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過去一刻鐘。挑挑揀揀,紅娘子手上的寶貝愈發的少了。
到最后,便只剩下了五樣。
分別是三個卷軸,一枚令牌,一只木匣子。
此前被紅娘子丟掉、被李云心收走的寶貝近百。即便是最“平常無奇”的,瞧在眼里、握在掌中也能曉得絕非凡品。
唯獨這五件最古怪——看著當真極平常。倘不是被同樣珍而重之地放在格內,都會以為是這坤殿里千年萬年當中不小心遺留下來的雜物。
而此刻,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這五樣東西上面了。
紅娘子略沉默一會兒,伸手拾起面前的第一個卷軸。
她而今坐在坤殿內的一張案前。蘇生站在門口,李云心則在她對面。
于是他瞧著紅娘子將這東西慢慢展開了。
是一幅八尺卷。但并非尋常的八尺,而是長八尺、寬八尺。
右側題頭,工工整整寫著五個字——皇輿經天圖。
瞧見這五個字的時候,紅娘子的眼神便已失望了。她雖是妖魔,但洞庭君可不是那種茹毛飲血的蠢妖魔。紅娘子生為洞庭的公主,不論人情閱歷只論詩書文才的話,或許還在許許多多世俗間的文人士子之上。
因而曉得這五個字,意味著此乃一張地圖。
諸國常用《皇輿圖》代稱官方修訂的地圖。而這一幅圖加了“經天”二字,或許意味著它與凡人所繪的地圖大不相同。
這而不同,朝圖中一看便知。
世俗間的地圖,因著測繪手段的緣故,常常會失真得厲害。
而這一幅圖看著卻是極精確規整的。圖中所繪乃是中陸諸國。但也只是諸國當中的一部分——約莫三十六個國家。詳細繪出了各國的山川地貌,還標注了各國的名字、大型、中型的城鎮。
李云心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瞧見地圖。于是也是第一次,對于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有了一個大致的、宏觀的了解——雖然這圖的四面都是空白、意味著還有更多的土地沒有被測繪標注出來。然而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卻已經足夠大了。
因為這地圖長八尺寬八尺,好比是一張大大的雙人床。
而…從他出生到如今,走過的地方統統加在一起,也不過是在這圖上、占了半個巴掌大小罷了。
更不消說…這圖外的空白,還代表著更加廣闊的空間。
世俗間不可能繪制出這樣大且精確的地圖。唯有…修士們辦得到。
確切地說,是唯有云山的修士們辦得到。
這云山在中陸的天空之上行走,有誰能夠比這上面的修士更具備得天獨厚的、繪制高精度地圖的條件呢?
李云心瞧了這個,終是忍不住伸出手、在圖上面摸了一把。因為想要確定一下這圖還有沒有別的什么玄機。
然而…并沒有。
這就是只是一張地圖罷了——雖說是不怕水火的紙、永不退色的油墨,然而上面沒什么氣機流轉,也沒什么靈力神通。就只是一張圖。
這叫李云心一愣。但很快又笑了笑,意識到…原來自己從前的出身,也不全是優勢。
他之所以去摸是因為覺得地圖這東西,倘若沒有另外的玄機——憑什么被收藏在坤殿中呢?
但隨后意識到,自己到底是因為見識得太多,如今反而“多見多怪”了。
在他那個時代地圖不稀奇,高精度地圖也不稀奇——一個人只要想,就能輕易拿得到。可在更久以前的時候、譬如類似如今這個世界的時候,高精度的地圖…說是國寶、戰略物資也不為過。
將軍們得到了這地圖,便對敵國境內山川河流走向了如指掌,甚至可以精確地規劃某地某處行軍幾日可至、在哪里設伏。然而本國人卻對本國的地形不甚了了、甚至地圖偏差極大——這便好比是明眼人打瞎子,豈有不勝之理。
這圖既是云山上的修行人繪制的三十六國高精度地圖,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的確算是“人力不可為”、“唯有通天的本領”才制得出的神圖了。
也正是因此,紅娘子瞧見這圖只是失望,卻沒有覺得奇怪。
她將這圖瞧仔細了,又看李云心:“李郎笑什么?”
李云心便搖了搖頭:“我是笑啊,玄門的這些修士瞧著不食人間煙火,可還在世俗間每座大城里設了駐所打秋風。住在云山上看著淡漠超然,可到頭來呢…還繪了這么一幅圖、當寶貝一樣藏在這坤殿里。可見并沒有他們標榜的那么超脫——小蘇,你說說看——”
他轉了臉戲謔地看蘇生:“你們這是…打算一旦修不下去了,就帶著這圖跑去世俗中打天下么?”
蘇生眨了眨眼:“啊。并不是——這么回事。這圖啊——實則是當初——”
李云心便嘆了口氣,擺擺手:“好好好。你不要說了。我聽你這么慢騰騰地說話,就急得想要替你說了。”
紅娘子聽李云心嘲諷蘇生。目光則仍在這圖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足足又想了十幾息的功夫,才終將這圖卷起了。卻沒有遞給李云心,只擱在一旁,取了第二幅:“再來看看這一個。”
這一幅卷軸,便比那皇輿經天圖要神異得多了。因為打開了之后,其上的字符是會流轉的。白紙黑字、其上文字流轉不休。想要看清非得運氣了靈力、清明了神智去看。當倘若看的人修為不足,神智便很容易迷失其中。若再無人護法,大概得狠狠損耗上一些精氣、道行。
紅娘子抬眼看蘇生。
這蘇生往圖中瞧了瞧,便道:“啊…原來是這一幅。”
“這一幅啊…乃是三十六字的天衍神通。雖說…在如今看不算什么高深的功法了。然而卻是天人向世俗間的人修傳授的第一種功法。啊呀…”他遺憾地眨了眨眼,“我從前一直想要瞧一瞧。卻不想在這里瞧見了。可如今瞧見了…倒并不覺得有什么出奇——”
他說話慢吞吞。不但李云心受不了,而今紅娘子似乎也受不了。
不等他說完便將這一幅也放到一旁,打開第三幅。
結果還與剛才那幅一樣。只不過剛才那幅是天人傳給道統的第一種功法,這一幅則是天人傳給劍宗的第一種功法。
紅娘子將這第三幅也放去一旁。
于是到此刻,兩人的眼神都變得凝重起來。
“我說過的。也許并不存在。”李云心低嘆一聲、伸了手,去拿兩件之中的那枚令牌。
紅娘子沒有阻止他。
令牌,看起來平平無奇。仿佛也好些年月了。
淡黃色,非金非玉,而似乎是用一整塊不知名的材質雕刻出來的。表面光滑,幾乎沒有什么紋飾,只有正面,刻了一個淺淺的“令”字。
瞧著…像是人有用這東西練習刻字。但這字只淺淺刻上去了、便有事耽擱,隨手丟去一旁,直到今天才重見天日。
但他一將這東西拿在掌中,表情便僵住了。
僵了約莫一息的功夫,一邊轉手將它遞給紅娘子、皺眉低聲道:“你試試看——”
一邊又轉了臉,語氣鄭重且嚴肅地問蘇生:“這東西什么來歷??”
因為他這神態、語氣,紅娘子也即刻將身子略挺了挺,將那令牌接過了。
隨后也如李云心一般一愣…張了張嘴、似是不曉得該說什么好。
蘇生盯著這令牌瞇起眼,仿佛在回憶。而李云心瞧見紅娘子的模樣,便又沉聲道:“感覺到了?”
紅娘子猶豫一會兒:“倒是…有些熟悉…”
“是龍氣。”李云心認真地說、鄭重地看著她,“你剛融合了龍魂不久,對這感覺還不熟。但于我而言再熟悉不過——是龍氣。龍族的氣息。”
紅娘子沒有立即答。而是微微閉上眼睛又感應一會兒,才道:“但氣息有些奇怪。”
“你也感覺到了。”李云心當即答,“氣機駁雜。龍氣只占其一,還有別的氣息,但我一時間辨不清——你想好了沒有?!”
似是…這令牌的確勾起了他的興趣。這李云心此刻顯得有些焦躁,甚至喝了蘇生一聲。
然而如今的蘇生對于這些并不甚敏感。李云心再喝問這一句之后,足足過了五六息的功夫,這書圣的劫身才道:“這個…我也不曉得來歷。”
頓了頓,又道:“但…我曉得原本是枚鱗甲。那字,也是陳豢刻的。當年她說撿了一塊鱗甲,就弄成了這東西。但那陳豢…做事并沒什么耐心。擺弄些日子就厭煩了,丟到一邊去。”
“所以說,我也不曉得什么來歷。”
聽他這話,李云心輕出了一口氣。然后他轉臉看紅娘子,低聲道:“你可知道…云山上有統御群妖、得到便可登云化龍的寶貝這件事,是誰最先傳出來的?”
紅娘子不說話。握了握那令牌,只看李云心。不曉得在想些什么。
李云心便緊皺眉頭,自顧自地說:“是畫圣陳豢傳出來的。”
“到如今看…消息是畫圣傳出來的。這東西,又是畫圣刻的…且有龍氣——”
他略沉默一會兒,似是在細細思量。最終長出一口氣、看紅娘子:“雖然還不曉得這寶貝怎么用。但,我們或許已經找到了。”