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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章 武裝起來

  天蒙蒙亮時,應召而來的山雞發現喬氏大宅消失了。

  在之前喬嘉欣以幻術凝成的大宅舊址處,只剩下一片青草地——嫩綠的小草冒出尖尖芽,叫這里成了一片綠地毯。到今日,距李云心來到小渭城已過了兩天。在這么兩天的功夫,不僅是渭城,包括周圍方圓數百里的天地,都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春天似乎提前到來了。

  照理說,渭城一地的積雪該在一個多月后消融。接著天氣才慢慢轉暖,春回大地。但如今周遭明顯暖和起來,就連微風中都有溫潤的水氣。

  他曉得該是自己那位主上以無上神通影響了此地氣候。

  可他是心思玲瓏的人。兩天前李云心說要見喬嘉欣,他就知道兩人該有些話要說。實際上就在李云心離開約一個多時辰之后,這異變就發生了。

  他不清楚兩人之間出了什么事。但既然沒有召他,便也不問。

  如今瞧見眼前的景象,才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喬宅沒了…喬嘉欣呢?

  很快又發現,喬宅的后面、隔著一條街的位置,龍王廟重新出現了。

  山雞這些小妖從前住在喬宅里,但那時就知道自己上師的上師,其實住在喬宅之后的龍王廟。可從不敢跑進去,只敢在墻頭看,因而對那宅子的模樣也很熟悉。

  現在,熟悉的龍王廟門前仍有一株熟悉的月照花樹。樹的枝子斜斜探到門楣上,像編了一個花環。枝上新發了嫩芽,淡綠色,細細地蜷曲著,仿佛睡眼惺忪。但芽間已出現更細小的白色花瓣——月照向來花與葉同發。

  再往高了看,會瞧見青瓦的白墻頭,露出些竹梢來。山雞記得從前也的確是這樣子——這意味著龍王廟里面的景致也沒變。

  李云心將這里實實在在地復原了。且并非通過幻術。

  而他的那位主人,眼下搬了一張椅子坐在月照花樹下。山雞到這時才發現他,不是因為眼睛出了問題。其實在第一眼的時候就瞧見了。可眼睛瞧見了,心里也知道自己瞧見了,卻就是視而不見,仿佛李云心并不在那里。到如今心里才忽地一動,覺得李云心的身形一下子從眼前的情景當中“跳”了出來,于是就注意到他。

  他知道,這是自家主上的神通。

  難以想象的太上境界。

  便忙小跑著過去、恭謹地站下:“主上。”

  李云心嗯了一聲,擺弄手里一枚白色的小簪子。山雞瞥了一眼,覺得這簪子更像是一柄小槍。但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瞧見…李云心的手指被這簪子劃出白印兒來。

  就好像是一個尋常人在擺弄鋒利的刀。那刀尖兒在指頭上劃過,雖說因為沒用力、不至于劃出口子,但也會刮破角質層、刮出白印子。

  但主人是太上!!

  他不禁在心里生出深切的恐懼感,本能地將身子稍稍朝后仰了仰。

  聽見李云心問他:“說好今天開法會,人來了多少?”

  山雞忙答:“之前派使者來城里生事的,一共是六個妖王。這六個全來了。但只在城外五十里處等著,聚在一起,不曉得商量什么。還有十四個,也是真境之上的大妖魔,同樣在幾十里外,也聚在一起了。”

  “余下是修為不到真境的,一些有名氣、我聽說過,約有四五十。再有些從前未見過,該是從別處聞風趕來的,約一百多。”

  “這些人還算規矩,彼此也沒鬧起來。該是因為都知道主上真在城里、且也都知道了那些被主上殺掉的妖王的下場。”

  “還有一個…則說不好。”

  李云心看他:“怎么?”

  “不知道來路。”山雞說,“真境之下的,以我的修為瞧得出。可那個瞧不出。我派幾個機靈的去探,結果只回來一個,還像是有意放回來的。主人知道,妖魔家底不豐厚,沒什么像樣兒的寶貝。可據說那一個是個富貴做派,身上瞧得見的法寶就三四樣,好像來頭很大,也弄不清楚態度。”

  李云心笑了笑:“哦?也好。這才有意思。”

  他又問:“我來的時候,聽見那烏雞精說你告訴他我還未死。但我算了算,離帝的鬼兵回到陸上只有不到半月的時間。他們把消息傳開,你再同遠在千里之外的屬下辟謠,時間好像不夠用。現在又說有些妖魔從很遠處的地方趕到了——怎么做到的?”

  “借用一些小東西。”山雞伸手從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的玉配、雙手奉給李云心,“之前有一伙兒人打這兒過,視人命為無物。我以為是桀驁的妖魔,就都殺了。后來才知道不是人也不是妖,而是鬼修——是共濟會余孽。身上沒搜出什么來,也沒留下活口審問。倒是搜到許多這玩意兒。”

  “灌注妖力或靈力便可在千里之外通訊。雖說距離一遠就時靈時不靈,每隔幾日才能用一次,但總歸方便。我就給外面的探子都配了一個。”

  李云心接過來隨意瞧了瞧,便還給山雞:“的確是共濟會的東西。也是我說的那種東西。”

  山雞一愣:“主上指的是…”

  “里面有精巧的機關。嗯…勉強算精巧吧。機關輔以妖力,發揮出不同尋常的效果來。這東西已經是個雛形了。我此前說這世上的人該兩條路一起走,指的就是這個。你現在不能理解不要緊,以后慢慢研究。”他想了想,笑著看山雞,“妖魔的家底都不豐厚,沒什么像樣的寶貝?嗯?”

  山雞眨了眨眼,“啊”了一聲,趕緊低頭:“屬下不是在——”

  “我的確是虧了你。”李云心擺擺手,“去東海的路上給了你一件圣人遺寶。可是別人的玩意兒。咱們既然有師承,不傳你個什么說不過去。”

  他微微皺眉,又展開。

  “這樣吧。”伸了手、將山雞的手拉過來。在這雞精來得及弄清楚他要做什么之前,便瞧見李云心在自己的右手掌心兒上畫了個圈。

  “這個送你吧。”

  雞精愣了愣,見李云心再沒有要做什么的意思,將手收回了。

  掌心當中真的就只是一個圈而已——一個小碗的碗口那么大的圈,用白線畫的。其上既無什么靈力,也沒有別的什么波動,像是個極簡風格的紋身。

  他心中疑惑。但清楚以主人現在的修為、弄出這樣“平平無奇”的東西來,絕不會是尋常之物。

  便聽見李云心說:“煉法寶這種事情我不大精通。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煉得成的。就送你這東西。要用的時候,你就大喊‘山雞俠,武裝起來’——這東西便會在你體外生出一層鎧甲來。你真身是只紅冠公雞,就賜你紅鎧。還喜慶。你試試看,合不合心意。”

  山雞便在心里嘆了口氣——倒不是因為不喜歡主上賜予的寶貝。而是因為那句“山雞俠,武裝起來”。

  他如今見了許多世面,不再是從前懵懵懂懂的小妖了。因而曉得主人什么時候正經、什么時候在調笑。譬如如今這一句,便全是因為主上的惡趣味。他堂堂一個有頭有臉的大妖,在與人對陣的時候忽然喊了這么一句出來,豈不是叫人笑話。

  可這念頭將生出來,他心頭就又一動。

  喬宅不見了啊。喬嘉欣也不見了。不曉得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但他如今忽然明白過來,此前所發生的一定不會是什么叫主上感到愉快的事情。但也一定不是,主上對她不利了。

  因為主上重建了龍王廟。這意味著,念舊。但現在老劉也不在,他還要去救。他又在擺弄手里的小簪——以他如今的境界,擺弄它的時候得使出大多的力氣才會將自己的手指劃出白印兒來?

  主人現在…心情不好。

  一想到這一層,他就心軟了。

  全當是叫主上開心開心吧。

  因而喜滋滋地點頭:“是!”

  “山雞俠——武裝起來!”

  他中氣十足地這么大吼了一聲,便忽然感到掌心那圓圈與自己的心意建立奇妙聯系。心中再一動——

  先在眨眼之間,便有一層極妥帖的紅鎧將整只手掌覆了起來,而后又在下一瞬間蔓延全身,將他嚴嚴實實地包裹了!

  他感受雙手的掌心、足下的腳心處,都忽然充盈強得恐怖的力量。抬手一看——雙掌當中已分別有一個圓形光斑。毫不懷疑,只要心念一動,便會自掌心噴射出一道玄光,摧毀眼前所見之敵!

  而身上那層紅色的、極薄的鎧甲,也不是用什么金屬構成的。乃是一層他從未見識過的奇異靈力。

  這靈力極端濃郁,竟凝成實體,又與天地靈氣格格不入,將他自身氣息隔絕在內,將天地靈力隔絕在外。便意識到,這是給他保命的。

  雖與天地隔絕,無法施展許多要借助靈氣的神通,但以構成鎧甲這一層靈力的濃郁程來看度…他毫不懷疑,即便是玄境妖魔的傾力一擊,也休想損壞分毫——這個境界的妖魔所能凝聚起來的靈力,在這鎧甲面前便只如水流一般。

  他心中又驚又喜。心意一動將這寶貝收了起來:“主上,這是什么東西?好神奇!”

  李云心微笑著看他:“是幽冥之力。”

  “在東邊,有一個以天地靈氣凝聚而成的禁制,限制這種幽冥之力擴散到整個中陸來。那個禁制呢,大致調用了中陸十分之一的靈氣,才能堪堪與它抗衡。所以要破你這鎧甲,也得將靈氣凝聚到類似的程度。這種事除了如今的鵬王,大概天下沒人能做得到了。”

  “所以你往后,至少不會死。”

  山雞聽了這話歡喜得想要拜倒在地磕幾個頭。然而曉得主上不喜歡這種事——是有損格調的。便強行壓抑歡喜,只道:“屬下明白主人的心意了。”

  李云心便微笑著、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又嘆口氣:“算了。那句話用不著喊了。逗你玩兒的。”

  雞精忙道:“屬下喜歡。聽著威風,奪人心志。”

  李云心愣了愣。但微笑重新浮現出來,擺擺手:“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往后你還要統領一地妖魔,這話有損威嚴。算了吧。”

  山雞一愣,皺了眉:“統領…主上,統領妖魔?”

  “怎么了?”

  雞精想了想:“我以為…主上此次叫人來開法會,是要將他們都誅殺了。以為主人并不想見到妖魔成氣候。”

  李云心想了想:“哦。你以為我想叫應決然建立個大一統的皇朝,又總提到人道的命運,是要將人放在前面?”

  “你想岔了。”

  他略沉默一會兒,想了想。才開口說:“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些,你仔細聽著。不算是講法,但對你有好處。是我近來才真切體會了。你先聽了、雖未必也能真有體會,可是有益的。”

  雞精立時收斂精氣神,摒棄了雜念,沉聲道:“是。弟子在聽。”

  李云心又靜默片刻,才開口。

  第一句話便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一句話,你該沒聽過。可芻狗的意思,該是明白的。”

  他說話時用的是尋常語氣,至多只算是略認真些罷了。可山雞立即意識到,這話不但是給他聽的,也是給旁人聽的。因為這言語當中蘊含強大力量——他在此處聽得清清楚楚,毫不懷疑在更往外的稍遠處、那些藏在屋舍當中的妖魔也聽得清清楚楚、如在耳畔。

  他在前天的時候就已放出了李云心要講法的消息,城內的妖魔是最先知曉的。這些妖魔既意識到那位教主、會長、據說如今的太上強者要講法,便喜不自勝。

  他們都是些修為低微的小妖,正是可以從頭修行天心正法、而不必再散功時候。因而慢慢摸清了李云心的落腳地,便藏在周遭的房舍中等了許久,生怕漏了什么去。

  而更遠處,山雞所說的那幾十里之外的妖魔們,同樣將這聲音聽得清清楚楚。由不得他們不聽——是突然在神識之中響起來的。

  這是難以想象的神通。遠比什么翻江倒海都更叫人心驚。

  可除了那些妖魔之外,城中的人卻什么都聽不到、看不到。

  而李云心之所以只對他說…山雞猜,該是因為“緣果”的事情。他是在講給“自己”聽,而不是給旁人聽。至于旁人聽了有什么體悟、得什么機緣、落到什么結果,可同自家主上沒關系。就如他從前叫自己“求”他一般。

  便聽李云心第二句話說:“這句話,是我來處的一句話。我本非這世上人。而來自天外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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