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道支吾了一會兒,才道:“呃…老道我,前日傷了手。”
玄澄子便和眾人都將目光投在劉老道的雙手上。那手雖不好看,也不算細膩,但是完完整整的,不見一點傷口。
玄澄子便笑道:“道友說笑了。這哪里是傷了手的樣子。”
“大師,是內傷呀。”李云心跪坐在劉老道身旁,難過地說道,“家師之前,在街邊遇到一條狗。那狗就對家師吠。家師不理他,那狗還是吠。家師就賞了他一耳光,結果傷了手。”
他又看看凌空子:“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呀。”
他這語氣和做派,說一本正經,卻又有些跳脫。玄澄子臉色一冷,便要發作了。
但凌空子卻輕聲一笑:“好。有趣。那就不要他作了。”
聽凌空子這么一說,席上的人眼神皆是暗了暗。但又聽她下一句話,卻重新亮了起來。
凌空子一指李云心:“你來作這殺意。作出了珍卷,我就答應你一個要求。做不出,我是要為難你的。”
“啊…”李云心眨眨眼,顯得十分為難,“這種珍卷啊…好難的。”
玄澄子趕緊繃住了臉,咳一聲。
不咳他要笑的。
他笑這小子…平日里在市井間頑劣慣了,又跟在那劉老道身邊,沒見過世面。嬉皮笑臉、打滾賣乖,豈是這種場合也能做的?!
凌空仙子何等高人?見他這目無尊長、在席上不顧身份禮儀插科打諢的樣子,怎會不怒!
眼下便可見了。
呵呵…珍卷。
他玄澄子自己,這輩子都未必做得出珍卷,那劉老道更是不行…何況他一個小道童?!
他便微微地傾了身子,同一旁的知府道:“仙子動怒了。”
“是。”知府皺眉,看劉老道和李云心一眼,“你這老東西想要出氣,結果惹怒了那高人,你當心遷怒。”
玄澄子一笑:“我自有分寸。但不能讓這兩個人好端端地走出這樓。”
“那老道平時里打我們的名號招搖撞騙,我念他一個破落戶是討口飯吃,也便不計較了。今日見這小兒,當真是不知死活。此子不除,可難消我心頭之恨——長大了,也必是個禍害。”
知府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唉。你這人,十幾年了,還是這般急性子。但既如此,他怎么來了這席上?”
玄澄子不屑地一笑:“先前我也想到這個,便沒同他計較,只怕是暗地里有來歷,我們一直不曾知曉。今日見了他這模樣、再見那裴決子,你不明了么?”
“只可惜一代國手道眉子大師,嫡孫竟然如此。你看他現在在那席上,一臉癡癡傻傻的樣子,唉…我聽聞也只好女色。前夜在云集會館,那湖心姑娘…”
“啊?湖心姑娘是他…?”
“可不是?同他過夜,便暴斃了。這裴決子,一見才知是個酒囊飯袋。定是聽了些俗物說什么玩笑話的五位意境,便當了真了。真真是…唉。”
知府聽他這話,只瞪著眼,痛心疾首,喃喃道:“唉,也怪我,怪我啊…我早想將湖心收了的。唉…”
兩個人悄聲說了這些,再看凌空子,卻只發現那仙子看著李云心,并不做聲。
都看得見她的臉,卻看不清她的臉——也都認為是仙家手段,將自己的面容遮掩了。
于是更認為是這仙人動了真怒…要降下雷霆了。
這邊仙子指明要那小道童代師作畫,便有人同樣奉了筆墨上來。
尋常的筆墨,尋常的紙張。即便是四位意境畫師用了這畫具,作出來的東西也要打一個折扣…何況這道童了。
玄澄子心中通達,便覺得通體舒暢。待道童為他壓上了鎮紙,便對凌空子一拱手:“仙子,老道我剛才聽風雨肅殺聲,竟聽出了一點殺伐之氣。日前又看過裴將軍破陣圖,此刻便有感悟了。老道我這便為仙子作上一幅——夜雨肅殺圖吧!”
凌空子也不言語,只微微點了點頭。
玄澄子說了這許多,已將人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野道士們雖然同情劉老道、不喜這玄澄子的做派,但卻知道他是有真本領的。
看意境畫師作畫,也會得益匪淺,因此俱都屏息去瞧他。
但見這玄澄子,先用一支大筆蘸飽了濃墨,啪地便紙上一甩!甩出一大團墨跡!
這一手,便令人都驚住了——這是做什么?!
卻見他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又取了支筆來、蘸了清水,便在那團濃墨里,筆走龍蛇,狂亂地舞動一氣。
隨后一揚手,便將筆擲去了地上、站起身,深吸一口氣,向那團水墨猛地一吹,抬手便畫從墊上揭了起來!
這時候,人們再看到這畫…
才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先前潑上去的一團濃墨、因為水暈的關系,已經變得濃淡有致了——變成一團滾滾的雨云。而在這團雨云里,正有兩條墨龍,交纏相斗、只露了只爪片鱗!
這畫,尋常人都畫得出來。
但用這樣子的畫法…便真真是大師級別的了!
“好一幅夜雨肅殺圖!”
便有另一位大畫師當場喝起彩來!
這一句,的的確確并非吹捧。而是因為此畫一成,稍有功力的人都看得出…
此乃名卷啊!
雙龍在那雨云中爭斗,雖不見首尾,也亦可體會到,這畫卷中引而不發的殺伐之意!
這玄澄子,竟在今夜作出了他一生中的第三幅名卷!
就連劉老道,也變了臉色。雖說正是對手,可他也有顆向畫道之心——自己也能作出這畫作該有多好!
李云心笑嘻嘻地看玄澄子那豪氣逼人的樣子,趕忙拍手:“棒!”
玄澄子這時候將畫作交給僮仆拿了,帶著滿臉的自得驕傲之色,轉向了他:“你這小道童,先前同我夸下海口。現在又有凌空仙子在上——也該出手,讓我們瞧瞧了吧?!”
李云心便笑了笑:“我知道人生當中有些暢快時候,可很難得。”
“比如現在——你在仙子面前高潮了一次,眼下余韻未盡,很舒爽。我本來想讓你多開心一會兒的。”
“那你這么迫不及待作死…好嘛。我也來。”
“我就來一幅…唔,變態吃飯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