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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拆遷

  1630年4月13日,周六。

  曼城市長島西區警局某街區警署里,一場特別的工作視察正在進行中。還未出勤的警堊察們身著藍黑色警服、頭戴大蓋帽,整齊地站成兩排,昂首挺胸,用略帶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從眼前走過的政府高官。除了那胸前的特殊警徽,眼前一副西式常裙打扮的警堊察部長,似乎和常見的家庭主婦并沒有什么兩樣。

  “這些警校短訓生是不是太年輕了?他們可都是孩子啊…”

  看著眼前十幾名年紀最多十六、七歲的小警堊察一張張緊張與興堊奮交織的表情,作為警堊察部長并在周末抽空到地方警局視察工作的劉蘭曦,忍不住對著長島西區警堊察分局局長安德森小聲說著。

  “夫人,國家可是法定16歲成年。您知道,我們現在很難招募到更合適的警員了…相比之下,他們已經算是成人了。”身為華美國最早一代警堊察的荷裔警官安德森,此時聳著肩膀,一臉無奈,“不過我敢保證,他們絕不是因為輟學才進入警校短訓班的,而且現在我們的警力也實在短缺。”

  “嗯,但僅僅半年的短訓也確實太急了,希望他們不會被轉輪手堊槍開火的聲響嚇哭…”九年多過去,曾經的大齡剩女劉蘭曦已經年過40,和丈夫鄭泉也有了兩個五、六的孩子。看著這些身子骨還略顯稚嫩的新到崗小警堊察,劉蘭曦不由得泛起一絲母性。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怎么不繼續讀中學?”走到一名身高最多1米6的小個子少年警堊察的面前,劉蘭曦帶著笑意將對方略顯凌亂的領口和蓋帽扶正,一邊還和顏悅色地詢問著。

  “報告部長,我叫龐小五!今年16歲!”少年警堊察憋紅了臉,才剛剛變聲沒多少年月的嗓音甕聲甕氣的,“我爹說我腦子笨,不是讀書的料!”

  眼前都是從曼城警校短訓班結業后最新上崗的警堊察,除了年齡偏小外,劉蘭曦還在中間發現了一個持續了好多年的微妙現象:每年成為警堊察的人里面,華裔的比例越來越小。比如現在的十幾個小警堊察里,只有三名華裔。

  原因其實很簡單,在傳統的東方觀念里,“衙役”其實是一種非常低賤的職業,被稱為“不良人”。也就是說,做這個職業的人,都被視為會讓祖先蒙羞的“惡人”。歷代封建王朝甚至還有規定,家中有人擔任衙役,其后三代不準考科舉,可見社會對這種“惡業”的歧視程度。

  即便在華美的宣傳中,警堊察是屬于為全體市民服務的光榮職業,但隨著移民后的生活越來越安穩,相比福利眾多錢途無量人氣爆棚的國防軍來說,愿意加入警堊察隊伍的華裔年輕人就差了好幾個檔次。要打破這種根深蒂固的偏見思想,恐怕還需要很多年。

  “當警堊察也要動腦子的,書還是要繼續讀,誰說警堊察就不能做大事?”劉蘭曦回過神,對著陪伴自己視察的安德森皺起了眉頭,“回頭給部里打個報告,可以在警校開辦文化夜班,去國立中學請老師,非值班出勤的警員,可以輪流去學習。降低招錄警員的年齡門檻是有點迫不得已,但這些孩子都是我們最寶貴的財富,文化教育還是不能耽擱的。”

  “那當然!”安德森趕緊如雞啄米一樣點頭。

  “安德森長官,南二街社區出事了,需要支援!上帝啊,那里糟糕透了,就好像暴亂一樣,國土安全部的防暴小隊都出動了!”就在此時,突然一個警堊察汗流浹背地跑了進來,對著安德森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

  “到底怎么回事?!”劉蘭曦心里一跳,趕緊回過身。

  “呃…很抱歉,夫人!”普通警堊察一看是政府內閣的警堊察部長,頓時嚇了一跳,趕緊一個立正,“是這樣的,南二街社區的居民們堵在了社區門口,不準建筑公司的工人進去。”

  為保證下階段的新增移民的安置,以及對舊城區的街道和社區布局的調整改造,建國初期最早一批簡易公寓社區即將拆遷重建,但這個過程中卻發生了糾紛。當年含辛茹苦還清了《移民住宅安置貸款》的老移民們,當聽說國營建筑工程集團要把他們的家全給拆了,而且新的安置地居然是剛剛建鎮的“新羅謝爾鎮”,就個個不干了。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某些人又冒出的惡趣味,新羅謝爾鎮的名字,也正好與后世該地的地名一模一樣,位于長島灣北面的對岸,距離正在規劃建設中的長島東區還不到20公里。如今那里正在安置一批從法國羅謝爾港遷來的數百名法裔移民。

  羅謝爾這個法國胡格諾新教徒的“斗爭圣地”最終被法國王室攻占鎮堊壓,法國政府在清算叛亂分子的同時再一次剝奪了國內新教徒的政治和經濟權利。為了安撫這些在國內宗教戰爭中凄慘收場出逃的新教徒技工家庭,華美民政部和移民部干脆特地把這個新的城鎮命名為新羅謝爾,以增加他們的親切感。

  但為了改變法裔新教移民偏向孤立封閉的作風,加之首都人口已經超過4萬,目前急于向四周分流,在財政緊缺的當下,曼城市政府就專門選中這片即將拆遷重建的老舊社區的老國民,打算一并落戶到新羅謝爾鎮去,這之中大概總共包括100多戶居民幾百號人。

  可惜的是,隨著“本地化社會”生活與教育融合的推進,已經定居在曼城的這些老國民似乎開始無法接受這種強制遷徙令了,于是幾次三番的求情未果后,這次干脆自發組織在一起,拒絕拆遷工程隊的進入。

  街區警署接到了國營建筑工程集團和市政府工作人員的報案,馬上派出了一隊警堊察,想要強行驅散聚集起來的頑固分子,結果被一群手拿木棍和鐵釬的“社區保衛者”三兩下就打了出去。

  這還得了,這不是造反嗎?!這下事情可就徹底鬧大了,氣急敗壞的當地警署在封鎖街區的同時,又向國土安全部所屬的內務安全單位發出了求援,一個小隊的防暴軍警帶著軍用制式步槍等大殺器匆忙趕往事發街區準備鎮堊壓“暴亂”。

  一時間,幾乎半個長島西區都被驚動了,不斷有其他街區警署的增援警力趕來,家庭主婦們是關門閉戶,附近的幼兒園和商店更是上門緊鎖,生怕被牽連進去。

  七八十名頂著黑色警用木制方盾的警堊察死死地圍住了一片低矮的社區大門,人墻后又是一排手持步槍的國土安全部內務軍警。門內方向,站著上百名男子,手里都拿著木棍或是鐵釬一個個對著警堊察怒目相向。中間對峙的區域地面,幾灘醒目的鮮血觸目驚心。而在警堊察身后不遠的街邊,站著大概上百名面帶冷笑的國營建筑工程集團的施工工人,更多的市民則在遠方的街口駐足觀望。

  “再次警告,馬上放下武器!否則將以妨礙公務、煽動暴亂、破壞國家安定罪逮捕你們!膽敢抵抗的我們有權動用任何手段!”

  警堊察人墻后一個佩戴國土安全部徽章的華裔軍警正鐵著個臉,舉著一個鐵皮喇叭在喊話身后的防暴軍警紛紛舉起了步槍。但對面的攔路男子們也許是意志堅定,也許是知道自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除了沉默和惶恐的表情外,并沒有當場讓步的打算。

  “這里誰負責?!”

  人群后傳來了一聲嚴肅的問詢,警堊察和內務軍警們紛紛回頭,只見一名身穿高檔衣裙、胸口還佩戴著一個特殊警徽的中年女性正帶著幾十名年輕的警堊察走來。

  “我是警堊察部長,這不過是略微有點過激行為的民事糾紛,不需要如此恐嚇市民。現在這里的一切由我處置!”劉蘭曦走到領頭的軍警面前,很不高興地指了指了對峙的人群“動動你的腦子,你打算引起首都幾萬人的恐慌嗎?”

  “我很抱歉長官!我是接到求援后,按照內務安全條例行事。”軍警頭子趕緊辯解,順帶著一揮手,軍警們紛紛放下步槍退到了一邊。

  “安德森警長,你安排警力疏散附近街道圍觀的市民,派人巡邏,注意保護學校和幼兒園。”劉蘭曦說完,分開警堊察人墻,獨自一人朝面露死灰的“暴力抗法者”走去。

  “上帝啊,他們現在正在失去理智,希望您能放棄!”安德森見警堊察部長一個人前去,頓時嚇白了臉。

  “失去理智的不僅僅是現在的他們,還有其他人。”劉蘭曦輕輕搖了下頭,拒絕了安德森的勸阻,腳下的步伐又加快了不少。

  看著位高權重的警堊察女部長走來,本就在處于驚恐崩潰邊緣的男子們也跟著出現了慌亂,紛紛擁擠著后退,后排少數幾個青年干脆丟下木棍就跑。

  “好了,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看見一個年長的歐裔男子似乎像是組織者,劉蘭曦直接走到對方面前,和善地伸出了手。

  “我…很榮幸,尊敬的夫人!”老人老臉一紅,在極快速度握手之后,又趕緊彎腰致敬。

  “您知道,我們一直很努力,也很本分…但這對我們不公平。男人們要放棄這里的工作,女人和孩子們又要去偏僻的地方受苦…”老人吞吞吐吐地說著,身后的男子們都低下了頭,甚至不遠處的社區公寓樓里還出現了抱著嬰兒的家庭主婦。

  “不,并不偏遠,那里和這里很近很近,而且國家對你們這些光榮的老市民的安置會考慮周全的。不是每個家庭都能得到一筆遷居補償金嗎?”

  哎,與其說是拆遷問題,還不如說是這種強制遷徙令打亂了這些老市民好不容易習慣的穩定生活,他們的變化比我們想象得還要快啊…看著眼前一張張驚恐中又帶著強烈不甘的臉,劉蘭曦微微嘆氣。

  “可是,我們就不得不放棄現在的一切重來了!那里有更適合我們的工作嗎?孩子們能好好過嗎?而且那里的房屋能和現在一樣嗎?”幾個年輕點的工人打扮的男子在人群后喊了起來。

  “嗯,也許這是個被人忽略的問題,新建城鎮的簡易社區不會比這個老舊社區更好…”劉蘭曦眉頭一皺,總算是明白了這些人不甘心的由來。

  “我們只是想生活不要太糟糕,沒有為難您的意思!”老人見警堊察部長在發呆,以為對方快動怒了,嚇得連連擺手。

  “不,您說得很正確,我也是一位母親,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不過,我覺得,也許您可以用其他方式來維護這里所有人的權益,而且市政府也確實處理不當啊…”

  說完,劉蘭曦神秘一笑,壓低了聲音,對著老人嘀嘀咕咕起來。

  幾天后,一場讓政府內閣和國會掉下巴的“民告官”官司開場了。

  以移民為主的犯罪率自1626年達到一個高點后,又開始逐年回落。各地方法院的刑事訴訟案件,在過去一年里,加起來也沒有超過100件。不過民事訴訟的數量就逐漸增高,如今類似后世經典的“拆遷案”居然也在華美首都出現了。

  100多戶老國民們拿著當年簽訂的移民安置貸款合同和《個人財產保護法》告到了曼城市地方法院,被告對象是曼城市政府。

  一番交頭接耳之后,老市民們寧可不要任何補償金,也希望政府撤銷對他們的強制遷移。因為這種強制遷移令,完全沒有考慮老市民們為此導致的家庭生活受影響和丟失當前工作的損失。

  以前從沒有這么大膽的訴求在國內出現過,而且其中還參雜著十多戶平時看起來更“安分守己”的華裔家庭。難道遵從政府法令不是每個人的義務嗎?曼城市地方法院在焦頭爛額之后,以“沒有例案參照”為由,將訴訟卷宗提交到了最高法官鐘進山老人的辦公室。

  作為國內第一司法權威的鐘進山老人,閱完卷宗后半小時就做出了答復:曼城市地方法院可依照《國家行政法》中的“政府不作為”內容,接受市民代表的訴訟。言下之意,曼城市政府沒有采取自愿或是國民遷居招募方式,簡單粗暴地采取跨城強制遷移令,本身就是一種只顧政府本身方便,忽略市民利益的不正當法令。

  在驚喜國民法律與制度意識提升的同時,穿越眾們也被這樣的事情弄得有點患得患失了。曾經的草根屁民,如今的華美國國會議員們,愕然發現他們也會有一天為這種“大不了”的小事大為光火。再聯想到多年前參議院議長劉老和總統陳長遠在某次國會上做的一些隱晦的總結,不少人都默默無語。

  最終的判決結果也許還要等一陣子,但多年來好不容易才捕捉到這種有時政新聞價值的《曼城周報》,則“歡天喜地”地連續幾天都在頭版頭條報道這場官司,大有往曼城市政府傷口上撒鹽的味道。

  對于相當數量一直呆在本土、生活一層不變的穿越眾來說,即使這種事情未必打心眼里認同,但是對于國會的議員們來說,則是一次“近距離”了解國民生活態度的絕佳機會。

  但不管怎么說,也許除了遲遲沒有明確定位的北美印第安人政策,建國九年后的今天,這個國家整體上還是保持著一種良性的加速度前進模式,社會內部矛盾還是微乎其微的。社會本地化成果已經初現端倪,在奉行“屁股決定腦袋”模式的穿越眾執政者的眼里,也漸漸看到了許多不曾在意的東西。

  這場“鬧劇”的影響,一直延續到了4月底,并在孫陽和顏顯屏的婚禮上繼續成為了話題之一。

  4月29日這天,以最高法官鐘進山老人為“娘家”的出嫁儀式驚動了大半個首都:海軍少尉顏顯屏,下嫁鼎鼎大名的本土艦隊司令官孫陽上校。海軍司令王鐵錘中將和作訓總監兼參謀長張春銳準將做了聯合證婚人,婚禮場面規模和檔次超過以往任何一家穿越眾。甚至長島海軍學院的全體學員還共同出錢定做了一個超大的婚禮蛋糕,為他們的學姐慶祝。

  作為女方父母代表的七姑,以及作為“娘家”最高長輩的鐘進山夫婦在婚禮上是高興得不得了,當新人敬茶的時候,黃念老人還差點樂出眼淚來。伴娘唐安娜這次雖然必須“低調”出場,但在婚禮現場也受到了諸多海軍新一代軍官的追慕。

  中式和現代風格合璧的婚禮進行了整整兩天,最后一場婚慶晚宴在憲法號輕巡洋艦的軍官餐廳里舉辦,然后第二天憲法號前往百慕大海軍基地換崗,又正好帶著這對新人前去雙灣市度新婚蜜月。

  一家歡樂幾家愁,就在孫陽成婚當天,又有若干女子摟著孩子窩在家里哭哭啼啼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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