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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全世界不給力

  在華美建國初期,就發生過一場很有意思的爭論。在“歷史補償與報復”的心態趨使下,當初一眾文藝屌絲就提出過重建科學標準這種讓人驚悚的提議。尤其是在工業度量、科學方程式、地球經緯度這三個問題上,相關論調一度最為激烈。

  工科出身的幾個大佬是眼不見為凈,都懶得和那些文藝青年去扯關于科學標準工程的問題。無論是從后世穿越大災難帶來的若干實物,還是穿越眾本身所具備的基礎知識體系,都不可能是想當圣人就能當得了的。畢竟人類科學發展是經歷了數千年的積累、融合和演進,豈能是一朝一夕拍腦袋就能重構得了的。

  偉大的歷史圣人情結一旦動到經緯度上面,海軍的掌舵者可就沒有工科大佬那么有涵養了,直接就劈頭蓋臉地將某些文青給罵了個狗血淋頭。現有的所有來自后世的珍貴地圖資料,以及所有的海陸地理坐標信息,全是后世的數據。要想重新制定經緯度并換算成新的經緯坐標,其工程量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而且稍有疏忽,其后果不堪想象。

  文藝青年領跑歷史的情結破滅了,但華美的現代科學復原工程卻不能停下。在失去現代海上導航手段后,無論是海軍還是貿易商船隊,都不得不重新回到人工機械儀表和圖紙作業時代。

  最早在曼城,后遷往宋州榆樹市的“國有精密工業公司”成為了華美基礎工業中最重要的企業之一,也是榆樹市最值得炫耀的地方高科技工業項目。

  由幾個宅男牽頭、國內唯一的七級高工尤仁義加盟組建的國有精密工業公司,經過多年的攻關,壟斷了國內的光學與精密工業部件的制造。普通鐘表、度量器具、精密齒輪、六分儀、軍用測距儀、航海鐘是公司最拳頭的產品,除了普通鐘表,其他幾乎都是國家安全委員會點名進行管控的商品。

  無論是軍用還是民用的中遠洋船舶,華美自產的航海鐘都配置了三座,第一座為北美曼城時間,第二座為英格蘭倫敦時間,第三座則用于航海途中定時,以確保海上定位。市場壟斷下,一座華美航海鐘的單價超過1000美元,算是船舶上最昂貴的設備之一。而且根據國家相關法律,每艘華美船舶每年必須進行一次安全檢查登記,其中就包括歸屬對航海鐘的嚴格保管條例。

  在遠漁07號的焚毀事件中,三座航海鐘神秘丟失,海軍本土艦隊費了老半天的勁在茫茫的大海上四處搜羅嫌疑目標,甚至共和號護衛艦一度都開到了魁北克圣勞倫斯河口附近,但都沒有結果。內閣和海軍不少知情人對此相當惱火,消息傳到國會兩院,更是在一知半解的議員中間掀起了一場激烈的爭吵。

  有抱怨青城市警方辦事不力的,也有指責國土安全部失職的,總之這種一旦可以上綱上線到國家“對歐戰略安全”高度的問題,是絕對需要一個說法的。

  案件的諸多細節逐漸浮出水面,已經透露出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盜取華美航海鐘的涉外刑事案件,而且對手很可能就是法國首相黎塞留手下的間諜機構。在保鮮罐頭和泡菜都嚴禁出口的當下,航海鐘更是國之重器。航海鐘實物一旦通過法國間諜流入歐洲,就算其制造工藝還無法達到仿造復制的地步,但其設計原理必然泄露。

  很快,春節前第三天,青城市政府上下都收到了內閣開出的處罰通知。市長丹尼爾森被書面訓斥了一通,市警局和海警部門負責人被記行政大過;國有遠洋漁業公司進行內部整頓,在岸上宿醉逃過一劫的遠漁07號船長和水手長等人拘留待查。國土安全部長米谷也跟著倒了一次霉,按照國家公務員瀆職過失處罰條例,被象征性罰薪三月。

  即便“千日防賊”本身就不是一件靠譜的事,但這次華美反間諜安全工作,確實丟了很大的面子。國防部軍事情報局、外交部歐洲情報司都接到了相關的秘密調查任務,大有不找出元兇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遠漁07號焚毀事件的第一期調查已經完成,這是匯總的調查結果。”國家安全委員會春節前的最后一次碰頭會上,國土安全部長米谷將一份文件傳了下去。

  “負責保管航海鐘的船員在過去一年里,和一名代理法國王室貿易的法國商人有密切來往。該船員在火災前主動申請留守船上過夜,之后再發生的事就很容易推導出來了。”米谷在黑板上寫著若干關鍵信息,到最后還嘆了口氣,“而在事發的第二天下午,這個商人乘坐的商船就離港了。但無論是軍情局設在魁北克還是亞速爾的情報站,目前都沒有發現這艘商船的下落,也許他們選擇了一條我們不知道的航線在溜回法國。”

  “也就是說,航海鐘已經被法國人偷運出境了。大海撈針,要找到嫌疑船只確實很難。”內閣總理吳元一手指敲著桌面,情緒不是很好,“我們的反間諜安全工作還是不夠嚴密啊。”

  “其實對于我們管控產品的需求,歐洲各國這些年都一直在提。”嚴曉松接過了總理的話頭,身為外交部長,他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清楚現在歐洲各國對華美先進工業品的渴求度,“不光是航海鐘,他們還希望我們出售‘新式大炮’,也就是我們目前海軍裝備的艦炮。”

  “不可能!”國防部長鄭泉一巴掌拍在桌上,神色凜然,“如果他們認為用小偷小摸就可以搞到想要的東西,也太天真了。”

  “那需要向他們駐曼城的外交官發起交涉嗎?”嚴曉松笑著緩和氣氛。

  “不管從何種渠道去了解,這種事他們都不會承認的。間諜活動,從來都不在臺面上玩的。”吳元一搖搖頭,“雖然法國把一個可以炒作的把柄送上門,但按照我們的時間檔,現在還不到和法國攤牌較勁的時候。”

  “蘇子寧,你的看法呢?”幾年前成功競選擔任參議院議長的齊建軍,摘下了老花鏡,把文件遞給他人的同時,把目光轉向了會議桌斜對面的蘇子寧身上。

  “航海鐘的事情先放一邊,我先說一個題外話。”蘇子寧之前一直在自己的筆記上涂來畫去,見老上司這次又點名詢問自己,于是笑著抬起頭,“記得我大學剛畢業那年,我從家里忽悠了一筆錢去了一趟意大利,主要是旅游。”

  蘇子寧的話頭一開,國家安全委員會的成員們都露出了聚精會神的表情,知道蘇子寧又要拋出一些讓人意外的觀點了。

  “…我參觀了一家意大利古代軍事博物館,里面的陳設品讓我大開眼界。許多15到16世紀的意大利火槍和大炮,有后裝的,有線膛的,其歷史技術先進程度完全顛覆了我們舊有的認知…”

  “…還記得16世紀初的英格蘭亨利八世吧?這個人就是個軍事迷,在后世的英國博物館,還珍藏著他的打獵武器。后裝線膛槍,金屬彈殼,基本上我們現在能做到的東西,亨利八世在一百多年前就在自家的獵場里玩膩了。當然,如果我們現在還能上互聯網,還可以查到法國王室的同類玩具。”

  “這些早在16世紀就已經出現的尖端工程設計,為什么一直到19世紀中葉之后才開始普及?”蘇子寧說到這兒,翻開了面前筆記,將自己記憶中的草圖展示在大家面前,“不僅僅是制造工藝和材料加工的難度問題,極高的成本使得這種歷史尖端產品根本無法獲得大規模實用。一顆16世紀全手工打造的金屬殼子彈的成本,就抵得上一個英格蘭技工一年的收入,注定只能成為王室貴族的私人玩具。”

  “我曾經問過林有德,在工業制造水平上,歐洲差我們多少年?林有德給出的答案是兩百年。也就是說,即使我們現在送給他們一整套最老式的第一代90毫米維斯沃斯艦炮的工程設計圖紙和全部原料,以他們現在的能力,至少兩百年內都完成不了復制工藝。我們出口到歐洲的許多商品,其實都暗含著一整套表面上不外傳的工程設計和制造工藝,他們的學者或優秀工匠付出血本倒也可以手工復制出幾個標準不一的,但除了取悅王室,基本沒有任何現實意義。一直到現在,西班牙和荷蘭購買的21B燧發槍生產線如果沒有我們的關鍵零件供應,21B燧發步槍的規模化標準量產都是空談。”

  說完,蘇子寧把頭轉向了鄭泉,笑瞇瞇地看著這個國內堅決奉行對歐技術封鎖的強硬派:“那么,一個落后的世界,真對我們有利嗎?這才是航海鐘事件的本質。”

  “遏制歐洲發展不是我們既定的國策嗎?”鄭泉皺著眉頭,覺得蘇子寧說得似乎有點道理,但總覺得什么地方又不對。

  “遏制不等于扼殺,更不是你死我活的極端排斥,這個世界需要我們,我們也需要這個世界。我以前曾和我老婆討論過,一個落后的世界到底對我們是好事還是壞事。”蘇子寧笑著擺擺頭,走到了黑板前,用粉筆寫下了若干數據,“我們現在僅僅是內需市場,對各類工農原料的需求已經比十年前膨脹了五倍,但從歐洲的進口量只增加了不到兩倍。鼓勵航運的政策已經持續了十多年,現在我們的大西洋商業運力已經上了一定規模,每噸貨物每百海里的運輸費用已經壓到了25美分甚至更低,但商船返航時的載貨比卻在下降,所以根本原因已經不在我們的運力上了,而是歐洲的生產力不足。這就逼得我們不得不自己勞心勞力去開發原料供應,本應該別人給我們打工的事,變成了我們親力親為。”

  “葡萄牙、西班牙、瑞典、德意志、英格蘭都擁有品位不錯的金屬礦產,我們也一直把它們作為本土工業原料的進口補充甚至是唯一來源。但這些歐洲國家的工業開采能力實在低下,生產力落后的不利因素其實最終還是我們在買單。”

  “我們的礦場已經大規模使用防范瓦斯爆炸的銅網礦燈,而現在的歐洲礦場卻根本不敢進行井下作業,只能在表層開采。如果我們不出口銅網礦燈,他們這種狀況還要持續一百年。這導致歐洲的采礦業極為原始,產量和成本說出來會讓人睡不著覺。再加上現在三十年戰爭比歷史同期更激烈,歐洲各國的生產破壞程度更大,以后我們的進口成本會更高。”

  “再以歐洲風帆商船為例,他們的平均航速還不到我們商船的一半,平均單船貨物運載量更只有我們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這就意味著大西洋貿易的物流水平其實本質上一直跟著他們的節奏在走。為了保護這些裝載商品原料的落后風帆商船,我們的海軍還在承擔大西洋反海盜的安全負擔,這其實是我們自己吃力不討好的付出。”

  “如果我們如保姆一樣去包辦本應該由他們承擔的物流運輸,那其實已經等同于把我們的航運技術和海軍戰斗力‘出租’給他們,搭上我們的船和人手,我們來承擔航運風險。當下賺取的每一分錢,都應該盡量用來支配歐洲的市場和勞動力,而不是現在就為歐洲的物流事業做貢獻,讓歐洲的金錢來支配我們的航運業和勞動力。”

  “而且,我們現在還沒到出手壟斷海上運輸的時機,我們需要在這個時候冒著得罪全歐洲的風險,去搶上萬艘風帆船的生意嗎?荷蘭人在17世紀后半葉被法國和英格蘭群毆,就在于他們的商船幾乎壟斷了全歐洲的海上中轉貿易,得罪了全歐洲。”

  “所以,作為這個世界的一份子,一個不給力的世界,并不符合我們現階段的根本利益。我們遏制歐洲發展的核心思想,并非在于一兩樣產品,更不是竭澤而漁,而是主導大西洋兩岸的市場和勞動力支配關系,獲取更廉價的原料供應,擴大產品出口市場。在科學技術層面,遏制他們的自主創新能力,轉而依賴由我們控制節奏的產品技術輸出。而且,我們不應該讓歐洲各國因為我們太過高調的工業水平而引來集體仇視,反而應該綁住他們,轉嫁仇視。就好像我們向西班牙和荷蘭出售21B燧發槍生產線,立馬這兩個國家就成為歐洲各國的敵視對象一樣。”

  一口氣說完一大堆內容,蘇子寧端起茶杯狠狠灌了幾口。

  “馬克思當年說得沒錯…一個合格的骯臟資本家,為了利益必須向自己的對手出售絞死自己的繩索。當年歐洲列強可是爭著搶著為大清國修鐵路,可并非是為大清國做好事,哈哈。”嚴曉松是聽明白了蘇子寧的意思,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蘇子寧的意思,是我們可以開放部分商品出口管控了?航海鐘被盜的事其實并不是我們想象得那么嚴重?”鄭泉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但也不能不了了之吧?”

  “17世紀是歐洲近代基礎科技全面興盛的開端,所以拐賣歐洲人才的‘路燈’計劃要一直持續下去,基礎科學技術進步的主節奏掌握在我們手里,成品輸出沒關系。沒有一整套基礎工業體系,他們上百年都搞不出逆向工程。反正他們都仿制不了,購買我們的先進設備提高生產力也是為我們打工,有錢賺白不賺。有針對性的輸出,還能挑撥離間一下。”蘇子寧露出一臉輕松,“至于法國,找個機會連本帶利找回來就是了。”

  “這個話題,算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我們的對歐洲乃至對全世界的政策。真要有所調整,還需要國會和內閣深入研究才行。但該防范的還是必須防范,不能放松國家的反間諜安全工作,回頭請老吳在內閣組織下。”

  參議院議長齊建軍似乎也松了口氣,為本次國家安全委員會的討論做了總結發言。

  其實早在十幾年前,華美就向西班牙的古巴殖民地和葡萄牙的巴西殖民地提供了礦用蒸汽抽水機之類的采礦設備。一臺20馬力礦用蒸汽抽水機,就能抵得上至少100名奴隸的工作效率,每日燃煤消耗只有不到20個奴隸的伙食費,深受當地礦主的青睞。但這種近代采礦設備的輸出規模十分有限,而且零配件幾乎全掌握在華美手里,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歐洲采礦能力全面低下的現狀。

  以蘇子寧的觀點來看,華美還可以向西班牙、葡萄牙、瑞典這三個用礦石原料償還國債的國家出售更多種類和數量的礦用設備,從而“逼”著這幾個國家提升產能降低成本,這樣相同的國債就能換回更多的礦石。甚至到時候還可以出售更先進的多桅縱帆商船或簡化版民用蒸汽商船,提高上述國家的海上運輸效率和安全性。

  按照蘇子寧提出的國家安全委員會商品出口管控的調整意見,今后華美的產品出口將進行更規范的分級,依照對國家戰略安全的影響程度重新分為五級:高風險、潛在高風險、低風險、潛在低風險、無風險。每一級,再細分為A、B兩個小檔。

  其中第一級屬于嚴禁出口,第二級屬于國家安全委員會有條件出口審批;第三級和第四級屬于限量出口;第五級則不進行任何限制。

  如果照這樣的分級劃分標準,別說是保鮮罐頭和泡菜了,就連航海鐘、伊比利亞2000型大型縱帆戰艦和民用蒸汽設備,都屬于第二或第三級產品。雖然具體的某件產品的分級斟酌定位可能會因人而異,但卻比之前一刀切的粗魯政策更能把握高產品出口管控的尺度,而且還可以當做華美外交政治的參考籌碼。

  對于先進技術設備輸出可能導致的國家安全問題,除了相關企業巴不得政策寬松化,內閣和國會的內部意見差異一直很大。蘇子寧那套關于“世界生產力整體進步對國家未來利大于弊”的言論,也不一定擁有更多的支持者,而老掉牙的“被迫害妄想癥”更是說得太多已經讓人麻木不愿意聽,國家生產力優勢帶來的歷史作弊爽感和優越感依然是目前國內掌權者的高度迷戀情結。

  1642年的農歷春節已經到來,各行各業的年終大分紅又開始了,大多數的華美權貴并沒有因為航海鐘被竊事件而心生憂慮,至于由此引發的對歐洲技術產品出口管控的話題,則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梳理思路甚至是激烈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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