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四年到崇禎七年(1631年1634年),大明朝迎來帝國黃昏的第一個小高潮,東西南北連番的亂子把整個明廷中樞折騰得欲仙欲死。
崇禎四年八月,后金軍為打亂明軍部署,突然包圍大凌河城,然后再次玩起“圍點打援”的老方法,依次打敗從錦州和山海關馳援的明軍。大凌河城困守數月,最終彈盡糧絕,一代名將祖大壽殺副將何可綱、張存仁等人后開城投降,開始書寫屬于他的“兩朝貳臣,悖前主,負后主,真個里外不是人”的傳奇人生。
與此同時,駐扎山東的東江鎮部將孔有德,在奉命馳援遼東的半道上發起了叛亂.幾千饑寒交迫的叛軍如瘋子一樣席卷了山東北部,隨后又得到了前東江鎮部將耿仲明的配合,里應外合攻陷登州,把大明朝苦心經營的北方軍火基地給連鍋端掉。
山東之亂爆發,并持續了三年之久,明廷在四面冒火的危局下依然死撐著調兵遣將拼命鎮壓,直到把駐防山海關的關寧軍都調來,才勉強平息,但如小強一樣的孔有德等人依然帶著數千死黨和大量俘獲的軍工船匠渡海投降后金。
孔有德和耿仲明的投降,代替毛文龍統領東江鎮的總兵黃龍戰死,如觸動了什么開關,東江鎮的部將人馬開始扎堆地跟著往后金跑,尚可喜也正式加入孔、耿的隊伍,“東江三人眾”的歷史陣容算是湊齊,東江鎮也走到了它的末路。
無論平息山東之亂的勝利功勞具體歸誰,至少對崇禎皇帝來說,都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完敗。屬于北方心腹重鎮的山東被打了個稀巴爛,大量的亂民涌入四周省份,平息了多年的白蓮教也在亂民之中死灰復燃。而最讓后世唏噓的,則是苦心主持軍火研發制造的登萊巡撫孫元化。在這個過程中作為政治棄子死于非命。山東叛亂,在大明朝的棺材板上又打進一顆舉足輕重的釘子。
山東之亂雖然損失慘重,但還算是“局部戰役”,那從陜西亂入山西的西北農民軍才是真正的燎原大火,已經失去了控制。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幾大“名流”終于嶄露頭角,四下活動,打得圍剿的明軍顧頭顧不了尾。
從陜西到山西,從山西到河北、河南,然后入湖廣、四川…豆子一旦撒開,就借著連年的天災蝗災的“營養”滋潤。如藍藻一樣不斷生長分裂,明末農民暴亂徹底沒得治了。
這么多爛事里面就沒一點好的嗎?也不全是,至少在后世學術界看來,從1629年就開始的《崇禎歷書》編纂,多少也算是明末一件值得稱道的盛事,但一代科學偉人徐光啟在1633年的逝世,又讓這種好事添上了若干遺憾。
崇禎七年末(1634年),《崇禎歷法》一百三十七卷終于纂成,在修歷過程中。徐光啟親自測候日月蝕,并推薦通曉天文算法的李之藻及意大利傳教士龍華民、德意志傳教士湯若望、鄧玉函等參予其中,堪稱近代中國天文歷法事業的一次重要發展。
1635年1月17日,周三。大明崇禎七年冬月二十九。
時隔上次席卷兩廣的小冰河期詭異雪災寒潮十幾年后,瓊州府在今天的氣溫又陡然直下,凌晨時的氣溫居然直逼零度,即便到了正午時分。氣溫也不到十度。
不過此時的瓊州府城瓊山縣南方的定安縣,卻并未表現出上次如天塌般的人心惶惶,城外的村落田地里反而人潮涌動。
幸好瓊州入冬的氣候異常發生在甘蔗成熟之后。今年定安縣的上萬畝甘蔗田總算安然無恙。上千的農民此時正揮動著砍刀,將小樹林般的甘蔗砍掉,然后打包搬上路邊的馬車,一輛剛拉走,另一輛又準備好了。農場小道的盡頭,成串的滿載甘蔗的馬車正源源不斷地朝北而去,送往瓊山縣的碼頭等候裝船。
“小心,別壓壞了車,多拉幾趟不費事!”出門套了件厚袍的中年男子,在一大片甘蔗田前來回招呼著,生怕農戶們一個貪心多搬了幾捆甘蔗,讓已經岌岌可危的馬車散了架。
“黃管事,今年的甘蔗品相不錯啊!”一個老農畢恭畢敬地守在中年男子身邊,摸著花白的胡須,笑瞇了眼。
撫摸著新鮮甘蔗的收割斷面,那指尖黏糊糊的感覺讓中年男子漸漸露出笑容。今年的甘蔗還是糖色十足,而且每畝產量達到了35擔(每約60公斤),南海商號就算再挑剔也不敢把價格壓到每擔兩錢銀以下。
要說定安縣第一大族黃家,在四年前可是非常抵觸南海商號那個年輕掌柜圈占土地的行為,以為對方要搶本地的土地和勞力,無奈對方有瓊州州府衙門撐腰,弄得黃家是敢怒不敢言。
眼看著就要被外來的強龍給壓下頭,黃家打算暗中聯絡本地的多家地主士紳煽動農戶鬧事,結果沒過多久,南海商號居然主動找上門來,將已經收購走的土地以無償承包的方式,和定安縣的士紳聯合置辦甘蔗種植場。
“改墾新田、聯產聯營”,就是南海商號在趙明川的指點下,仿造華美進行的集約化大農場農業模式。佃戶或自耕農以做工或承包的形式參與其中,規模化經營和統銷,單位綜合成本將遠低于傳統的精根細作家庭小農經濟農業模式。
定安縣本地士紳負責招人組織耕種,南海商號則出地出技術負責收購,上萬畝地只準種那種南洋運來的甘蔗苗。按照協議,每擔甘蔗根據當年的品相,出價兩錢到三錢銀不等。據說一畝南洋高產甘蔗田,每年能產出至少30擔的甘蔗,意味著最少都是每畝六兩銀子的收益,這比種糧要高出好幾倍。
雖然甘蔗種植在16世紀末已經進入大明,而且閩粵等地也有一定的種植規模,糖貿易也頗為興盛,但從未有如此大規模的集中種植,而且還是免費提供土地。難道南海商號嫌自家的銀子太多了?初一聽。黃家幾乎沒人相信。
帶著種種疑惑,黃家作為“代表”被當地的士紳推了出來,第一個嘗試了這種奇特的集約化農場承包合作模式,組織了自家兩百來戶佃農忐忐忑忑地下了地,結果第一年的收獲就讓黃家上下嚇了一跳。
第一次試種的瓊州農戶們還摸不透這種高產甘蔗的脾氣,但一萬畝甘蔗田還是足足收獲了30萬擔甘蔗,而且據老農戶們觀察,這種甘蔗田的日常打理伺候比精根細作的稻田要簡單不少。
明珠島的糖廠開給南海商號當年30萬擔甘蔗的收購總價達到了14萬兩白銀,拿到錢的劉耀禹二話不說,將其中76000兩白銀干脆利落地就轉到了黃家。為黃家做了一年農活的兩百戶佃農。扣掉攤在頭上的各項官府稅錢,每戶都分到了五十多兩,幾乎是往年最好年景的四到五倍的收益!再扣除掉雜七雜八的開銷和統一購入的昂貴的南洋肥料,黃家人足足盈利了6萬兩銀子,想起來就跟做夢一樣。
這還是第一年不太熟悉的行情,這下整個定安縣的士紳和農戶都瘋了。黃家的老頭子族長是笑得合不攏嘴,迅速和南海商號簽訂了二十年的承包合作合同,其他士紳家族更是各種羨慕嫉妒恨。據說就連在一邊看戲的定安縣令都驚動了,往年根本就不指望這里有啥田賦收入。這回好說歹說地對當年的田稅提出了與往年截然不同的算法,“威逼利誘”下,每畝甘蔗田加收了黃家三錢銀的田稅,又抽走了三千兩白銀。
雖然肉疼。但黃家豈能不知道這是保住自家吃“獨食”的最好機會?何況這南海商號背后的后臺可是當地縣令都必須巴結的瓊州府衙門。
黃家是發達了,死死抱著南海商號的大腿是不放了,其他定安縣地主士紳也蜂擁到了瓊山縣城,和那個叫劉耀禹的南海商號年輕掌柜談起了合作意向。南海商號也豪氣。幾乎全部一口應承,但要求不得阻擾南海商號收購整合定安縣的荒田廢地,然后再聯合承包種植。
雖然不滿對方仗著有后臺肆意圈占定安縣的周邊土地。但耐不住誘惑,于是幾番掙扎后,定安縣的剩余士紳干脆在南海商號的建議下,也聯合起來湊出了一萬畝利于集中管理的田地,然后簽訂了建立甘蔗大農場聯營種植統銷合同。
這種甘蔗農場種植的風潮,從定安縣蔓延到了周邊諸縣,截止崇禎七年底,整個瓊州府已經擁有三萬多畝甘蔗田,做工農戶超過一千戶,年產至少90萬擔甘蔗。每年南海商號支付給瓊州士紳的甘蔗收購銀就超過20萬兩!瓊州地方官府也每年從中抽取了上萬兩的“雜稅”。
不光是甘蔗,南方崖州的三萬多畝棉花也早就在當地士紳的聯合集約化經營下成為了不亞于甘蔗的農業收益項目。利于海島棉種植的崖州地界,因為曾經更加貧窮,當地的士紳勢力較弱,南海商號和州衙官府的強勢合作迅速站了上風,讓棉花農場種植推廣進行得更加順利。
雖然南海商號通過向明珠島倒賣工農業原料賺取了巨額利潤,但劉耀禹和趙明川一開始就知道將要在瓊州面臨的真正困難是什么。無主的荒田倒是可以輕易到手,但卻需要人力來耕種。別看瓊州地廣人稀,士紳勢力較弱,但卻和其他大明州府完全一樣,本地的大量土地和勞動力依然被地方大族掌握著,如果不讓他們“放出”手里的勞力,那南海商號依然寸步難行。
就在各家各戶熱火朝天地收割甘蔗的時候,距離儋州昌化縣以東數十公里的金牛嶺山麓中,大約百余人的黎民百姓正肩扛手扶地進行著艱難的修路工作,在通往金牛嶺礦區的十多公里山道上,這樣的修路隊伍還有若干支。
此時的海南石碌鐵礦還未真正命名,不過在華美“地質學家”弗雷的帶隊考察下,不光是石碌鐵礦以及附近的銅礦資源露出真容,在儋州西面的長坡村也成找到被譽為海南第一的富含油頁巖的露天煤礦(油頁巖探明儲量占全國近8、單礦儲量全國第一)。曾經漢民、生熟黎矛盾最深的儋州恍然一夜之間成為了瓊州的聚寶盆。
深居內陸山地的生黎生活環境非常惡劣,以往能從熟黎或漢民手里換點粗鹽、鐵鍋都是極為艱難的事,這也是當地矛盾已久的根源所在。為解決這些民族矛盾,南海商號在瓊州官府的支持下,全盤接過了和當地生黎的互市。以貿易為切入點,開始進行長達數年的滲透。面對雪白的華美精鹽、棉布和嶄新的鐵器,當地的生黎村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王朝在瓊州奉行的生黎區封鎖政策,這次終于有了改觀。
發生在多年前的瓊州黎民暴動,在明朝地方的鎮壓下,儋州一帶的生黎同樣遭受了巨大的人口損失,如今金牛嶺一帶的生黎村落數十個,但加起來人口還不過數千人。幾年下來漢黎關系得到了巨大的改善,但要真正開發儋州的鐵礦和銅礦,就必須深入金牛嶺山麓。
雖然都是露天礦層。但原始的山地森林讓大規模開發幾乎不可能展開,就算本地的生黎男女老少齊上陣,用人力背礦出山,一年也不過數百噸的產量,完全沒意義。所以修建一條通行金牛嶺山麓礦區的道路,成為了南海商號乃至幕后的東方實業公司的最大難題。
儋州本身因為大規模的“改墾新田”陷入了勞力不足的境地,所以僅靠本地那些拿著一天一錢華美精鹽“工資”的數百生黎百姓來開路,天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通行。
1635年1月20日,周六。大明崇禎七年臘月初二,大寒。
三十多艘一看就知做工精良的硬帆戰船,由北而來,緩緩駛入了大明大員宣慰司北部雞籠堡。似乎看到了堡墻上掛起的某個信旗,船板才剛剛放穩,一位身披甲胄的男子就迫不及待地跑上岸,左右小心查探一番后。又三步并作兩步地朝碼頭一邊的某座修造堅固的建筑跑去。
“嘿嘿,讓孫先生久候了!”張建業畢恭畢敬地對著眼前留著兩撇短須的中年男子彎腰拱手。
“守備大人辛苦了,聽說這次又收獲頗豐啊?”孫二喜面不改色地喝著茶水。目光轉向了碼頭方向,“這次又是何地的流民?”
“嘿嘿,守備什么的早就提不上了。不瞞孫先生,這次從遼東金州弄來了三千多號人,按照孫先生的吩咐,其中至少半數都是女子!”張建業眼里閃著得色,似乎對自己能在后金眼皮子底下搞到這些難民很是自得,“打孔有德那吃里扒外的賊奴伙同建奴韃子攻占金州后,當地的百姓就四散逃離,還有不少人戶都被韃子抓去落了奴籍。這次遇見個投韃的同鄉,他小子還算留了點人性,沒敢對張某怎么樣,男丁出價一兩,女子和幼童五錢,我就…”
曾經的東江鎮皮島水師守備張靜業,在山東叛亂展開、東江鎮解體之即,立即按照某人的事先安排聚齊了部下,帶著幾十艘戰船數百號心腹兵丁投奔大員顏思海,自己也改名為孫建業。
東江鎮四分五裂,以及孔有德等人投降后金后的亂局,張建業對自己的選擇感到慶幸的同時也暗暗心驚。雖然幾年來拿了對方不少好處,但對于眼前這個孫二喜的身份,他實在是捉摸不透,一度認為對方是大員的部屬。看到大員宣慰司上下都對此人沒有任何印象,頓時又陷入了驚愕,不過本著小心謹慎的態度,他也從不提及孫二喜這個“引薦人”。
張建業雖然明面上是屬于顏思齊的部署,但卻不時要受到孫二喜的“召見”,而且每次都是以交接流民為借口,接受孫二喜私下的銀錢獎勵。張建業在大員的日常任務很簡單,就是從山東和遼東沿海運輸流民到大員,然后挑選符合條件的給華美帶走。為此亞洲情報司開出每個流民白銀三兩的“高價”私下獎勵給張建業,對于現在遼東和山東一抓就是一大把流民的現狀,對大明朝早就失去信心、委身大員的張建業和一干心腹是干得格外賣力。
“呵呵,不錯,不錯!不過,今天是來恭喜張大人的…”孫二喜微微一笑,就從懷里取出一封為落款的書信,遞到了張建業的面前。“上次范先生專門在顏宣慰使面前夸贊你,估計要不了多少時日,你依然能做上這大員雞籠堡水師守備,甚或更大的官…這信你看過就燒了,免得讓人以為我在顏家搬弄是非。”
“這…小的能有今日全靠孫先生幫扶,此等大恩沒齒難忘!”張建業一愣,迅而跪倒在地磕頭。
“張大人客氣了,以后孫某還要多多仰仗大人啊。”孫二喜大笑起來,彈著衣衫上的灰塵,瀟灑地再次端起茶杯。看樣子打算送客。
“嘿嘿,孫先生今后有事,盡管吩咐,都是張某應該做的。”靠著自己的賣力表現過上了年入數萬兩白銀日子的張建業,其實打心眼里才不愿意去當大員宣慰司的官。
張建業通過這些年的觀察,已經暗暗接觸到了這個孫二喜背后之人所擁有的力量,早就清楚孫二喜把自己當成在顏家的耳目。從暗示袁崇煥之死,到指示自己暗中收攏皮島兵船,再到山東之亂一爆發就馬上行事。幾乎是一氣呵成、一環套一環地展開,仿佛一切都未卜先知般精確無比。
對方這次居然又在想辦法把自己在顏家的地位往上提,甚至還鄭重其事的給了自己一封密信,仿佛依然在延續著一條看不見摸不著的暗線。當初對方選擇一個混吃等死的自己來合作。就不會是給自己送銀子那么簡單,如果自己拒絕,恐怕回頭就有禍事發生。
帶著種種疑惑,張建業告別了孫二喜。出門進入雞籠堡城,打算聯絡大員宣慰司的地方官安置這些即將送往南洋的大明難民,至于這些難民之后是死是活。他就管不了了。
“這個人可靠嗎?”張建業前腳告辭出門,后腳從孫二喜的身后內屋里就傳來了一聲低沉的男子聲音。
“除了愛錢,這些年觀察下來,性子還算純厚。若在大員占有一席之地,日后可為我司帶來不少便利。”孫二喜趕緊回身垂下頭,畢恭畢敬地回答著。
“嗯,之后除了利用他搞流民運輸,其他安排必須嚴格保密,這是國內的最高機密。”內屋的聲音更加低沉了,然后又悄然隱去。
“是…”孫二喜保持著低頭的恭順態度,直到內屋不再發出任何聲響。
就在孫二喜和張建業在雞籠堡會面的時刻,大員島西岸已經改名為“東寧”的前安平堡,大員宣慰司府邸內,顏思海正在翻看著即將過去的崇禎七年的年度總賬,身邊則是擔任大員宣慰司同知、族內唯一有秀才功名的親弟弟顏思成在解說。
“…自歲初至今,雞籠堡已采挖精煤二十萬擔有余,大部外販華美。并煉金四千零四十兩、銀一千三百兩、銅四千兩百斤…”
“…三堡共計水田三十五萬四千五百畝,與民‘八二’分,得糧二十萬石,又自華美明珠島購暹羅稻米二萬石,足養全島軍民三年有余。”
“…棉、蔗田共計一萬畝。上月,棉以全數運往明珠島,本月蔗田已熟,即將開割,所獲不會低于十五萬擔。除本家外,呂宋李家、泉州楊家、潮州吳家的船隊也已等候,一月之內應可運畢。兄長,大員本家船力有限,一直未敢增種蔗田,也不至于每擔還要分出七分銀子的運資出去,須再增造千料大貨船才可…”
“…華美東聯集團已經談妥,明年可與華美國定造大船,還將扶助我大員,遣數百童子旅美進學,并規建整修東寧城。”
聽著親弟弟一筆筆的解說,顏思海的臉上浮現的笑意一直就沒送下來,到最后,已經伸著胳膊站起來大笑。
“嗯,今日就到這里,明日我要去一趟淡水堡,海貿的賬冊我帶船上再看。”顏思海就不是個搞內政的性格,光是聽著一大堆數字就頭疼,好不容易等對方說完農業方面的數據,就想出去打上一通拳來解乏。
“兄長且慢,弟有所想,不知當講不當講。”顏思成見兄長又打算“跑路”,趕緊繞到了對方身前。
“弟聽聞華美國明珠島年產雪鹽四萬余石,值銀豈止百萬兩,怎得鄭家、呂宋李家,甚或劉香、南洋番商之人皆有分吃。唯獨未有我顏家?大員年輸華美糖蔗十余萬擔,卻僅分得精糖區區萬擔,豈不是厚此薄彼么?不如我大員自行煮糖。”
“我知你要說啥…與鄭家、呂宋李家、劉香等人所定下的東海南洋海貿路規,乃是華美國全力周旋之果,各方皆從。我亦知‘雪鹽’、“精糖”暴利,然其歸屬他家運販,我顏家并無再多專營份額。要想獲得華美精糖制取之法,也非易事啊。”顏思海略一沉吟,就猜出了這個掌握大員政務錢糧的親弟弟的想法,“不過。其余華美海貨,倒是我顏家所得最多,你多心了。”
“是…”顏思成見兄長如此,也就閉了嘴。
“對了,前幾日從北邊購來兩支百年老參,你托人去一趟華美的明珠島,去看望養病的老七叔。順便請老七叔出面問問,華美方面是否答應,讓顯風(顏顯風。顏思海的長子,顏顯屏的堂弟)早點回大員。”臨出門,顏思海仿佛想起了什么,趕緊回頭招呼著。
長子當年為了“躲災”。和侄女顏顯屏十年前就一起去了華美本土,如今算來應該已經是十九歲了,聽說還在華美京師上了什么“常春藤學堂”。如今家大業大,一想起當初不滿十歲就遠離身邊的長子。顏思海心里就一直感到一種忐忑不安。
雖然有著顏顯屏這個重磅級的家族靠山在華美為整個大員島做后臺,但這些年,自己也因為舊傷不斷反復。加上酒色無度,身體漸漸有些“困怠”。
其他幾個兒子不是年紀太小,就是不學無術,早就不復顏家第一代打拼的那種硬朗闖勁,看來是時候把長子喊回身邊了,然后再親自帶上幾年,就準備接班。已經年滿四十歲的顏思海心里暗暗想著。
望著當家兄長的背影,顏思成的表情慢慢從恭順變得有些落寞起來。
正在發呆想事中,突然一個管家又走進了正堂,畢恭畢敬地低頭拱手:“啟稟八爺,您前些日子從潮州、漳州尋的那些個讀書人,已經到岸了。”
“快請到府上,好好款待,我隨后就到!”似乎終于聽到了值得高興的事,顏思成的情緒迅速好轉起來。
在大肆收羅山東流民南運的過程中,甚至還能看到“福建金廈海防總兵”鄭芝龍的身影,華美東聯集團開給鄭芝龍的報酬更高些,每個流民至少十兩白銀,而且大員的船隊每通過一次琉球,鄭家還能額外獲得一批華美海貨或軍火,從而讓鄭芝龍龐大的沿海影響力護住了從山東到東南沿海的海路。
山東的人禍兵災,導致半個山東成為了流民涌動的海洋,即便某些人使出渾身解數,也不過撈出區區數萬人,但也讓鄭芝龍、大員宣慰司和華美明珠島海外領都成了收益方。從結果來看,大員宣慰司似乎還更占便宜些,不過三年時間,張建業就給大員島運入了兩萬多口北方流民,加上顏家自己的大陸渠道,除去“分成”給華美的流民人口,如今大員島上已經擁有軍民七萬多人,比當初華美遠征艦隊解圍之時擴大了幾近兩倍。
大員宣慰司雞籠堡,就是在崇禎四年(1631年)在大員東北部的天然深水港雞籠灣建立起來的。打16世紀末開始,長期以來就有西班牙和荷蘭探險家在附近進行零星的淘金活動,顏家也從事了多年的淘金業,但在華美學者的勘測后,顏家才知道自己之前那點河流沙金的收益就是個小兒科,他們腳下是一個會讓任何人都瘋狂的寶地。
煤、金、銀、銅、硫磺,任何一樣都閃爍著財富的光澤,顏家迅速把雞籠灣一帶作為了大員宣慰司核心經營據點。大棒加大棗的政策下,顏家兵馬戰船傾巢而出,迅速降服收攏了附近的大員土著,試圖反抗的則被大批抓做奴工賣給了東聯集團,甚至還遷來了上萬的大陸流民,牢牢建立起一座集軍事和經濟開發為一體的堡壘城鎮。
附近的雞籠山煤礦、東面金瓜石一帶的河流沙金和金銀銅礦,成為顏家大力經營的重地。華美明珠島對煤石的需求幾乎就是敞開了要,甚至因為大員本身冶煉能力不足,金銀銅礦石也一度成為了大員島從華美換取海貨軍械的“硬通貨”。
過去的1634年,光是從大員宣慰司雞籠堡輸往南洋的煤炭就達到了一萬噸,再加上引進的南洋稻種、泰西海島棉、甘蔗等華美農作物,以及東寧開始發展的桑蠶繅絲,顏家利用巨額的財富不光可以大把地引入大陸流民,島上的三大據點也經營得固若金湯,堪稱顏思齊死后大員島發展最為迅速的幾年。
如果不是因為華美明珠島海外領在看守著東海“規矩”,恐怕恢復實力的顏家,又要雄心勃勃地全面恢復琉球、日本和南洋的貿易,以打破鄭芝龍和呂宋李國助的壟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