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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章 校尉和妖仙

  容軍兵鋒所向之處,幾乎無人可以抵擋。從前離國、業國、慶國的大部分疆域都已被征服。更向西,則將戰火一直燃燒到吐火羅。但在如今的容國版圖之內,卻有個“國中之國”。這國從前是吳國,如今也是吳國。

  但在更早之前,其實名為“梧國”。乃是因為國中天煞崖上有一株巨大無比的梧桐樹。

  而至今仍未滅國,也是因為這巨木。巨大的梧桐樹方圓千里之內都是莽莽蒼蒼的原野,籠在蒙蒙迷霧中。一旦容軍來攻,吳國王族便率軍退入這片密林。容軍若追擊進去,便在迷霧中迷失方向,近萬人的隊伍得兜兜轉轉月余才走得出。若不追,吳軍便從林中躥出襲擾,防不勝防。

  這密林面積廣闊,物產豐饒,是個堅守的好地方。如此一來一去,吳國雖小了一圈,卻仍屹立不倒。

  當容軍的游擊軍校尉漢琢與隨軍法師燕十八在林中艱難行進三日、終抵天煞崖下時,也終于第一次瞧見了那株巨大的梧桐神木。

  原以為是參天巨樹,可如今意識到更像一座山。天煞崖本就是一座于密林中平地凸起的高山,而在這高山的頂端,巨大梧桐木的身子幾乎同這山一樣粗。若要看這樹,非得用力仰了脖子朝天望,才能望見巨木如同一根支撐天穹的柱子,直直向上。到了極高空處,便聚起繚繞的云霧,再看不到更上面是個什么模樣了。

  “怎么會…這樣大!?”校尉漢琢瞪圓了眼睛,將臉上的熱汗抹去,“三里外的時候還瞧不見這東西!”

  “障眼法。”燕十八看了一眼手中提著的燈籠——他們兩個全憑這寶貝才能突破林中重重迷霧、在入林的第三天傍晚來到天煞崖下。但如今燈籠中的燭火也將熄,這意味著灌注其中的靈力快要“燃”盡了。

  他便停下腳步:“今晚不能再走了。引路燈一滅,再走也許會繞出去。天色不早,我們歇一夜。”

  漢琢便皺眉:“許道長說龍王四天前就動身了,可咱們今天還沒探出信兒來。許道長叫咱們五日內找到大妖白云心的居所——今晚要是歇一夜,可能沒法子向許道長交差不說…更會耽誤了龍王的事——”

  燕十八笑起來:“我說伙計,你我是什么樣的人物?都是小角色罷了。就是許道長、許道長的師尊、許道長師尊的師尊,也未必親眼見過咱們的龍王——吩咐了事情盡力做就好,何必非要冒險搭上性命。”

  “再者說,好,憑著咱倆的交情,我陪你搭上性命——也沒法子。我手里這燈籠是件靈物,已有靈了。換句話說便是要成精了。她靈氣耗盡、我再摧動也使不出神通。咱們亂闖一夜真死了,才是耽誤龍王和許道長的事。你想我說得對不對?”

  漢琢把連鞘的長刀拄在地上,抬手拍死兩只臉上的花腳蚊子。又抬眼看看那巨大無比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壓過來的梧桐巨木、天邊漸漸變成火紅色的晚霞,才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我心急了。那就歇一夜吧。”

  “這就對了。”燕十八快活地哼哼兩聲,將背上的行囊拋下。抽出腰刀將周遭的瘋草都連根斬斷、鋪在地上。又在外沿灑了蛇蟲的粉末,才打袖子里摸出一只小鼎。

  掌力一摧,小鼎便嗡嗡變大、落在這草墊中間。里面裝的不是別的,而是一團火。這火熊熊地燒起來,林中也就愈黑了。不一會兒的功夫兩人身后盡被黑暗吞噬,只有這片草墊上還有昏黃溫暖的光。

  漢琢在火光旁坐下,瞧著燕十八一邊愜意地哼哼一邊弄吃的——燕十八身形魁梧,此番入林便在背上背了個很大的包裹。這包裹里不是別的,而盡是吃的。如今取出了四只油汪汪的燒雞用枝子穿了擱在火旁烤,又摸出些肉干、腌貨一類的玩意擺開。

  不知內情的人看了,還以為這兩人是結伴出游的。

  漢琢早習慣他這做派。也曉得他這種“妖仙”與自己這種人的習性是不同的,就不說什么。等這燕十八忙完了,他才轉臉透過密林的縫隙往那巨木上再看一眼,說:“其實我見過龍王的。”

  燕十八笑起來:“何時?在夢里?”

  “去年在漫卷山的時候。”漢琢撿了根草莖叼在嘴里,“你知道我是降將。我從前是慶國人。去年冬天的時候我們一隊人押運紅土經過漫卷山,遇著妖怪,結果還遇著了龍王。后來到了聯軍大營里瞧見龍王和玄門一個叫金光子的女人斗起來,我們就都跑掉了——這事兒你該知道的吧。”

  燕十八驚訝地看著他:“這事兒我知道,可是——你去年在漫卷山?你去年豈不是還是個大頭兵?怎么就做到了偏將軍?你降了容軍之前是偏將軍,沒錯兒吧?”

  漢琢擺擺手:“死的人多嘛,可是我命大。我們隊正死了,只剩我一個,我又收攏了些殘兵,就提成隊正。后來旅帥死了,又只剩我一個。我再收攏了些殘兵,又提成旅帥。后來都指揮知道了我,說我是福將,就叫我做了親兵頭領。結果在望山灘那一戰的時候都指揮又死了。沒人敢要我,就打發我去做運糧的偏將軍了。”

  燕十八一拍大腿:“媽的。我算是知道前幾天咱們的劉將軍是怎么死的了。”

  漢琢趕緊擺手:“可不關我的事。你回去了別亂說。”

  燕十八大笑。從枝子上擼下一只燒雞,也不撕,就大嚼起來。

  漢琢便也撕了個雞腿兒慢慢吃。吃到一半又瞇起眼睛感嘆:“唉…咱們往通天澤運紅土的時候,起初心里倒是歡喜。覺得承平這么多年,可算是有些新鮮事做。哪能想到打那起天下就大亂…我如今只盼著什么容國也好、別國也好,快些將天下平定了。亂世的滋味不好受,我這條命也說不好哪天就丟了。”

  “我要是有龍王那樣的神通…唉,我早就——”

  燕十八忙道:“噓。這話可別說——那龍王據說是太上了,天仙一般的存在。你說了他壞話,當心他在千里之外聽了去,回頭找你晦氣!”

  漢琢撇嘴一笑:“我就說你沒見過龍王——我見他那天晚上也是像如今,我們圍著火堆坐,是夜里。龍王現身時…”

  他說了這話忽然住口,將眼睛瞪圓了。

  瞧見他這神情,燕十八立即將燒雞一丟,抬手便往身后甩出一柄小小的飛劍。同時跳起、轉身,厲喝:“誰——”

  但也愣住,說不出話了。

  身后的巨樹下站了一個人。用兩根手指捏住了他甩出去的飛劍。瞧見他們兩個的模樣微微一笑,又將飛劍擲回來。這時,又有個人也從他身后的林中鉆出來。

  接住飛劍的白衣人的容貌,漢琢與燕十八都曉得。而他身后那中年人,模樣同他也像。

  這是…

  “龍王…”漢琢夢游似地說,“你…”

  李云心便笑著走過來,看看漢琢:“嗯。在漫卷山的時候的確有你,我有印象。”

  他走到火旁坐下,又上下打量燕十八:“你會煉飛劍——修的是玄門法術?”

  直到另一個男子也走到他們這位龍王的身旁坐定了,漢琢與燕十八才再跳起、后退兩步誠惶誠恐地長拜起來:“小妖保/神龍教門下弟子漢琢/燕十八,見過會長/神龍教主!”

  李云心聽了這話大笑起來,轉臉認真地對李淳風說:“你看,我如今也是斜杠青年了。”

  李淳風便也跟著笑:“是你那世界的什么典故?”

  李云心便只笑,并不給他解釋。轉臉對兩人說:“你們兩個辛苦了。歇了這一夜,回去吧。”

  兩人一愣。對視一眼,漢琢才說:“會…龍…龍王,咱們兩個是來探路的,如今…”

  “多虧了有你們兩個探路。”李云心溫和地說,“不然我們沒這么快找到這兒來。你們立了功,回去吧。”

  又看燕十八留在地上的燈籠:“你這小燈籠是個寶貝。好好溫養著,以后也許會有段善緣呢。”

  妖仙這時說不出話,倒是凡人比他要鎮定些。他看著李云心:“龍王,您說善緣,屬下覺得遇了龍王也是段善緣。我雖然沒什么高明的神通,但可以在龍王身邊侍奉,更可以為龍王跑跑腿…”

  這時候李淳風便笑了。抬手點點這位校尉:“你是在想,你家龍王神通廣大,是神仙一類的人物。因此伴在他身邊、萬一得了他的青眼,從此便脫離凡胎了?或者退一步來說,哪怕沒有這種好事,萬一得些他隨手賜下的東西,便也可家傳萬代、成就仙緣了?”

  漢琢愣了一愣,隨即正色道:“屬下不敢隱瞞。除了想為龍王做些事外,的確有這樣的心思。”

  李淳風便撫了撫胡子,看李云心:“這倒是個誠實的人。云心你怎么看?”

  李云心想了想,低嘆口氣:“你們兩個可知道我要去做的事情有多危險?又可知道此時——就在這林子里——已有不下三個玄境妖王、十幾個真境妖王在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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