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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前世事

  他這笑…說不出是惆悵還是凄然。但到底是眼下的劉公贊難看得懂的復雜意味。因而他一時間竟不曉得如何寬慰——從前李云心偶有低落難過的時候,他都可以陪他說些話、叫他快些好起來。

  但如今這老道自己的心中亦有許多的煩惱憂愁。若不是實在難以忍受、到了常人可以承受的極限,又哪里會在今夜、此時說出來呢。因而也是一時無言,只能與李云心相對而立。

  隔一會兒,才道:“心哥兒…那么你…”

  “我要想一想,我到底要做什么事。”李云心低聲嘆氣。走了兩步,在青石上坐下來,“我…大概不該再這樣活著了。”

  “這樣活著”是怎樣活著,劉公贊不是很清楚。其實絕大多數的人也不清楚——

  他們生下來、到這個世界上。無論周圍的環境還是成長的條件都沒得選。許多人或有這樣那樣的想法、憧憬,然而終究要受限于現實。很多時候,一個人在很久以后成為什么樣子并不是他自己能夠決定的,而是環境將他變成了什么樣子。

  這些人…倘若不出意外,一生的軌跡自出生那一刻起就被規劃好,一眼看得到盡頭,又哪里需要去想“該怎樣活著”呢?

  只有極少數的幸運兒,生來便站在頂峰之上。于是可以決定自己今后的路該怎樣走。可即便是這些人,也仍有許多的束縛。如今的劉公贊在一年前之前屬于那些絕大多數人當中的一個。而今變成了后者——他擁有了超越常人的悠久壽元、強大力量。因而可以試著去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

  便譬如今日,還債。

  至于李云心…

  老道便皺眉:“心哥兒這話是什么意思?”

  李云心略沉默一會兒,嘆了口氣:“我從前,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活著的。”

  “凡人被情欲牽扯,活得誠然很苦。可是到底知道自己是為什么活——為了父母雙親活,為了妻子兒女活。”

  “還有人說要為了自己活。可我如今想一想,真只為了自己活…也就像我從前一樣,不知道為什么了。”

  “自己…是什么呢。是一個人,但也承載了許多人的期盼、情感。每當說到自己這個概念的時候,其實說的不是一個個體,而是由他身上所有的情感關系、社會關系組成的一張網、和一個點。”

  “如果沒有了這張網…譬如這世界上就只有一個人。那么他用什么取悅自己呢…其實沒什么能夠取悅自己的。”李云心低聲道,“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我在世上走馬觀花,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人間繁華與我而言如同過眼云煙,可總也有膩煩的時候。我倒是該感謝九公子、感謝共濟會、感謝玄門木南居…倘若不是這些人叫我陷入生死攸關的險地,也許我會更快厭煩這個世界呢。”

  “到那時候…也許只有自殺一條路好選。”

  老道聽了這句話將要開口。李云心卻搖頭笑笑:“孤寂。高處不勝寒。”

  “所以…總該抓到點什么的。人生是汪洋,人是孤舟。不想要隨波逐流,總得給自己一個錨點。”

  劉公贊聽了這話若有所思。皺起眉想了想,忽然問:“心哥兒…從前沒有這個錨點的么?”

  李云心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你問的是哪個從前?”

  老道猶豫良久。終究說了一句他想說很久的話:“能都說一說么?”

  此時已是深夜了。云開月明,光華正好。李云心坐在平滑的青石上、沐浴著這月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好。但要有酒。”

  說了這話一翻手掌,托出一只銀壺來。擱在石上瞧了瞧,又說:“還是冷清。”

  于是再往袖中摸了摸,摸出一只紅泥小爐。

  這爐子是拿來溫酒的,很小巧別致。擱在青石上、襯著旁邊白衣的李云心,仿佛一幅畫。

  他將手指一彈,便有一團無根火在爐下燒起來。俄頃,也就有了些許的暖意。劉公贊想了想,也跳上青石,與李云心相對而坐。

  李云心便伸手在石上一剜,剜出兩塊石頭來。再探出尖利的指甲一挑,把里面掏空了。

  也就成了兩只酒盞。

  他與劉公贊每人一盞,卻不將銀壺在紅爐上溫。兩個人都喜歡喝冷酒,卻不喜歡冷食。

  “上一次和你這樣坐在一起,還是在渭城的時候。”李云心說,“那天晚上,我要奪舍龍九。”

  老道為他斟上酒,又為自己斟上酒。無言地舉起杯子——兩人一飲而盡。

  李云心咂了咂嘴,又笑:“沒有佐酒的,就成了喝悶酒。”

  于是又伸手在身下的石上剜了幾下子,剜出四塊圓圓的青卵石來。他看了看這石子,伸手擱到爐子上了。

  微微瞇起眼睛、瞧著熱氣與微光當中的石子,低聲道:“從前有一個老頭子。喝酒,也這樣吃。”

  說完這話,沉默許久。面孔在夜色里被小爐中的火光映得微微發黃。劉公贊便曉得,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陷入如此沉默當中的時候,就是準備回憶些往事了。

  他明明看著青春年少,卻偏有許多流年可追憶。

  “我不記得是多大的時候被領養的了。七歲或者八歲,或者九歲…大概是個孩子的時候。”李云心開口,低且輕地說,“這些從前和你大概說過——身世俗氣,孤兒院里長大。”

  “就好比善堂。”劉公贊點頭。

  “后來來了個老頭子。那時候…約莫和你當初一樣的年紀吧。一只獨眼,樣子一點都不慈祥。說話像是打雷…總是用吼的。可又不是耳朵不好。”李云心伸手翻弄爐上的石子,就仿佛是在烤肉。石子被翻了面兒,不做聲。他就伸手從身邊捻了一點自樹上落下的積雪撒上去。終于叫起來——滋滋作響,仿佛肉上的油脂滴落。

  “選一些孩子。都看不中。問到我。人家就說這個孩子,腦子可能有點問題。你帶回去是累贅。”

  “老頭子就問,生活能自理么?聽話么?就說,還算是聽話,也能自理。”

  “老頭子就說,那就這個。”

  劉公贊搖頭,笑起來:“腦子有點問題?”

  “唔。那時候覺得他們很怪。他們也覺得我很怪。我不想和他們說話。沒法子理解他們為什么總是笑啊哭啊。”李云心彈了彈他的杯子。酒線便從銀壺中挑出來,為兩人又斟滿了。

  捏著杯子沉默一會兒,一飲而盡:“就把我帶回去。起個名字叫李四。張三李四的李四。”

  “老頭子是個看命的。當時六十多歲,身體不大好。之前過得順,發了幾筆小財。覺得自己也算是大師…就想不能叫自己的手藝失傳。可是孤家寡人一個,想找個命硬的來教。”

  “就找到了你?”

  李云心微微一笑:“不是我。之前找了一個很聰明的孩子。懂察言觀色,懂揣摩人心。”

  “可惜他算命的本領實在不算好。之前發財算是運氣好,趕上了。幾個大金主捧他,給了他些錢。就飄飄然,到處花。然后運氣沒了,看得不準,再潦倒起來…原來覺得養那個孩子、徒弟沒問題。結果兩人的生計都成了愁事。”

  “怎么辦呢。想一個好辦法。當時有補貼,說孤兒院里領養一個殘障兒,給多少的補助。就挑中我。”

  劉公贊驚訝道:“…有這樣的朝廷,當真是蒼生之福了。”

  李云心笑笑:“想的是領養一個殘障的孩子。養這孩子花不了多少錢,還能賺一些。如果是個像我一樣能自理、機靈些的,還可以伺候他們。”

  “然后…我就出來了。”

  “再然后,那個聰明的孩子死了。”

  “…死了?”

  “夏天,跑出去玩。跑到鐵軌旁邊逮蜻蜓,壓釘子。有一趟車過來,不小心跌倒在鐵軌上,被碾成肉泥了。”李云心說,“意外嘛。這種事,沒辦法的。”

  劉公贊抿了抿嘴。想了想,也將杯中酒飲盡:“嗯。”

  “老頭子難過了一陣子。但很快就好了。”李云心輕輕地哼了一聲。說不好是笑著哼的,還是只是無意識地換氣,“因為一開始覺得那孩子聰明,學什么都快。慢慢就發現其實學得并不快…沒學會什么的。只是在老頭子面前會說乖巧話兒哄他。一拉出去,就露了相。”

  “有些人…情商很高,智商卻不高。大概就屬于這種吧。”

  老道提起壺,要為兩人斟上第三杯酒。但壺中嘩嘩作響,似是酒里結了些冰。于是沒有用神通,只把銀壺湊到火爐邊,慢慢地烤:“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從前和你說的。過了段安穩日子。有衣穿有飯吃。老頭子原本把我當狗一樣養。那孩子死了把我毒打一頓,打算再找個徒弟。”

  “可我又不是真的傻…他教那孩子的時候,我在一邊聽。很容易的事情,聽一遍也就懂了。慢慢地我也知道些人心,所以和他說些話,使點手段。他就意識到我不是真的傻。或者說,雖然傻,但在某個領域有過人之處。”請瀏覽m..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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