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他的父親和母親認為他還不大懂事、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給他說過很多故事。大多和精怪山鬼有關,就像那些鄉民們在夏日的夜晚、在村口大樹下搖扇乘涼時給孩子們說的故事一樣。
但李云心知道父母說的都是真的。因為很多細節都可以佐證他們的說法——他們都是有故事的人。于是他也知道這些精怪,究竟是什么樣的來頭。
大道無形,天地有靈。既是有靈之物,即便一塊石頭、一把椅子,也是有可能在機緣巧合之下生出心智、修出靈體的。
最常見的自然是那些親近人類的生物。人本是靈中之靈,又早開了心智,懂得禮儀教化。和人親近得久了,有那福至心靈的,便也生了靈智。又或者那在山野間活得久的,在廟宇道觀附近聽了真經、吸了香火的,也都容易成精。
但成了精,開了心智,懂得些事故,卻未必懂人情和人心。
一個嬰孩被拋去狼群里,尚且可能變成一個人形野獸,何況原本就是異類。
有那精怪有了些修為,卻仍舊獸性難除,為非作歹,甚至貪吃食人。還有些精怪施展神通法術,迷人心智,擾亂人倫綱常。
也有懂規矩、只一心修行的,但畢竟少見。
于是道統和劍宗弟子行走天下歷劫時,也會將那些精怪除掉。此乃功德。
李云心的父母算是開明人,但對那些東西也無甚好感——除妖之前先問一句可曾禍害鄉里,已經是少見的寬容了。
但李云心本人對這些東西…其實很感興趣。在他那個時代,誰沒有幻想過書生和狐仙的愛情呢。紅袖讀書夜添香,惹多少文人墨客神往。
更何況父母告訴他,精怪,最喜歡丹青道士。
化境的丹青道士,已經有具畫成真的神通了。遇到那種修出了靈體卻并無實體、只能附身在哪里的精怪,大發善心給它一個形體,對于那精怪來說便是堪比再造的天大福緣。
因此李云心最初覺得這精怪應該是本能地感受到了畫陣所產生的與眾不同的靈力氣息,而后才依照自己的本能、好惡行事,打算幫幫自己。
它弄得出一個女鬼幻像,弄得出鬼打墻這障眼之法,可見是有些本領的。雖然這樣的小手段在道統、劍宗弟子面前都不值一提,然而用來對付普通人——哪怕是服用了霸道的丹藥、以透支生命為代價催出了雄渾內力的劍客,也是足夠了。
但是…
這精怪竟然知道“丹青道士”?
道統和劍宗的弟子可不會好心地告訴它這件事。而自從兩千年前畫圣隕落之后,就連丹青道士這個詞兒,在世俗世界都幾乎已經銷聲匿跡了。
它的身上應該有故事。
而聽它說話陰陽怪氣、言語不搭,又應該是個懂了些人事,卻未必完全清楚人倫禮儀的。
三牲是什么東西?牛、羊、豬——帝王祭祀時的最高規格,又叫太牢。這傻妖精竟然問自己帶沒帶三牲。
果然是個對世情一知半解的傻妖精。
李云心就笑了笑,伸手在泥塑上摸摸:“區區一只小貓妖,胃口倒不小。”
廟里忽然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李云心才聽見它說:“啊?貓妖?哎呀,我才不是貓妖,嗯?我是三花娘娘。呀…三花娘娘,大膽!咦?你怎么知道我是貓妖?你告訴我?啊?我是三花娘娘呀!”
“你這名號…三花娘娘,可不就是只三花貓?說話又像神經病——整個種族都是神經病的,不就是貓咪了么?”李云心撇了撇嘴,“小貓妖,想吃肉,想要香火,都好說。但你得先幫我解決外面那個人。之前的女鬼是你搞出來的?搞得不錯。但是我可以教你點兒更好玩的。”
李云心走進來已經過了幾息的時間,劍客應該到了。
但對方應當不敢追進來。之前發生的事情足以令他明白這少年和鏢局的那些人不同,是一個必須要認真對付的對手——如果起殺心,就一定要殺得死。
他就探頭向外看了看,發現劍客果然也已經沖出樹林。但面對面前突然出現的一座破敗廟宇顯得驚疑不定,用手里的細劍向前方斜斜指了指,才慢慢往廟門口走——用那種無比小心的、顯然是暗藏了什么玄機變化的內家步法。
但這令他看起來像是個跳街舞的。
“嗯?好玩?哎呀,好好!哼,沒有三牲,本娘娘…嗯?先給我一個…嗯…一個身子?咦,本娘娘再幫你,哼…什么好玩的?嗯?”
李云心忽然感覺身邊起了一陣微風。風打著旋兒從他身邊掠過,在地上卷起了一小片灰塵。
這應該是那精怪的靈體。
精怪修出了法力神智,但又沒有人類一樣淬體的丹藥法門,身體當然會死。身體死掉了,神識不滅,就成了人死之后類似鬼魂一樣的東西,這便是靈體了。
這小貓妖倒是膽大——不附在靈氣充足的東西上面,靈體跑出來游蕩。一旦恰巧此時一道天雷劈在附近,它可就魂飛魄散了。
“傻貓。那人是要殺我的。不先幫我解決眼前事,我怎么幫你解決身后事。”李云心側在頹敗的門后盯著那劍客,“這傻比剛才殺了一個姑娘,我很不爽,想要弄死他。你幫我弄死他,以后我給你畫張像,讓你附上去。隨便找間廟供奉著,你配享香火,以后能不能修成正果,就看你自己的了。”
貓妖咕嚕了一聲:“咦?香火啊?哎呀,好呀。嗯?不行,哼,先,給我弄一個身子,哼…”
“你這蠢物!”李云心皺眉低喝了聲,“區區精怪,敢跟我談條件?!你不知我是個丹青道士么?!福緣就在眼前,你倒不知道珍惜?嗯?”
貓妖沉默了一會兒:“啊呀…哎呀,啊…那你說嘛…好玩的,嗯…”
聲音委屈,像只被拍了一巴掌壓下耳朵的小貓。還像是個討糖吃,結果挨了打的孩子。
但精怪之流本就如此,與人到底是不同的。
李云心又皺了皺眉,低聲道:“我問你,你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