檔禮服,然后宛如貴族般在商館的露天陽臺上進行早餐。而陪同格羅佛進餐的,除了兩位仆人外,還多了一個中年法國商人。
西班牙的火腿、意大利的乳酪、南特的葡萄酒、本土的藍莓果醬、以及用本土精制小麥面粉烘焙的糕點…餐桌上玲瑯滿目的食品,在這個年代完全就是挑戰正在鬧饑荒的法國人民的承受力。
饑腸轆轆了一整夜的中年法國商人忍不住吞著口水,但還是不得不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傾聽格羅佛慢條斯理的發言。
“…對法國羅謝爾和波爾多新教徒民眾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我個人表示同情。但就算是華美南特聯合商館出面,也無法突破本國國會頒布的《移民管制法》。杜蒙先生,您大概還不清楚,每年我國政府允許的歐洲移民簽證數量。總數限制在6000人,而且從明年開始,這個數量將減少到5000人。在這個饑荒的年代,北美實在沒有更多的糧食養活太多移民…”
又是一片蘸著番茄醬的火腿片送入口中,格羅佛那蠕動的嘴唇吐出的法語混合著火腿的芬芳,讓坐在對面的法國商人的表情十分難受。
“如果格羅佛先生不施展仁慈的話,也許我們不得不流浪到阿姆斯特丹或是埃姆登。我知道我的請求可能過分了些,但這些人全是優秀的工匠和心靈手巧的婦女,就連孩子們,都極為聰明,他們只是需要一張去亞速爾的船票,哪怕只是一半的人也好…”杜蒙將自己的視線從餐桌上移開,沮喪地看著地面,嘟噥著都說過無數次的內容。
從十多年前開始,法國天主教政權對法國西部和西南部新教徒的迫害就越發惡劣,雙方的沖突更是引發過兩次血腥的叛亂戰爭。在法國王室多次無視《南特敕令》以后,數以萬計的法國新教徒民眾不得不遷徙流落他國。
不光荷蘭成為了法國新教徒的最大收容地,華美也成為了這些人的遷居目標之一。十多年來,每年大約有數百到上千的法國新教徒工匠成為華美移民,曼城東北幾十公里的宋州新羅謝爾鎮、濱州洋河鎮,曾經就是法國新教徒移民的最大安置地。
席卷法國南方的大饑荒,讓被壓迫在社會底層的法國新教徒們的生活更加艱難。法國王室為維持歐洲三十年戰爭的巨大開銷,任命的各地稅務官對新教徒家庭的特別稅種更是增加了一大堆。
多年前最大的一次新教徒暴動被鎮壓后,法國西南部的新教徒再也沒有在法國待下去的信心了,謀求外面世界收容的心態是越發強烈。而杜蒙這次,就是受法國西南部城市波爾多的部分新教徒所托,前來找華美商人幫忙,以解決上千個新教徒家庭的困境。目前來看,就算杜蒙和格羅佛反復交涉了好幾次,甚至連簽訂契約奴的意向都表達了,但對方依然不為所動,這讓杜蒙不由得心灰意冷。
聽完杜蒙斷斷續續地重復了很多次的請求,格羅佛放下了筷子,靜靜地看著面前一籌莫展的男子,一分鐘后,突然露出一絲奇特的微笑:“我理解您的想法,也許除了我的國家,宗教寬容和公正自由在整個世界都是奢侈品。但美好的生活,都是自己的努力爭取到的。毫不客氣的說,杜蒙先生一味地表達一種悲觀和逃避心態,并不符合我國報紙對你們的同情和評價。”
仿佛聽到了一些暗示,杜蒙猛地抬起頭,一臉震驚:“難道有其他方法,可以獲得您的幫助嗎?”
“記得我國明珠島海外領市長安尼爾先生說過一句話:為了不讓鞭子落在自己的背上,就必須讓鞭子握在自己的手里。據我所知,安尼爾市長先生好像就是從里昂的新教徒家庭出生的。而現在,他是我國最高尚的人之一。”格羅佛不動聲色地從兜里摸出一封信,放到了餐桌的一角,“也許我無法保證上千個可憐家庭獲得全新的家園,但我可以代表華美的新教徒民眾,為法國新教徒提供一份力所能及的關懷。”
帶著滿臉的疑惑,杜蒙慢慢取過信封,打開后,只見上面羅列了一些商品清單,當然從說明上看,并非是華美商人的訂貨單,而是標注著捐贈。
10000里佛爾的資金和100噸谷物,倒是讓人眼前一亮,這大概足夠波爾多最落魄的一批新教徒家庭吃上好幾個月了。但后面的幾項,則讓杜蒙心里一跳:1000支翻新的產自荷蘭的21b燧發槍、8門葡萄牙老式3磅加農炮,以及10噸黑色火藥。
“這場糟糕的戰爭,讓我們失去了很多正常客戶,該死的荷蘭人居然用這些銹跡斑斑的東西來支付我們的貨款,我也正愁著怎么幫他們處理掉這些二手貨。如果杜蒙先生愿意,這些舊東西就送給您了,大概可以換到許多糧食吧?當然,可能數量不是很多,但是我相信還有更多的本國商人被荷蘭人坑了一把,送給你們充當堅持生活下去的本錢應該是不錯的選擇。”
格羅佛說完,將自己面前的一碟華美銀谷鎮泡菜、一杯牛奶和幾片面包推到了杜蒙的面前,然后笑著摘下了自己的餐巾。
“格羅佛先生,確定還有更多嗎?”杜蒙一把將信件拽在手里,強忍著心里的激動,但微微顫抖的雙肩依然將他的真實情緒給出賣了。
“不好說,也許需要您下次再過來看看。嗯,我也最多做到這一步了,希望您能理解。貨物如今就在亞速爾英雄港,您要自己想辦法運回波爾多。”格羅佛笑嘻嘻地又為對方斟滿一杯葡萄酒,仿佛這種事和自己完全無關。
“感謝上帝,也感謝您,格羅佛先生,我會把這份恩典善意傳達給波爾多的新教徒民眾的…”
此時,食物的誘惑都不足以平息杜蒙內心的震顫,幾分鐘后,狼吞虎咽一番、又一口干光葡萄酒的杜蒙站起身,朝著格羅佛深深地行了一禮。
杜蒙在仆人的陪伴下走了,格羅佛的臉上這才露出一副陰冷而嚴肅的表情。在格羅佛的秘密情報中,杜蒙就是多年前參與法國西南部新教徒大起義的基層組織者之一,和法國一些新教徒貴族有著極深的聯系。
“給亞速爾中心發報,最高級加密,內容:‘雄雞’開始孵化,準備好飼料。”格羅佛頭都沒有回,就朝身后的年輕仆人輕聲嘀咕了一句。
“是的,格羅佛少校。”
仆人微微彎腰,就走進了身后的不遠的陽臺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